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遺族,在這伊水源頭的山中隱居了起碼近千年了,世代與世無爭,山中也物資匱乏,僅僅能夠滿足百姓的日常消耗,再無余量用來鑄造一些能夠象征昆侖古國曾經(jīng)繁榮圖騰或者建筑。
連他們的守護神女,也只能以壁畫的形式展現(xiàn)在他們面前,如果可以,姜流真的想把西王峰上沉淵谷中那尊昆侖女神的雕像運過來送給他們。
他們也是夜以繼日地想念著他們的女神啊。
曾經(jīng)一統(tǒng)西域的輝煌國度,被天神庇護著的子民們,如今只能如喪家之犬一般躲進深山,不知外界今夕何年。
也許那滔天巨浪,一下便沖垮了他們重建故國的勇氣了吧。
姜流望著長老領(lǐng)他來到的一幅女神的壁畫面前,望著她闔眸彈琴的姿態(tài),三百年前的記憶悄然浮現(xiàn),胸前的玉佩仿佛感知到了它的親人,微微嗡鳴著,發(fā)出青光。
“上千年前,昆侖古國鼎盛之時,神女一日心情大好,趁著陽光明媚,在城外的山水間游覽嬉戲,觀云賞日,玩得好不自在——她游山玩水之時,突然聽到聲聲哀嚎,她在樹林里順著聲音找去,發(fā)現(xiàn)了一只身受重傷的小鹿,奄奄一息,神女于心不忍,在小鹿死后,將自己的寶玉上鑿下來一小塊,刻成了玉佩,將小鹿的魂魄收入玉中,安撫了它死時痛苦的魂魄……”
長老扭頭看著姜流的玉佩,鄭重其事道:“這塊玉佩,叫鹿魂玉,是女神的隨身之物,我族從老人到孩童,無人不知這個傳說,鹿魂玉能安撫靈魂深處的戾氣,凈化人的心境,將其引向善良光明的一面。”
“鹿魂玉……”姜流用心摩挲著胸前的玉佩,深切地感受著,那個善良女神的良苦用心。
只是,他突然有一事不明,問長老道:“既然她見那小鹿痛苦,為何不救它?”
長老淡淡地笑了笑,似乎看得很開,說道:“神明的想法和凡人總是不同,天道往復(fù)循環(huán),生死已定,有時強行將生命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又何嘗不是逆天而行?”
姜流愣了一下,似乎對其中道理有些不解,他認識的阿琪,可是連他這種萬夫所指的必死之人都要救回來的。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既然如此,她身為神明,又何必救我?”
“遵循天道,是她作為神明的本能,至于公子——也許你對神女來說,比她的神格和性命還要重要吧?!?p> 短短一句話,如一把扎在姜流心上的尖刀,他這樣的人,真的配得上她的不顧一切嗎?
他不配,他心里知道的,回頭看過他這三百年殺過的人,毀過的城池門派,制造的戰(zhàn)爭災(zāi)難,他曾在她心中,是一個干凈正直的男子,一個和她一樣孤獨的無家之人,在月下惺惺相惜,圍著星星之火抱團取暖。
可當(dāng)她死了,他又做了什么呢?她死前最后一句話,就是要他不要成為他的血脈所決定的那種人,一個和他嗜殺好戰(zhàn)的祖上一樣的惡人。
他成了和他的祖上蚩尤一樣的惡人,踏著尸山血海,把神州大地卷進腥風(fēng)血雨,他享受著曾對他另眼相看之人的恐懼,卻也在害得身邊之人顛沛流離。
終究是他,害得阿蘿和阿方成了孤兒,孤苦無依地在九幽堡壘,靠著他們僅能做到的方式活著。
所以他才把那個姑娘和她的弟弟推得遠遠的,只要看不見她,就能假裝想不起來他的惡行造成的連鎖反應(yīng),他有愧于劍蘿,不敢將她帶在身邊,也不敢接受她的感情。
可是,在他收到劍蘿送給他的象征著“刻骨銘心”的骨笛時,他發(fā)現(xiàn)他的錯誤一點也沒有被挽回。
