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問題:殖星者σ號,根據(jù)你的分析和判斷,談談你出發(fā)和選擇這顆星球的原因是什么?!?p> “它蘊藏著豐富的資源,如我們所求;它距總會的里程在合理范圍,可以保證計劃基本可控;它坐擁一個穩(wěn)定的恒星系,并且據(jù)探測沒有生命存在。再進一步,從古老的藝術(shù)角度出發(fā),它很美,不是嗎?”
測試官沉默稍許,閘門便緩緩打開了。
“審核結(jié)束,你可以出發(fā)了。我需要最后提醒你,以及你的各位同僚,總會一直都在,請小心自己的言行,按章行事。祝你平安?!?p> 殖星者σ號所在的文明誕生于奇點爆炸后的約莫四十三億年。一個幾乎達到了一級文明邊緣的文明,在極高的科學水平、物質(zhì)水平要求下,難免會走向開發(fā)本恒星系內(nèi)物質(zhì)與能量資源的階段。
在戴森球的初步建設(shè)開始之后,這個文明將目光投向了更遠的系外行星與恒星系。那里有可以供文明發(fā)展使用的幾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而不只是能量。
循著不多的因“永恒”計劃而派出的兩批先輩與同輩的探索,殖星者σ號作為第三批外遣人員駕上了屬于自己的殖星艦。
“永恒”計劃的遠景是非常可觀的,而且文明總會規(guī)定了殖星者的合規(guī)權(quán)利:殖星者能夠在保證百分之七十的資源作為本文明回溯量的前提下,合理私人占有、利用、管理所占有土地,所有責任、條件自負。更吸引大眾的是,這樣一項看似劃算的計劃,只需要每個成員繳納一定的不高的艦船費用就可以參與、啟動。
可是,不管是第一批踏上探尋之路的先驅(qū)者,還是最新一批更年輕的探索者,當他們駕上飛船,感知著無際而浩渺的空間,沒有一個成員從生理和心理上表現(xiàn)出任何一絲的興奮與驕傲。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種淡淡的從容赴死的壯烈與決心。
這樣的情感與心理的淡漠倒不全是因為他們高度理性化的社會文明,而更是因為這樣的接近絕對理性的價值觀,他們每一個參與者都清晰地認識到這項美麗的計劃背后的殘酷。
“......‘永恒’計劃規(guī)則細則第Ξ條:參與計劃者需承擔探索所有風險,如遭遇環(huán)境選擇失敗,則自負生命及財產(chǎn)責任;如遭遇威脅等級文明,亦自負生命及財產(chǎn)責任...”
“......‘永恒’計劃規(guī)則總則第Γ條:參與計劃者需將本文明發(fā)展及安全置于個體生命及利益之前,如招致本文明遭到外來文明顯著威脅且未采取有效措施,涉事者將被特殊緊急召回文明總會并關(guān)押至最該級別意識煉獄,關(guān)押期至文明滅絕......”
這張被刻入的計劃全則的主人之一,殖星者σ號,此時此刻已經(jīng)逸出本星系的引力圈,機械而僵硬地操縱著艦船,像一個失去自主意識的沒有靈魂的程序。但是他又真的并非一個程式。因為此時不論在光學還是熱學成像下,殖星者都顯示出正常的生命活性與物質(zhì)實在性。在啟程之前,當然也沒有任何一個成員遭到了自我意識的洗滌。
就這樣以千分之二光速的航速緩緩滑行在宇宙的棋盤中,艦船輪廓撥開母星系散發(fā)出的微弱的光線、平靜而光滑地前進著。殖星者σ號選中的行星在零點三光年之外,按照正常的航行計劃,借助先進的生命技術(shù),他的航程不過短短一百五十年。
一百五十年,宇宙棋盤上時間與空間軸度都微乎其微的一個小點,似乎快得像一個漆黑得深邃濃郁的背陽日,只是一段短暫的休憩。不過這個時候再回過頭,母星系已經(jīng)消失在了茫茫星海中,光效應通訊也已經(jīng)幾乎沉寂,同時更進一步地被總會進行了全頻率屏蔽。量子通訊還能夠很好的在廣距離程度上較完美地滿足通訊要求,不過因為第三次出征的成員數(shù)量較多、星球方位幾乎無處不在,量子通信的定位器還沒能接入殖星者σ號的艦艇。
