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吐白,朝陽清冷的光暈鋪散,穿過了萬馬千軍,穿過了破損坍塌的城墻。
于是,灰暗的南關(guān)城中有了光。
率領(lǐng)南關(guān)城中守軍于城墻缺口嚴陣以待的王守義看到了逐漸平息的揚塵中的那道人影。
那個人影,王守義本應(yīng)該害怕的,可他此時反而渾身輕松了。
蠢蠢欲動北秦大軍之前,湯詠也是神情驚愕,一時間竟是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xiàn)了什么幻覺。
而也正是這一刻的震驚與錯愕,使他沒能及時叫住身邊的那幾名修士。
“怎么南關(guān)城中已經(jīng)沒有拿的出手的修士了么?竟然讓你一個普通人打頭陣?”
六位修士同步前行,嬉笑玩味,似乎之前久攻不下的南關(guān)城如今已經(jīng)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
“都說了找個空曠點的地方,現(xiàn)在好了,弄得我一身灰?!?p> 那人一開始并沒有在意向他逼近的六人,拍打著濺到身上的泥塵,嘀咕埋怨著,直到那六人上前將他包圍了起來,他這才宛如剛剛察覺一般抬起頭,問道。
“你們在說我?”
“兩軍陣前就你一個人,你不是打頭陣的還能是誰?”
“哦!我知道了!他是來投降求饒的!”
六人嬉鬧爭論著,完全不把眼前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家伙放在心上。
“快回來!”
遠處驚愕愣神的湯詠終于回過了神,見到那六名修士竟然不知死活地將那噩夢般的男人包圍了起來,忍不住大吼一聲,想要讓他們趕緊撤回來。
但還是有些晚了。
湯詠只覺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是被一道瞬間閃過的刺眼白光晃了一下,霎時間竟然見不著了眼前的景象。
等湯詠再度恢復(fù)視覺的時候,六個腦袋一同落在了地上,咕嚕咕嚕轉(zhuǎn)悠了幾圈。
他們依舊紅潤的面龐上的表情不是震驚或是恐懼,而是剛才的嬉笑,永遠定格在了嬉笑。
“撲通!”
六具軀體如同綻開的花瓣一般圍繞著中間的男人同時倒下,從脖頸斷口噴溢出來的鮮血像是花瓣上延伸出來的詭異藤條一般,在朝陽的光暈之下泛著妖冶的光澤。
“混元界現(xiàn)在關(guān)于我的謠言應(yīng)該不少吧……還有人不認識我?”
男人神情悠然,緩緩離開了“花蕊”的位置,向著面前烏泱泱的北秦大軍前行。
“看來宣傳力度還不夠??!”
看著眼前“談笑風生”的男人和地上由無頭尸體組成的“死亡花朵”,莫名的恐懼頓時充溢了湯詠的整個頭顱,令他一度忘記了身后的上萬大軍。
驚魂不定的湯詠接連后退,直到撞上了身后扛旗大將,被他扶起來,這才稍稍冷靜了一些。
“姓易的!我忠心待你,你卻為我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要我性命!如今我已經(jīng)轉(zhuǎn)投北秦,而我身后這五萬北秦大軍,就是前來要你性命的!”
湯詠在扛旗大將的攙扶下竭力嘶吼著,似乎想要以此減弱自己心中那莫名的懼意。
只是見著易澤帆臉上那愈發(fā)濃郁的笑意,湯詠不僅沒能緩解自己心中的恐懼,甚至不由得開始思慮自己身后實際上僅有一萬三千余人的北秦大軍夠不夠那兇煞去殺。
湯詠壓不住心中的恐懼,在兩軍交戰(zhàn)之前,己方陣前人如此膽怯自然也引起了北秦大軍中各營各部將領(lǐng)的不悅。
原本氣勢洶洶的北秦大軍中也立即騷動起來。
“一萬三千二百七十……一?”
易澤帆的目光在北秦的萬馬千軍之前掃過,最終再度回落到了大概是正在瑟瑟發(fā)抖的湯詠身上。
“那么多人,殺完……我也會很累的?!?p> 話音剛落,迷蒙晦藍的蒼穹之中一道巨大的白色陣紋伴隨著“嗡嗡”的震顫聲顯影,天地之間的靈氣被牽引著攝入陣紋之中,驅(qū)動著陣紋爆發(fā)著愈發(fā)刺目的光芒。
而那光芒之中無數(shù)黑影似是連連雨幕一般接連不斷,各異的靈氣自光芒黑影之中爆發(fā),助使他們脫離光芒,令這方天地都顯得略為擁擠。
三道身影迅速自漫天的修士之中落下,來到了易澤帆身后。
“拜見王上!”
“奉王上旨意,冀州征兵一萬五千整,現(xiàn)已經(jīng)借助超大型傳送陣全部抵達南關(guān)城!”
慕,斯,蘭三家老祖拱手恭立,蒼老的嗓音之中竟是有著幾分連他們自己都不知緣由的興奮。
易澤帆沒有回頭,只是望著懸立于空中的宛如天兵一般的萬數(shù)修士,遮天蔽日。
“哦,幾位老祖竟這么給易某面子,這是想要親自上陣么?”
“王上這是什么話?老幾個在死人堆里躺了許多年,若是再不出來活動活動,就真的要銹了!”