“我這半生,一切皆錯,哪里配得上她的善良……她若看到現(xiàn)在的我,一定很失望吧?!苯鞯吐暤溃桓蓖葱哪?。
能懷揣著神女所持的玉佩,必然和她關(guān)系匪淺,長老撫著自己白色長須,道:“公子,往日對錯已不可追,還望后路珍重。這塊鹿魂玉,公子繼續(xù)戴著便是,每當(dāng)內(nèi)心動搖之時,老夫相信,神女的意志會指引公子的?!?p> 姜流撫摸著胸前完整的鹿魂玉,久久未能平靜。
凌珊在第二日時就已經(jīng)醒來,顧云清一夜未眠,在她床前守了近十個時辰,姜流在她醒時探望了一番,少許關(guān)心了幾句便將私人空間留給了這對男女,他們自下山之時便日夜相伴,早已暗生情愫,凌珊中毒昏迷了一天一夜,顧云清也擔(dān)驚受怕了一天一夜,剩下的時間,姜流便交給他們二人了。
兩個年輕男女,定是有很多悄悄話要說的。
凌珊所中之毒,毒性在姜流所見之毒中,只是中等水平,況且傷口離心脈較遠,傷的不深,服下解藥后,休養(yǎng)了三日,便能下地自如活動了,只是還有些虛弱無力。
在這期間,那名照顧凌珊的少女時常會帶著姜流在族中領(lǐng)地游玩,帶他參觀壁畫,講解歷史文化風(fēng)情等,她也會彈箜篌,這一由昆侖女神傳下來的技藝,族中女孩兒很多都會。
少女彈的聽潮碧水曲,雖然也是很優(yōu)美的,但是沒有阿琪的縹緲神韻,也沒有柳星月的嫵媚勾人,這曲子似乎能映出人的心境,少女彈出來,總有一股青春活力在里面。
臨走之前,姜流問少女要走了一份聽潮碧水曲的曲譜,并且送她一顆北冥晶作為交換,女孩子天生就對這些亮晶晶的寶石十分中意,心滿意足收下了姜流的籌碼。
三人始終是不屬于這里的,等凌珊痊愈之后,長老命人親自送他們離開,并且希望他們能蒙上眼睛,由族人從密道帶他們出去,回到他們自己的世界之后,也不要對外界提起昆侖古國。
他們已經(jīng)和外界分離得太久了,已經(jīng)沒有交流的必要了,就讓昆侖古國的文化,永遠留在無人知曉的深山之中吧。
姜流呼吸到山中新鮮空氣時,聽到身后的山崖發(fā)出一聲巨響,摘下眼上的布條,回頭一看,密道的入坑已然被昆侖遺族封住,竟然已經(jīng)找不到絲毫通道的痕跡了。
顧云清和凌珊面面相覷,望向姜流的眼神,蘊含著一些關(guān)心。畢竟姜流復(fù)雜的情緒這幾日都寫在臉上。
“姜大哥,我昏迷的時候長老和你所說之事,云清都和我說了,你……你可不要太難過?!绷枭盒÷暟参康溃掠钟|及到了姜流心里的痛處。
“那樣光照萬世的女神,她的一切,卻被埋在一個陰暗的角落,無人知曉,呵……”
“姜大哥,我們已經(jīng)答應(yīng)族長不對外界透漏他們的消息,干脆,我們就把這里忘了吧?!绷枭旱?。
姜焱凌搖頭,道:“既已承諾,自然不會透露昆侖古國半個字眼,但,我也不會忘了這個地方——你們也許不知道,在一個人滿心痛苦折磨的時候,若是連一個珍貴的念想都沒有,時間久了,便會如那失心瘋的瘋子一般,沒有約束,沒有底線……”
“我永遠不會抹去心底那道光明,為了懷念她,也為了提醒我?!苯土枵f出這番話,心里一下輕松了許多,郁悶已久的面容,也露出了一絲微笑。
他扭過頭來,對兩人道:“是你們將另一塊鹿魂玉帶給了我,讓我有了完整的東西能夠紀(jì)念她,凌珊,云清,你們是我姜焱凌的至交,只要我一息尚存,絕不會致你們的性命于不顧。”
三人露出敞開心扉的笑容,一掃前幾日的陰霾,仿佛未來充滿了希望。
“走吧,姜大哥,我們一連失蹤幾日,該回昆侖了。”
是啊,該回去了,他們在昆侖古國這幾日杳無音信,也不知某人有沒有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