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延的腦子很亂。
當他清醒的時候,他還是那個幽州州主,幽州大將軍趙延。
可當他混沌的時候,他就變得如同一只嗜血的野獸一般,腦子里只剩下了對血肉的貪婪渴求。
清醒和混沌之間唯一不變的,只有那被虛空感染之后,好似永遠沒法平息的饑餓感。
趙延忘了他自己是怎么受傷變成虛空生物的,他也忘了是什么時候受傷感染的。
他都不記得了。
在趙延清醒的時候,他幾次試圖想要將自己受傷變成虛空生物的事告知華王,但是身體里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那個聲音很有蠱惑性,即便是趙延知道這么做違背了華王的旨意,他也依舊聽從了那個聲音的話,默不上報。
再后來,當某一天他醒來的時候,帳下的一位領兵將軍突然來急報說昨夜有一只虛空生物突襲軍營,軍中將士與其奮力對戰(zhàn),死百余,盡數(shù)被怪物吞下,傷六十,皆是被虛空感染。
趙延大概能猜到,那可能就是混沌狀態(tài)的自己做的。
同時,趙延也意識到,自己似乎不能繼續(xù)維持清醒和混沌之間的平衡了。
因為事關兄弟們的安危,趙延心中那個聲音的蠱惑沒有奏效,趙延將這件事迅速上報給了華王。
因為王爺易星辰所制作的通訊器損壞,所以趙延第一時間上表的奏折報告即便是急件,但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幾日才到華王的手中。
但是好在,華王對這件事很重視,華王來得很快。
然而,出乎趙延意料的是,華王雖然來了,但華王的命令卻是將那些曾與他趙延出生入死的兄弟們?nèi)繗⑺馈?p> 趙延不能接受,他沒法接受。
趙延相信長公主一定是能救他們的,救那些兄弟們。
趙延是見識過長公主的醫(yī)術(shù)手段的,他是見過長公主當年來醫(yī)治在軍中肆虐的風寒流感時,為一位斷臂后因失血過多而僅剩一口氣的兄弟接上手臂并起死回生的。
長公主有著“起死回生”這樣的逆天醫(yī)術(shù),所以趙延覺得她一定也能治好這些什么感染。
所以,趙延不明白華王為什么拒絕。
他很氣憤。
可雖然氣憤,但他趙延作為華國的將軍,華王的臣子,他別無選擇。
他眼睜睜看著華王斬盡了他的兄弟們,將他正在養(yǎng)傷等飯的兄弟們?nèi)繗⑺?,鮮血淋漓。
看著那淋漓的散發(fā)著莫名香味的鮮血,趙延的腦子第一次在趙延清醒的時候強行陷入混亂。
他餓了,他很餓。
駱溫手下的人說找到了虛空生物,華王立即叫他們出發(fā)。
但趙延沒跟著華王一起去抓什么虛空生物。
趙延只想留下來好好美餐一頓。
隨后,趙延的意識就徹底陷入混沌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趙延感受到他那無法控制的混亂腦子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叫他膽戰(zhàn)心驚的恐懼。
這是趙延第一次在腦子混亂時感受到除了饑餓以外其他的感受情緒。
一直蠱惑趙延,并在趙延陷入混亂時控制著他身軀的那個聲音就這樣被那股叫人心驚膽顫的恐懼嚇得沒入了深處。
于是,趙延清醒了。
清醒后的映入眼簾的,便是此刻那身負暗紫色甲殼的龐大身軀和手指上那野獸一般的銳利尖爪,以及那莫名其妙的額外多出來的一對手。
這是趙延第一次見到變成怪物模樣的自己。
他愣住了。
但令他驚愕的,遠遠不止這些。
耀白的神雷于天空中滾動震鳴,每一聲響徹天際的“隆隆”喧響皆是好似要將人的靈魂震出自己的軀殼那般駭人。
白晝的天。
雪白的雷霆像是一條條線縷一般在天空中織出了一片耀眼的白。蒼白的雷海之中怒雷涌動,其中容不得一絲黑暗陰影。
邪黑的魔火在地上兇猛燃燒,每一團狂舞著的漆黑火焰散發(fā)的恐怖高溫好似可將世間的一切直接化作虛無。
黑夜的地。
漆黑的火焰宛如一塊塊拼圖一樣給大地上鋪上了一層幽深的黑。漆黑的火焰全部迎風狂舞,將一絲一毫的光芒吞噬遮掩。
白天黑地兩者交接處的混濁一線,是鎖鏈,是在水平方向自四面八方而來的刻印著詭秘符文的無數(shù)條晦暗鎖鏈。
鎖鏈上的晦澀,哪怕只是遠遠的瞥上一眼,便是足以叫人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
而在那樣的威壓之下,一切的靈氣或是能量全都將被抑制阻礙,不得運行絲毫。
天白雷,地黑火,混沌鎖鏈的中央,是一柄憑空飛起的刀刃。
趙延認得那把刀。
那是華王腰間的那柄永遠不會破損的逆流。
但逆流似乎不是憑空飛起的。
趙延能感受到,好像是有一個無形的人提起了逆流,而天雷地火鎖鏈所向,也正是那個連人影都見不到的虛無家伙。
“住手!你無魂無體,這般行徑無異于無中生有,是要引得天道震怒的!”