蘭家老祖瞧著眼前那見到漫天修士之后哄鬧起來的萬數(shù)北秦大軍,雖然不入眼,但也確確實實令他興奮得有些摩拳擦掌了。
權(quán)當是餐前甜點吧,他想。
易澤帆的目光也終于落在了騷亂不止的北秦大軍以及最前方已經(jīng)是滿臉絕望的湯詠身上。
“慕,斯兩家的老爺子,率眾一萬,經(jīng)豫州城,徑直北上,蘭家老爺子帶上剩下的人,等會兒跟我走。”
“老朽領(lǐng)命!”
“現(xiàn)在……”
易澤帆緩緩揚起手,指向面前的北秦大軍,指向了北方。
“碾過去!”
一聲令下,易澤帆身后的三位老祖頓時化作了三道流虹,在天空中劃過一道絲滑的曲線,如同一顆飽含磅礴靈氣的炮彈一般墜向北秦大軍之中。
而懸立在空中嚴陣以待的無數(shù)修士見到老祖的行動也立即動身,色彩各異的靈氣于周身浮現(xiàn)推動著自己隨著前方的三位老祖沖入北秦大軍之中。
“轟,轟,轟!”
靈氣爆炸的聲音壓過了北秦軍士的慘叫哀鳴,修士們下墜時在空中的彩色殘影與下方爆炸的靈氣交匯,一張隱藏著慘烈的彩墨涂鴉隨之鋪開。
遠遠望去,這就是一場絢麗多彩的流星雨。
美麗的死亡。
靈氣爆炸時帶起的氣流重重相疊,帶起了一陣充斥著血腥味的溫熱北風,易澤帆轉(zhuǎn)過身,順著風前行兩步,來到了王守義面前。
可能是因為剛才易澤帆離他尚遠,且背對著他的緣故,王守義竟是以為自己不再害怕了。直到此時見到易澤帆轉(zhuǎn)身并且向自己走來的時候,王守義這才明白,恐懼這種情緒根本不會如此輕易的消去。
那人似笑非笑的表情,駭人的煞氣以及如今一條又一條愈發(fā)令人恐懼的傳言,讓自己的身子不顫抖,很難。
王守義本能的認為自己應(yīng)該趕緊跑,但,實在腿軟。
王守義雙膝下跪,拜倒在易澤帆身前,顫聲大喝。
“草民王守義!拜見王上!”
王守義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地面上,竭力控制著自己不再繼續(xù)顫抖。只是在他那一聲大喝之后的沉默,卻是令他的脊背如困冰窖一般莫名發(fā)寒。
遠方隆隆的爆破震得地面發(fā)顫,又或者根本就是王守義自己在發(fā)顫。
他只覺得,這段沉默,實在難熬。
不過好在,易澤帆終于是開口了。
“本來說,你怎么都得死……”
易澤帆語調(diào)悠閑,就好像是跟一位朋友聊著閑話一般。
只是對于現(xiàn)在的王守義來說卻略顯折磨了。
他急需的,是一道果斷的旨意。
不死,自然是最好;死,他也已經(jīng)無處可逃了。
可易澤帆就是不盡他意。
“那段時間有點忙,沒顧得上來摘你這顆人頭……結(jié)果搞得現(xiàn)在還不太好摘了?!?p> “你說你倆就不能有一個人跑么?那樣我還省心一點?!?p> 在易澤帆的“抱怨”聲中,王守義只覺得身上恐懼的壓抑感消去了許多。
似乎,終于是熬到了頭。
“既然如此,這樣吧,反正那姓湯的叛國了,你去把他腦袋摘了,之后回這里,繼續(xù)當個守城大將吧!”
王守義抬起了頭,也許他本應(yīng)該是一臉驚喜的,又或者是錯愕,可此時的他,神色平靜。
王守義的父親曾經(jīng)是南明四處征戰(zhàn)的將軍,一年之中在家中陪同王守義的日子極少。
在那屈指可數(shù)的日子里,王父時常告誡王守義,說些“只要頂住壓力,經(jīng)得起失落,抵得住誘惑,就能有成績”,又或者是什么“壓不垮你的,都能讓你變得更加強大”之類激勵的話。
王守義熟記在心,王守義奉若至寶。
然而對于對于王守義來說卻只剩下了兩個字:
荒唐。
這要命的壓力,他再也不想承受了,誰愛頂誰頂。
因此,面對著好似同意他功過相抵的易澤帆,王守義并沒有從前那樣僥幸情緒。
“王上能夠看中草民的才能,實屬草民榮幸!”
王守義立起一只腳,半直起身,呈現(xiàn)半跪姿態(tài),對易澤帆拱手一拜。
“然,草民能力僅限于此,未來怕是會辜負王上期盼。故,草民斗膽,請王上收回成命,草民只盼庸碌一生,所思所念,不過吃喝家親而已?!?p> 王守義恭聲言畢,一臉正色,而易澤帆的臉色卻是逐漸陰翳了下來。
“好,很好……”
易澤帆冷聲,陰沉的面龐中似是飄溢著幾分殺意。
“王守義!”
面對著前方逐步疊加的壓力和煞氣,王守義合上了眼,保持著半跪姿勢,一動不動。
“你贏了……”
突然灑脫。
待王守義再度睜開眼時,易澤帆已然不在身前,甚至本應(yīng)在遠處交戰(zhàn)的北秦大軍與冀州來的那一眾修士也是只剩下了遍地的尸體。
華王沒答應(yīng)。
王守義有些煩躁。
起身,面對著身后依舊處于震驚之中久久沒有平復(fù)的守軍,王守義打起了手勢,大喝。
“打掃戰(zh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