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有人的地方就有鬼
“小道長，這真是李富貴？”
張屠夫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難以置信道。
“當(dāng)然，想來之前買宅子的銀子就是從這幾只老鬼手里贏來的。”許平安指著地上堆著的銀錠道。
“那眼下這狀況是？”
張屠夫看著墳頭上那堆熟悉的銀子心里已經(jīng)信了大半。
“自然是輸光了銀子，拿命來償！”
“鬼怪的便宜哪有那么容易占？”
一旁的李酒兒沒好氣兒道。
“道長，咱們不能見死不救吧？”
張屠夫看著那幾具尸體猙獰的模樣嚇得接連后退了幾步，看著李富貴又想起了自己的遭遇，還是沒忍住開口道。
“自然！”
許平安點(diǎn)頭道。
“前輩，既然如此，要不……”
李酒兒的手已經(jīng)搭在了劍柄上，面色不善的看著那幾只老鬼，雖然心底很是瞧不起這類人，可作為緝妖司的命官還是曉得自己職責(zé)所在的。
許平安看著李酒兒握劍的手搖了搖頭。
“前輩的意思是？”
李酒兒疑問道。
“幫他贏回來！”
許平安說完便盤腿坐到了墳頭上。
“贏回來？”
李酒兒不解道。
“貧道，向來喜歡以理服人！”
“既然是賭鬼，”
“那便在牌局上讓它們心服口服！”
許平安一本正經(jīng)的解釋道。
“以理服人？”
“心服口服？”
李酒兒想起早些時(shí)候那餓死鬼的慘狀，下意識的打了個(gè)寒顫，看向幾只老鬼的眼神中也帶上了幾分憐憫。
“玩幾把？”
許平安解釋完抄起骨牌中間的骰子搖晃道。
聞聲，那幾只老鬼遲疑了一小會，也曉得細(xì)水長流的道理，最終還是重新平穩(wěn)地坐了下來。
“道長，今日我富貴的小命就交給您了，若是能茍活下來，道長的救命之恩。”
“我李富貴下輩子，當(dāng)牛做馬……”
從尸口逃生的李富貴喘了幾口粗氣夠?qū)χS平安連連磕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著。
“富貴兄放心便是?！?p> 許平安抽出被李富貴抱住的大腿寬慰道。
“嗬，嗬，嗬……”
見許平安落座，方才坐莊的那只老鬼推過一大堆錢幣到許平安面前，然后用腐爛的手指在地上畫出一個(gè)“拾”字，意思不言而喻，這堆錢輸完，便取走相當(dāng)于十年壽命的陽氣。
“咳咳，別誤會！”
“我只是替他玩，輸光了你們在吸他！”
許平安訕訕地解釋道，隨后對著李富貴攤開手，示意他把手里那把錢幣遞給自己。
“小道長，您……”
李富貴看著許平安滿臉認(rèn)真的的神色難以置信道。
“信我，否？”
許平安看著李富貴輕笑道。
“我……”
“道長這是在救你，你莫不知好歹！”
一旁的張屠夫見狀也是急了吵吵道。
“你自己思量吧。”
許平安握著骨牌笑而不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初始他給自己那把錢幣便是他種下的因，至于能否結(jié)下果同樣取決于他自己。
“罷了！”
“橫豎都是死，豁出去了！”
李富貴咬牙道，
一股腦把手中錢幣僅剩塞給了許平安。
“畫紙沒了……”
許平安接過錢幣倒也沒急著開始，正欲提筆作畫時(shí)，卻發(fā)現(xiàn)背簍中已經(jīng)空空如也，倒也不是非要畫紙。