在幾乎每個殖星者的征程里都出現(xiàn)了這樣一段短暫的時間:沒有秩序的約束,沒有后續(xù)的信息傳輸,沒有光和熱,沒有陪伴,沒有希望和盡頭。在這樣的即使很短的一段時間里,什么事也都可能發(fā)生。
殖星者σ號從休眠狀態(tài)醒來已經(jīng)是抵達的第二天。這是一顆荒蕪的星球,布滿了大小隕石坑與金屬巖層。一顆含鐵量高達百分之六十二的星球,表面在銀灰色的深淺交織中點綴著無數(shù)的褐紅色斑點。從母星系觀測,這顆行星就像一顆成完美近圓形的地下晶石,殖星者σ號似乎正是因為它這一特殊的外表而選擇了它。
在通訊中斷的近一周內(nèi),殖星者簡單地閱覽了一百五十年以來艦船與文明總會的信息來往記錄,對艦船情況和行星概況也作了檢查。尤其是行星上是否存在潛在文明,這是一周中他巡查的重點。畢竟,整個計劃最冒險的部分正在于潛在文明的可能反噬。
發(fā)自內(nèi)心的,他認為自己已經(jīng)盡到了須盡之責,也沒有任何逾越計劃的行為。
不知不覺已經(jīng)第六天,量子通訊仍然沒有將要接入的跡象。
極單純的沉寂與安靜里,殖星人σ號只能靠著逐字逐句地閱讀來自總會的繁冗信息,聊以度過這漫長的一周時間。
在出發(fā)后不久,在他進入休眠后,總會就發(fā)出了一條新的指令:“請各位殖星者注意提升自身安全防護等級,其他條款原定不變?!?p> 殖星人對此沒有什么反應。外太空的危險不用總會強調(diào),每個成員都完全心知肚明,也都幾乎視死如歸,于是閱向下一個。
下一條信息是五十五年后:“總會附加條例:請各位第三批殖星者注意潛在文明的尋索與壓縮,如遇文明等級高于0.75的文明,請直接予以消滅;如中途發(fā)現(xiàn),也同上完全清除消滅。如發(fā)現(xiàn)私自聯(lián)系高等級文明者,總會將即刻執(zhí)行強制措施?!?p> 殖星者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反應,如同這顆星球上被焊入大地的一尊鐵塑像。
接下來的六十九年里,只有一些簡單的航行日志和計劃進度通告,而再下一條總會條例通告在這之后第六十九年初。
殖星者σ號突然直起了身體,此前他一直保持著從冬眠醒來的麻木與機械的躺姿,出艙工作也都是由遙感機器完成的。
像死寂的漂滿藻蘚的水池里輕輕地、艱難地浮出一個氣泡,面對著顯示器上撲來的驚天炸雷,沉默了一百五十年的情緒淺淺地、短暫地第一次在他的意識境中浮起:
他看到了第三條修正條例:“主星在一個小時前被更高文明攻破,攻擊來源于第一批計劃殖星人員的疏漏與瀆職釋放出的文明鏈變。本案不重復,為總會的最后一條信息,請各位殖星者繼續(xù)履行職責,擇機播種原文明。感謝各位,祝好運?!?p> ……
后期傳來的日志顯示,大滅絕是從殖星者σ號到達目的星球前第二天開始的,只持續(xù)了一個小時不到就結(jié)束了。高等級文明在實力懸殊的情況下往往不需要花里胡哨的戰(zhàn)爭和政治,而是代之以全面壓制與清除。這個隕落的文明的本星系滅絕得非常徹底,幾乎所有非無機物質(zhì)都遭到了原子層面的清洗與分解。
對于大部分“低級文明”的生物來說的絕對終結(jié),殖星者并未為此感到沮喪或悲傷,他的族群拋棄這個概念已經(jīng)很久了。這個概念對于他接下來要做的事和文明的發(fā)展沒有任何意義,所以在進化中不知不覺被悄悄地省去。
而這個結(jié)果是很容易料到的,在脫離總會指揮的五天里,總會有不安分的成員不按規(guī)矩辦事。
總會代表著本文明的最高理性和絕對判斷權(quán)力,他們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更不可能因為技術(shù)問題出現(xiàn)計劃和預估上的差錯。每個殖星者出發(fā)時,艦船上也都裝載了大量的母星生物胚胎,有一部分甚至搭載了相當數(shù)目的生命環(huán)境成分。
縱觀計劃提出的近三百年時間的發(fā)展史,總會的滅絕作為必然結(jié)果、早已被總會高層看透。所以,“永恒”計劃,從本源上探究,無非便是讓文明的種子灑向大海、任其命運,以保持文明火種不滅?
