第13章 魂靈永安

　　“娘。”

　　母親好像聽不見有人回家的動靜，直到高天軍輕聲叫道，才回過頭，露出笑容，露出牙齒的豁口。

　　明明只有三十多的年紀(jì)，卻老得不成樣子，像是從來沒有年輕過一樣：身形佝僂，精神萎靡，全無生氣。本就稀疏不多的頭發(fā)，大片大片的白發(fā)中偶有幾縷青絲。已有些渙散的瞳孔，搖搖晃晃掛在深陷的眼窩中，不僅休息不好、缺乏營養(yǎng)還嚴(yán)重神經(jīng)焦慮。眼角的皺紋和滿臉的老年斑表明她幾乎天天在外面。脖子和雙肩幾乎前傾成九十度，背后彎出一個駝峰。腰更不用說，早就抬不起來。雙手雙腳在四肢都已瘦成皮包骨頭的襯托下顯得怪異嚇人。

　　高天軍哪怕剛才受致命傷，命懸一線，也沒有一點(diǎn)波瀾，此刻卻再也控制不住情緒，流下淚水。他已經(jīng)感覺到了。

　　“兒子回來了?！蹦赣H想看看他身上的傷口，卻不知道該不該上手，會不會弄疼他，“媽回來時候聽村里人說你和人打架了，是不是受傷了，疼不疼?！?p>　　高天軍抓住母親的手，微微顫抖，不管不顧地將母親手中的善草塞進(jìn)嘴里。

　　“不著急，兒，慢點(diǎn)吃。”母親欣慰地看著高天軍狼吞虎咽的樣子，轉(zhuǎn)而眼神逐漸悲傷，“兒，是媽對不起你，媽老了，沒能力，讓你從小就吃這種東西長大?！?p>　　繼續(xù)，不停地盡力說道，“好在你長大了，現(xiàn)在能自己照顧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飯，好好活著，知道嗎，要是能再也不用吃這些就更好?！?p>　　高天軍涕泗橫流，就這善草一起吞咽下去也全然不知，只是不停地用力點(diǎn)頭。

　　“媽知道，你現(xiàn)在和人打架，剛剛打贏了對不對，但是打架畢竟不是好事，你今天是贏了，但這么打下去，遲早會遇到比你強(qiáng)比你狠的，輸了事小，命都會保不住，我兒要是不用打架，也再不會受人欺負(fù)就好了?！?p>　　高天軍漸漸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扶著母親一起跌落地面。

　　“兒，媽心里一直覺得對不起你，以前是，以后更是，能原諒...”

　　話說不完了，也不必說了，因?yàn)槟赣H早已在泣不成聲的高天軍里溘然長逝，他從來沒有怪過母親，何談原諒。

　　小高母親自始至終都沒有名字，像個行尸走肉一樣只為他活著，如今知道他長大成人，吊著的最后一口氣也耗盡，魂歸天地。

　　“媽...媽...”

　　“誒！”母親嘴角帶笑、眼含熱淚，抱著孩子，才不到半年竟然會叫媽媽了，真是我最親最愛的小天才。隨即一抹愁容攀上母親精致的面龐，哪怕衣服破舊也難掩她的明媚：她要馬上搬離這里，換一個新的環(huán)境，不然自己新近喪夫，恐怕鄰里會說閑話，不利于孩子成長。說動就動，立刻收拾起給高天軍準(zhǔn)備的小小新衣馬上出發(fā)。

　　“媽媽！”高天軍把手里的善草往邊上一扔，怒沖沖道，“我不要吃這個！難吃死了！我要吃周道哥哥和吳水根今天分給我的肉！”

　　“乖，別生氣，先吃點(diǎn)這個墊墊肚子。”母親盡力安慰，她又何嘗不知道哪個好吃哪個難吃，但現(xiàn)在的情況是根本沒有考慮味道的條件，所能考慮的只有能不能讓孩子營養(yǎng)跟上健康成長。猶猶豫豫、反反復(fù)復(fù)地偷偷打開自己的包袱，其中靜靜躺著亡夫婚前置辦的金飾，她不敢戴也不想戴，只是作為他曾經(jīng)在過的痕跡。原本是打算換點(diǎn)材料蓋一間自己母子二人的小房子，現(xiàn)在只能...那孩子的母親好想有物資，叫吳雙花是吧。

　　“媽媽？”

　　“兒，不用怕。”雖然自己聽見外面的雷電轟鳴也被嚇得膽戰(zhàn)心驚，但還是竭盡所能安慰著害怕的孩子，母子抱作一團(tuán)，縮在床邊，只因房間處處漏雨，只有這么一小塊地方?jīng)]被打濕。母親護(hù)著兒子的頭，雙手遮住他的耳朵，下巴輕輕放在他頭頂，不讓自己流下的眼淚被看到。

　　“媽...”

　　“小軍，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比绻「吣赣H還有力氣，這可能才是她最后最想說的話吧。

　　其實(shí)高天軍早就感應(yīng)到即將發(fā)生的一切，母親的離開，只是不能不愿接受。而小高母親同樣用離去，給高天軍續(xù)上本不可能連通的前路。

　　知生死之根，得通造化；識恩害之義，能明大道。

　　自此，才算是徹底步入金丹大道，脫出覺醒者的窠臼。一得永得，平地登仙。

　　是夜，親手將母親的遺體火化，不敢太快，生怕驚擾了母親永安的魂靈。

　　燈影搖曳。

　　“咣當(dāng)——”慌慌張張的侍女打破了外室的安靜，甚至來不及扶起，立馬捧著手中的盒子跪倒在桌旁托腮正小憩的年輕女性面前。之所以是這么尷尬的稱呼，因?yàn)樗龑?shí)在年輕，和侍女年紀(jì)相仿，說是少女都不為過，只有精致的妝容和華美的服飾能顯示她尊貴的身份，沒有人敢因?yàn)槟昙o(jì)小而對其有絲毫不敬。

　　“又這么毛手毛腳的，老爺看見還要責(zé)怪你喲。”先是發(fā)出的聲音悠揚(yáng)婉轉(zhuǎn)扣人心弦，再是睜開的雙目勾得人神魂顛倒，最后是被扶起時嗅到的撲鼻的迷魂香和感覺到的柔軟無骨，徹底讓侍女迷醉在她的懷中。

　　“交給我吧，很晚了，快點(diǎn)去休息哦?！?p>　　侍女好似被迷暈失去自我一樣，呆呆地看著她施施然進(jìn)入臥室的身影，下定決心就算是死也愿意為這個女人義無反顧。

　　“步搖，是你嘛?！?p>　　女人叫做沈步搖。

　　沙啞的嗓子緊張兮兮，不知道睡了多久，沈步搖還沒發(fā)出聲音但早已被他感知到，從聲音聽得出來，并不完全是長睡不醒的關(guān)系，而是他確實(shí)老。

　　“老爺。”一邊調(diào)亮燈光，一邊甜甜地叫到，把盒子放在幾案，走到床前。

　　梁錦威袒胸露腹、四仰八叉地陷在床里。相對常人碩大的頭顱和龐大的身軀，足以證明他曾經(jīng)是獨(dú)斷一方的巨人，現(xiàn)在是老去的巨人。須發(fā)皆白，滿面斑斑點(diǎn)點(diǎn)坑坑洼洼，皮膚松松垮垮地漂浮在身體表面，上面每一道皺紋都在訴說著輝煌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