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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魂玉

第二十四章 告白的骨笛

鹿魂玉 二十秈米 4277 2022-03-31 10:42:34

  姜焱凌已然忘了自己喝了多少杯,眼前上一刻還是柳星月在方寸之地翩翩起舞,下一刻便似乎跑到自己身邊陪酒,妖媚容顏似是隔了一層波浪,模糊又凹凸不平。

  他心下極是復雜難忍,又被酒精陳釀浸泡了之后,變成了一種毫無邏輯可言的奇怪感情。

  奇怪到他今天喝醉了后都不想馬上躺下入睡,而是想去外面撒野,去找那能安撫他心境之物。

  即便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這么個物件。

  他自幼便是倒霉的,想什么什么不來,世事總不隨他意。

  可今日,心思卻出奇地靈驗了一回。

  他走在表面浮著一層水花的路面上,干凈得能清晰看見倒影,倒影中有他自己的面孔,還有一處被粉嫩荷花包圍著的小亭子。

  姜焱凌臉上浮起微笑,點頭贊許道:“這章校尉不錯嘛,這么快就把這亭子修好了?!毙南職g喜,想著哪天給他兵打折賣點結(jié)實的兵器。

  接下來他看到一個身影,心下猛地震動了一番,那女子穿著單薄的青色紗衣,黑色長發(fā)散落在肩上,白色繡著云紋的長靴,和她身邊的一把青紅漸變色的箜篌立在欄桿角落,她正輕輕踢著她雪白的雙腳,撩起浮在地面上的那淺淺的水花。

  “阿琪?!”

  他著急地繞過那一圈圈亭柱和周圍的荷花,想去看清亭中女子的臉。

  女子聽見有人喊她,輕快地扭過頭來,臉上掛著活潑的笑意,露著雪白的貝齒。

  是她,真的是她!姜焱凌心中狂喜,他一點也不懷疑這是夢,他的夢中只有尸山血海,和被重重鎖鏈刑具困在海底,神情痛苦的阿琪,而從來沒有這個靈動溫婉的昆侖女神。

  “阿琪!”他激動地撲上去,阿琪調(diào)皮地從圍欄上跳下,躲開了他的擁抱,背著雙手,腳丫歡快的在水面上蹦蹦跳跳,像水中的精靈,時不時側(cè)目看向后方迷茫的姜焱凌,像是在看他有沒有追上來。

  “你去哪?”姜焱凌問。

  阿琪轉(zhuǎn)過身來,笑盈盈看著他迷惑的臉,卻也沒停下向后奔跳的腳步。

  “你就快找到我了。”她聲如銀鈴般清脆。

  “什么?”他心下突然慌張,快步上前想要把她婀娜的身子緊緊抱住,可是跑到跟前,卻覺得腹中一痛,低頭望去,卻是被一柄青藍色長劍刺穿,鮮血順著劍刃流下,那劍格如一條柔軟的靈蛇,纏繞著劍刃之上。

  抬頭對上的不是阿琪的美眸,而是杜瑤光如寒冰一般冷冽的眼神。

  “我昆侖一百五十七條人命,全都死在你手!你便是我杜瑤光不共戴天的仇人,姜焱凌!”

  腳下淺淺的水面變成了濃稠的鮮血,將兩人的面容映得猙獰幾分,穿著青白色衣衫的昆侖弟子倒在四處,死相凄慘,其中便有那上一代掌門玄虛。

  姜焱凌手中,不知何時抱了一頭小狼,左眼上有一道白色的胎記。

  那胎記如一把刀子要扎得他睜不開眼。

  “兇手!”

  姜焱凌猛地驚醒,把蓋在身上的被子都掀到了地上。

  “我不是兇手!”他大叫道。

  面對著寂靜的房間,無人回應(yīng)他的喊叫,他又低下頭去,低聲嘶吼道:“是他們本就該死……!”

  夢中刺向他的人本就不在眼前,他卻依舊對著她辯駁,好像她真的能聽到一樣。

  姜焱凌對著空蕩蕩的房間,有些許失意,竟還不如真讓那把名叫青玉縛的長劍刺自己一劍來得踏實,起床時,心里又把杜瑤光的名字揉搓了幾遍,他至今仍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聽了杜瑤光的話出手救了御龍關(guān),手刃了赤牙狼。

  莫不是昆侖為了報仇不擇手段,偷偷練了那催眠邪術(shù)。想太多也沒有益處,姜焱凌洗漱穿戴完畢后,向千刃堂走去,剛才有人進來通報,說劍蘿在等他。

  昨晚喝的有些太多了,到了千刃堂,姜焱凌還有些頭疼,并且能看出來精神不好,酒精攝入過量的代價,便是休息質(zhì)量極差,像是一宿沒睡似的。

  劍蘿在千刃堂里踱步,聽到腳步后回頭見了姜焱凌這副難受樣子,心知他昨晚肯定又是和柳星月毫無節(jié)制地飲酒。

  她心下不悅,但是想起要做的這件需要鼓起勇氣的大事,她看向姜焱凌的眼神軟了下去。

  “阿方怎么樣了?”姜焱凌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問道。

  “他……好了一點,現(xiàn)在能和人交流了,只是額頭上開了一條縫,光線暗的時候能看到那條縫在發(fā)光,跟二郎神似的。”劍蘿道,劍方能緩解一些,她心下也是高興的。