對于許平安來說只是一種習(xí)慣罷了，好比那裂開蛟龍的一筆，只是隨手潑墨灑下，便能一劍斬之，眼下不過是換種方式罷了。
“勞煩這位老兄起身一下?！?p> 許平安實(shí)在沒法，看了一眼對面那具纏滿裹尸布的尸體拱手道，后者剛迷迷糊糊的起身
許平安便扯過一大段裹尸布。
“將就一下也行?！?p> “還請諸位鬼兄稍等！”
許平安將裹尸布平鋪在地面，便提筆開始作畫，不過十幾息的功夫，一副畫作便初見雛形。
小半柱香后，畫作落成，畫中正是眼下的場景，幾只老鬼，幾個(gè)生人，堆坐在墳頭上推著牌九。
“各位老兄勿怪，權(quán)當(dāng)留戀?！?p> 許平安撣了撣裹尸布對著幾只老鬼拱手道，隨即將裹尸布收到身后，幾只老鬼瞧著許平安的動作有些不明所以，可還是沒有多問，只是默默地推出身前的骨牌，示意他趕緊開始。
“嘩，嘩，嘩……”
許平安點(diǎn)了點(diǎn)頭很是自然的將墳頭聚攏的骨牌洗勻。
“若是，諸位鬼兄不嫌棄?！?p> “便由我坐莊吧?！?p> 許平安眉眼含笑道。
“嗬……”
領(lǐng)頭那老鬼遲疑了片刻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欣然同意，許平安手中本就錢幣不多，若是他愿意坐莊，自己等鬼一把就可以讓他輸光，畢竟壓多少賠多少。
“請下注吧。”
分好骨牌后，許平安伸手請道，幾只老鬼見眼前這人如此托大，也是毫不客氣，紛紛下注。
下注不大，每只鬼下注的數(shù)量只是剛剛多過許平安手中錢幣一文，畢竟規(guī)矩是，莊家先賠銀子，然后再收銀子。
這樣算來，只要其中一家贏過許平安，較真起來，莊家當(dāng)時(shí)賠不出銀子，那么李富貴的小命也算玩完了。
“瞧好了，買定離手！”
“開牌吧?！?p> 許平安笑瞇瞇的看著周圍幾只老鬼。
“今夜也讓它們曉得狗莊的厲害吧?！?p> 許平安分好骨牌后暗自嘀咕了一聲，腦海中已經(jīng)閃過前世反詐app中介紹的無數(shù)網(wǎng)賭套路。
今日，
自己便要用出其中最為恐怖的一種。
江湖人稱，殺豬盤！
“雜五！”
“雜七！”
“雜八！”
“孖高腳！”
幾只老鬼看著手中的骨牌，雖然大多都是雜牌，牌面不大，卻也不慌，畢竟莊家還沒有開牌，勝負(fù)未知，不過真要算起來，怎么也有四分之三的勝率。
“紅頭牌?！?p> 許平安翻開其中一張骨牌輕聲念道，這張牌翻開時(shí)，那幾只老鬼已經(jīng)等著看好戲了，眼下許平安除非在開出一張紅頭牌湊出孖紅頭才能贏下這局。
可要知道，一副骨牌，整整三十二張，想要贏有多難，便是小娃娃也能算出，一旁觀戰(zhàn)張屠夫暗自捏了一把冷汗，身后的李富貴見狀更是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太上老君，王母娘娘，如來佛祖，玉皇大帝……求求各路神仙老爺保佑……”李富貴看著許平安已經(jīng)搭在牌背上的手嚇得閉上了眼睛，雙腿打顫，嘴唇泛白還是止不住的碎碎念道。
抬手的瞬間，
李酒兒眼尖的看清了牌面，不是紅頭牌。
“錚……”
手再度握住了劍柄，
已經(jīng)做好了“以理服人”的準(zhǔn)備。
“酒兒姑娘，別急。”
許平安感受著背后的森冷，回頭默默將方才的畫作遞給李酒兒。