一道低沉但略顯焦躁不安的聲音于白晝的滾滾天雷之中傳來,好似神明天諭。
然而這一道“神諭”似乎并沒有傳說中那般言出法隨的神力,不僅沒有令那無形之人停下此刻的所作所為,甚至還揚起了手中逆流,刀指蒼穹。
“人族和妖族濫起兵戈,你不管;魔族邪修禍害世人,你不管;星際聯(lián)盟對你的世界有所企圖,你不管;虛空生物入侵你的世界,你不管?!?p> “所謂圣者界主,不過也只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修煉者!”
“你既然什么都不管,為什么要來管我?”
無形無體,那虛無來聲本應該空靈悠遠,在如今這撼天雷鳴之中,更應該顯得柔軟無力,然而此時這聲音卻顯得格外鏗鏘,一度壓過了漫天雷鳴。
“天道怒不怒的,與你何干?”
“澤帆!我們是兄弟!”
白晝天穹的雄渾嗓音宛如戰(zhàn)前領導者激情澎湃的宣講致辭一般叫人信服,叫人心生至死追隨的決心,令那被天雷地火震撼得不敢動彈的趙延都不由得匍匐在地上,心中的澎湃激情。
哪怕此時那個來自蒼穹的神諭之聲現(xiàn)在叫趙延去死,趙延也心甘情愿,義無反顧,絕不馬虎。
只是這樣近乎直接蠱惑心靈,左右思維的話語對于那手握著逆流的無形之人卻是毫無作用。
“圣者?那你有為陳瑞討回公道嗎?”
那無形之人舉刀質(zhì)問著蒼穹。
時間流逝,言語之間,那無形之人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了一圈輪廓。
“沒有?!?p> 那輪廓搖了搖頭,自言自語一般自問自答。
“我也沒有。”
“所以……”
“不再是兄弟了?!?p> 白晝中的雄渾嗓音沒了聲音,僅剩下了“隆隆”不止的喧囂雷鳴。
而在那匿身于蒼穹中的圣者不再言語阻止之后,那無形之人的輪廓中色彩逐漸出現(xiàn),幾個呼吸之間,易澤帆的身影終究顯現(xiàn)。
也就在易澤帆身上最后一抹色彩出現(xiàn)的一瞬,蓄勢已久的天雷地火如同接收到起跑信號的短跑運動員一般瞬間爆發(fā)。
在好似就要天塌地陷一般的地動天搖之中,無數(shù)道鎖鏈運載著晦澀的毀滅纏繞而上。
然而易澤帆卻是不慌不忙地撿起了腳邊的那個自己機械身軀時的頭顱。
在天道鎖鏈即將接觸到自己的瞬間,易澤帆捏碎了機械頭顱,握住了其中的修羅鎧甲召喚器。
一道無形的氣息驟然噴發(fā),將那即將觸碰到易澤帆的鎖鏈粉碎,轟滅了天上降下的白雷,地上噴涌的黑火。
僅僅是一瞬,那地獄一般的場景便煙消云散。
一切都好似幻夢一場,一切都宛如一眼錯覺。
匍匐在地上跪拜蒼穹的趙延緩緩起身,他嗅到了前方那易澤帆身上無比滂沱的血肉的氣息,也感受到了易澤帆身上那令他心悸的恐怖殺意。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別的情緒壓制住了那無休無止的饑餓感。
恐懼。
趙延心中的那個聲音劇烈顫抖著,不停地向趙延釋放著“逃跑”的信號。
它很怕,趙延可不怕。
面前的易澤帆,可是他趙延的君王啊!
趙延跪了下去,兩對手抱拳。
“臣趙延,恭迎王上凱旋!”
易澤帆注視著那柄插在地上的屠龍劍。
隨著屠龍劍吸收了龍妍的血肉靈魂,其劍刃上的紋路宛如染血一般泛著血紅色的光。
易澤帆雖然握住了她的手,但是沒能抓住。
易澤帆握住了屠龍劍,將它拔起。
屠龍劍散發(fā)著人體一般的溫熱,久久不曾涼去。
易澤帆抬起了頭,望向恭敬地跪在地上的趙延,呼喚。
“趙延?!?p> “臣在!”
趙延朗聲回應。
“前來領死。”
“臣,接旨!”
一條赤色火龍自屠龍劍劍身的紋理上剝落騰飛。
隨著易澤帆手中屠龍劍劍指如今怪物一般的趙延,那赤色火龍驟然撲了過去,纏在他的身上,宛如炮烙一般在趙延那被甲殼保護著的身軀上留下一道道紋路線段。
趙延不躲不閃,自始至終連一聲慘叫都未曾發(fā)出。
當赤色火龍將全身紋路都印刻到趙延身上消散后,易澤帆手持屠龍劍和逆流突閃而至。
“萬華屠魔舞!”
不見什么刀光劍影,只余一地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