  “謝謝你啊?!?p>  “對不起,還是沒能治好他。”姜焱凌沉吟道。

  他給劍蘿的丹藥,是用赤牙狼的妖血煉就的,他之前懷疑劍方身中妖毒,便用赤牙狼的血作為藥引,以毒攻毒解劍方之毒,因為就劍方的耳朵來看,他中的是狼妖的毒,自然要以相近物種的妖獸來解毒。

  不過如此看來,收效甚微。

  劍蘿吃驚于姜焱凌居然向她道歉,他向來嘴硬,即便她氣得跳腳也從不認錯,如今卻一反常態(tài),看上去還如此萎靡。

  “老姜,你……你怎么了?”劍蘿關(guān)心道。

  “沒事,我剛親手殺了我養(yǎng)的小狼崽?!彼频L輕道。

  劍蘿從未見過姜焱凌如此,從小到大,他的自信與威嚴,以及從容冷靜在她心中立下了頂天立地的偉大形象,不過,她從凡人的話本字里看到過,講男人失意的時候,女人用溫柔去呵護他,便會得到男人最珍貴的真心。

  她雖不怎么以溫柔對待過弟弟之外的人,但是她對姜焱凌的心意卻是比話本字里描述的還要真,即便他三百多歲,她只有二十四歲。

  劍蘿單膝跪下,湊到攤在椅子扶手上,支著頭的姜焱凌面前,輕聲道:“老姜,我知道再堅強的人,也會有軟弱的時候,我想在你失落的時候,成為那個能支持你的人,喏,我?guī)Я藮|西給你。”

  她把一只白色的骨笛遞到姜焱凌面前,上面還包著一張紙。

  “這是……”

  “這是我的入教申請書,還有那個……你自己看吧!”劍蘿臉紅,把東西塞到姜焱凌手上后,便跑到一邊去,背過身等待姜焱凌的反應(yīng)。

  姜焱凌狐疑,先打開了那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劍蘿的筆記,字比以前端正了許多,像是練過的,申請書情緒飽滿,斗志昂揚,表明了她想要和姜焱凌一起將半魔一族帶出這貧瘠之地,在環(huán)境宜人,氣候舒適的地方生活。

  他不由得一笑,她從小都沒出過這里,哪里知道環(huán)境宜人,氣候舒適是什么樣子呢?書中還有一些對姜焱凌單獨表達的隱晦感情,她一看就是不善表達,又心下害羞,才寫得十分不通順,言語別扭。

  但是通過姜焱凌對她的了解,他還是猜出來了,隨后驚訝地看向了手中的笛子。

  這是由一根野獸的骨頭雕刻而成的,做工算不上精細,不比人族的手藝,但是可以看出是下了大工夫的,姜焱凌試著吹了幾聲,竟還算得上悅耳。

  可是這骨笛所蘊含的是何等珍貴的心思,劍蘿竟然,就這么把它送給自己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姜焱凌一直重復著這個字。“阿蘿,你可知道這骨笛代表著什么?”

  “我知道,我怎么會隨便送你東西?!眲μ}坦然道。

  在古老的蚩尤族中,有一浪漫的習俗,那便是男女之間若有情意,便用所獲獵物的骨頭雕刻成工藝品送給對方,意味“刻骨銘心”。

  這一雕刻品往往就是兩人的定情信物,隨著兩人白頭偕老,被帶進墳墓。

  姜焱凌知道了劍蘿的情意之后,心中五味雜陳,劍蘿的遠大志向和深刻愛意,自己如何擔得起?更何況,他早就意識到自己前半生的理念一直就是錯誤的,卻被少女這樣深刻地記在心里,當做畢生教誨。

  “之前有同齡人問我,問我以后想嫁什么樣的人,我說,我要嫁給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他會從天而降,把我從苦海中解救出來,二十年前,你就是這么做的?!?p>  姜焱凌轉(zhuǎn)過身,對上劍蘿含著一汪池水的眸子。這個少女若不是整日舞刀弄槍,像刺猬一樣把自己防護起來,便也該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了,就如同她此時眼中的溫柔一樣,能洗凈他身上的污血。