李酒兒定睛看去，那畫作竟是活了過來，幾個(gè)小人，幾只老鬼，圍坐在墳頭，畫中景象，和眼下一模一樣，便是已經(jīng)開出牌面也是一致。
當(dāng)許平安翻開骨牌的那一刻，
畫面扭曲起來，
原本的一張雜牌竟是變成了紅頭牌。
李酒兒抬頭望去，許平安手中的牌竟也變成了畫中的牌面。
“孖紅頭，剛剛大過孖高腳?！?p> “不好意思，通吃了，諸位鬼兄?！?p> 許平安將兩張骨牌湊在一起揚(yáng)了揚(yáng)，隨后面帶笑意的一把攏過墳頭上的錢幣。
“贏了？”
“當(dāng)真贏了！”
李富貴剛剛睜開眼便看見許平安身前已經(jīng)翻了四倍的錢幣難以置信的開口道。
“繼續(xù)吧?！?p> 許平安碼好骨牌后看向?qū)γ娴膸字焕瞎怼?p> “地王，雜九，孖紅頭，孖斧頭……”
四只老鬼重復(fù)著之前的下注方式，隨后翻開手中骨牌，按大小一一排列起來，其中最大的便是孖斧頭。
“孖板凳?！?p> “剛剛大過一頭。”
許平安翻開手中兩張板凳牌輕笑道。
“不好意思，又贏了……”
一旁的張屠夫已經(jīng)看得麻木，李富貴不知其中蹊蹺，儼然已經(jīng)將眼前的小道士看成了財(cái)神爺附身之人，趴在墳頭恨不得頂禮膜拜。
便是李酒兒眼中也是異彩連連，在浙江相遇斬蛟的時(shí)候，最先以為前輩是符師，后見過那驚才艷艷的一劍才曉得他的劍客，可今日種種又顛覆了自己的猜想，一時(shí)間也猜不透前輩是走的那條修行之路，竟是如此玄奇。
唯獨(dú)許平安波瀾不驚穩(wěn)如老狗。
眾所周知，
不能預(yù)見結(jié)果叫賭博。
能夠操控結(jié)果叫投資。
……
如此數(shù)局之后，
許平安身前錢幣已經(jīng)堆成小山高，反觀那幾只老鬼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的從容，空洞的眼眶對在一起，面面相覷。
為首的那只老鬼卻還是不信邪，原本就是賭鬼，眼下也是上頭了，咬了咬牙，將幾只鬼身前的錢幣都聚攏在一起，又在幾只老鬼的兜里掏了許久，最后對著許平安那對堆錢比劃了一下，湊到一致后，一把推了出去。
“嘩嘩嘩……”
錢幣掉落的聲響，
在空曠的墳地傳出很遠(yuǎn)。
“一局定勝負(fù)？”
許平安看著對面老鬼豪氣云干的氣勢也是來了興致。
“嗬嗬嗬……”
為首的那只老鬼，示意許平安分牌。
“等等！”
“你的錢不夠……”
就在老鬼準(zhǔn)備一決生死的時(shí)候，
許平安突兀的揮手打斷道。
“還差一枚！”
隨后從懷中掏出一枚開元通寶，
放在自己身前的錢堆上。
“既然是梭哈，自然得盡全力?！?p> 許平安對著老鬼解釋道，
自己也算是拿出了老婆本。
“呼，呼，呼……”
對面老鬼見狀，氣得直喘粗氣想要罵娘，可以胸腔已經(jīng)破開了一個(gè)洞，傳出的只有破風(fēng)箱般的聲響。
“咔嚓……”
墳頭被幾只老鬼合力掘開，露出一口黑皮棺材來，領(lǐng)頭的那只老鬼，看著那棺材猶豫了許久，最后還是一狠心掀開那棺材蓋子。
老鬼費(fèi)力的扛起棺材，
一把插到了墳頭上。
“嗬嗬嗬……”
“想來這棺材蓋還是值一枚開元通寶的?！痹S平安看著這老鬼掏出了實(shí)打?qū)嵉墓撞谋?，低頭默默地開始碼牌。
“開牌吧！”
許平安坐直身子鄭重道。
“嗬嗬！”