  “之前我見你荒廢度日,意志消沉,覺得你是累了,在這條前途未卜的路上看不到未來,想要放棄了,畢竟,你要面對的是整個天下的自詡正道之士。但是我現(xiàn)在明白,再強大的人,也是需要后盾的,需要一個在他累的時候,供他歇息的臂彎?!眲μ}的腳尖不好意思地在地上鉆著,她從沒說過這么肉麻的話。

  姜焱凌閉著眼搖頭,手中緊緊攥著骨笛。劍蘿卻只顧著自己的話,繼續(xù)道:“你若是想要一個可靠的幫手,想要我和你一同去與天下修道之人拼殺,我便努力修煉,一定與你并肩而立。如果你想要一個賢內(nèi)助的話……雖然我不知道怎么做,但我回去學,那些針線啊,彈琴啊,跳舞啊什么的,我肯定會做的比柳星月更好?!?p>  “我想和你執(zhí)手相依,一起創(chuàng)造一個能讓我們族人安穩(wěn)生活的未來,你說,好么?”

  姜焱凌苦笑,有那么一瞬間,他很是為面前這個少女難過,大好的年華,一腔熱血與深情全都托付在他身上,為了這次表白恐怕還特地學了不少對她來說晦澀難懂的詞語,只是,如今他可能不得不拒絕她了。

  “阿蘿,我這二十年熄戰(zhàn)歸隱,并非覺得力不從心,而是……自從把你和阿方救出廢墟的時候,我便知道,戰(zhàn)爭的意義一旦改變,便成了無意義的相互報復。誰也得不到安定的未來,便也不甘心讓對方得到,這種報復持續(xù)千年也未必會停止,反而會為那些無心參戰(zhàn)的無辜人招來禍患?!苯土柰nD一下,也不知道劍蘿能不能明白他的苦心。

  “戰(zhàn)爭從來不能為半魔一族帶來未來,阿蘿,你我早已信念不同,你我要走的是兩條截然不同的路,道不同,更不可執(zhí)手同行?!?p>  姜焱凌的反應(yīng)完全出乎了劍蘿的意料,他,也許是拒絕的意思?她細細品了一番他的話語,弄明白意思后,爭辯道:“你是怕我拖你后腿嗎?我保證會好好修煉,成為和你一樣的強者,戰(zhàn)場上絕不會讓你分心照顧我的!”

  “不,不,阿蘿,戰(zhàn)爭本來就是錯誤的,戰(zhàn)爭讓強者紛爭不休,讓弱者陷入煉獄一般無法自拔,一直如此,你是不可能找到那樣一個屬于半魔的世外桃源的?!?p>  阿蘿疑惑,生氣道:“可是,可是你的祖上,是蚩尤大神,蚩尤族向來信奉戰(zhàn)爭,每一寸領(lǐng)地都是靠拳頭打下來的!如今人族人多勢眾,我們不用鮮血和刀槍驅(qū)趕他們,他們?nèi)绾慰习呀凉笆窒嘧專?!?p>  “曾經(jīng)蚩尤鼎盛之時,占了神州大地的半壁江山,如果他的戰(zhàn)爭理念是對的,那為何他的子孫后代散在各處茍延殘喘,只剩下西北這么一丁點荒漠供我們茍活?為何當初贏下江山的不是他呢?!”

  “那……”劍蘿一時被說得啞口無言,隨后,她又想到了不周山下的封印?!澳俏覀兇蜷_封印,去那蚩尤族上前往的異界生活,天下之大,難道還容不下我們?”

  “你瘋了么?蚩尤族以強者為尊,以你半魔血脈,如何得到接納?九幽堡壘的半魔統(tǒng)統(tǒng)都會變成奴隸,永無自由,哪還有實現(xiàn)志向的可能呢?”

  劍蘿聽后,想要辯解的高昂氣勢一下就蔫了下來,她本是來向他表達愛意的,可是一聽他的理念已然和自己有了天差地別,她不服氣,便爭了起來,現(xiàn)在卻是發(fā)現(xiàn)怎么也爭不過的。

  而且他提到的血脈,成為了一把扎在自己心口上的,最疼的利刃。

  “原來……原來你是覺得我血脈低賤,配不上你這純種蚩尤后裔啊。”阿蘿失落道,傷心地揉著搭在肩上的長辮。

  “我一直都把你當個孩子,阿蘿,山下那么多和你意氣相投的小子,你怎么……”

  “他們又不是救我出苦海的英雄……!”劍蘿回擊道,漸漸退出了千刃堂,失落得像在風中搖擺許久,花朵都已掉完的可憐殘枝。

  “是我自取其辱,我血脈低賤,力量卑微,確實配不上你,你放心,我什么都不會說出去的,不會毀了你姜大教主的名聲?!?p>  說罷她扭頭逃跑似的跑下山,似乎一邊還在掩面哭泣。姜焱凌苦悶地看著劍蘿孤單逃走的背影,坐在臺階上,心中覺得愧疚。

  他拿起骨笛,下意識吹起了聽潮碧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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