誰知那老鬼竟是雙手壓住自己身前的骨牌，晃了晃腦袋，不愿先開，而是示意許平安先行開牌。
“如此，也罷?！?p> 許平安見狀倒也沒有猶豫，抬手便掀開了牌面。
天高九！
雜七配二五，
幾十種組合中倒數(shù)第二的牌型。
老鬼看清許平安的牌面后，腐爛的身軀不由自主的抖動起來，連帶著落下許多蛆蟲，看那模樣，如果不是沒有眼珠的話，指不定已經(jīng)熱淚盈眶了。
自己還有輸?shù)目赡軉幔?p> 老鬼捫心自問道。
可當(dāng)看向一旁面如死灰的李富貴，
老鬼的心頭莫名的涌上一絲不安。
可，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馬上就要出意外了！
幾只老鬼圍攏過來，顫顫巍巍的翻開了身前的骨牌，許平安極為配合的手抖起來，仿佛自己也不愿意面對那個(gè)悲慘的結(jié)局。
地高九！
小牌九中，最小的牌型。
“嗬……”
幾只老鬼看清牌面后俱是呆住，這輩子，算上為人的上輩子，也從未如此倒霉過，一時(shí)間竟是有些懷疑鬼生。
“狗莊的殺豬盤，竟是恐怖如斯？”
許平安見著呆愣的幾只老鬼也是感嘆出聲。
“也罷，讓你們走的明白一些吧。”
許平安看著那幾只老鬼，接過李酒兒手中的畫卷，當(dāng)著幾只老鬼的面徐徐攤開，隨著畫中場景的扭曲，那墳頭的骨牌竟也是變化起來。
清一色的天牌，
清一色的地牌，
……
牌面的變化隨心所欲。
幾只老鬼看完眼前匪夷所思的場面，在聯(lián)想起生而為人，死后為鬼，的種種過往，竟是一同仰頭栽倒在地。
許平安收攏畫卷走上前去時(shí)，
幾只老鬼已然在無聲息。
鬼魂本就靠執(zhí)念支撐，
眼下執(zhí)念消散，自然魂飛魄散。
“這……”
一旁的李富貴見狀也是長大了嘴說不出話來，最后竟是癱倒在地，癡癡的望著地上的牌九，不知腦子里想的什么。
“前輩，這些五銖錢如何處理？”
李酒兒看著那堆積如山的錢幣開口聞到，幾只老鬼執(zhí)念消散倒是省了一番功夫，可余下的東西還是要處理的。
“都?xì)Я税桑@錢上貪欲太重，已經(jīng)害死不少人了?！痹S平安看著原本幾具老鬼附身的尸體輕嘆道。
要知道，眼下雖剛過驚蟄，可尸體也保存不了多久，看這幾具腐尸，最多不過死去月余的光景。
想來，
那李富貴帶出去的錢幣，
也給這墳地的老鬼勾來了不少血食。
“這天下明明是太平盛世，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p> “為何鬼怪還是如此之多？”
李酒兒看著那幾只老鬼死后，在無壓迫，從墳場四周飄來的十幾只孤魂野鬼低聲喃喃道。
“我家?guī)煾祵Ψ鸬?，神鬼，同樣頗有研究，我也時(shí)常曾請教其中緣由?！?p> 翻身騎在老驢背上許平安喃喃出聲道。
“我家?guī)煾抵皇菚r(shí)常笑道，乖徒兒……”
說到這兒，許平安頓了頓。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鬼?！?p> 許平安看向一旁的的李富貴輕念道，只是想著若是今夜自己和李酒兒二人不來的話，恐怕這片亂葬崗中還會添上一只新鬼。
“其實(shí)……”
“鬼就住在人的心里?！?p> 許平安語氣低沉下來輕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