殖星者的意識中再一次掀起了波動,這次比往常都更強烈,而且生成的偏向于一種古老的復合情緒:
被歷史戲弄的嗤笑,被總會設(shè)計的自嘲,被文明滅族的哀傷,以及被命運攔腰截斷道路的虛無。
雖然這種波動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強行鎮(zhèn)壓,但殖星者σ號身上的確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在看到本文明滅絕之后。但是艦載的意識系統(tǒng)卻沒有辦法分析出這種變化的產(chǎn)生和原理。殖星者親眼見證過相當多的文明的滅絕,甚至在休眠時無意識地滅絕過相當多的文明,然而這是他面對災難第一次表現(xiàn)出這種前所未見的波動。
在空寂的艙房中,生命警報已經(jīng)第三次響起,而殖星者σ號似乎沒有注意到,也似乎更是不想去注意它。他的感官的注意力只是短暫集中在了艙房外,厚厚的透明墻背后。
那個小家伙是在文明總會的滅絕公告發(fā)出后的第三十七分鐘被發(fā)現(xiàn)的。
按照總會的最高條例,這個小家伙和其他的同類應該在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以消解儀進行徹底滅絕。按照生命警報的信息來看,這個族群的文明等級已經(jīng)達到了0.68,只差一點就達到絕對清除的標準。但是殖星者只是佇立在艦艇艙室的中心,漫無目的地發(fā)散著感官,什么也沒有做。
文明總會已經(jīng)消亡,它的命令,執(zhí)行與否還有什么意義?現(xiàn)在,這顆星球上,他已然成為萬物的主宰。
他還是從艙室中走出來,壓制住可能發(fā)生的意識波動,然后舉起離子槍,向著那個弱小的正轉(zhuǎn)身逃跑的生物的方向毫不猶豫地開了一槍。
槍口伸出一道細若游絲的光線,直直指向小家伙,然后在其身上、與它和附近的所有巖石和空氣共同化為一團黑色粒子灰燼。
碳基生物?殖星者σ號吃了一驚,內(nèi)心的意識波動還是幾乎瞬間失控。
殖星者的文明,也正是一個碳基文明。
離子槍的高聚合的高能離子束已經(jīng)不可一世、不可阻擋地向著艦艇計算好的最佳標靶核心奔去。再過幾十秒,自內(nèi)核爆發(fā)的電磁波涌流會劇烈地沖潰這顆星球上的所有生物電。
此時此刻,殖星者的表盤上突然顯示出一串象征文明的信號。
“你也想生銹嗎?”
殖星者霎時間想起了這顆星球的樣貌:一顆高含鐵量行星,紅灰黑相間。表面有半個行星年都覆蓋著水、氮和少量氧氣結(jié)成的薄薄的冰層。
不借助儲存器的情況下,他已經(jīng)想不起,更或者是不知道自己的星球原本的樣貌。他的星球在長期高強度的開發(fā)下早已面目全非。
這個棲居于此的小文明將自己隱藏得很好,甚至逃過了“永恒”計劃的前期探查。就連殖星者σ號也想不通,為什么這樣一顆充滿鐵的星球上竟然會存在等級如此高的文明族群。
離子束穿過地層引起的磁場振動拂翻著地面上的塵埃,在鋼鐵填充的星球上掀起一陣陣塵暴和震動。殖星者的等離子屏蔽器也全功率打開,但是他還不著急完全開啟軀體屏障。
“你也想生銹嗎?”殖星者不明白,但是他已經(jīng)清楚地意識到這個文明的不簡單。他突然將所有觸手蜷縮在腦前,接著快速地閉合軀體屏蔽甲,隨后迎面而來的便是一陣驚天動地的顫動。
“你害怕了?!敝承钦叩娘@示器上清晰地跳出一行字。
殖星者不害怕是假的。身在一個未知文明的原屬地,對方能夠有效地隱藏自己,還能在面對自己這樣一個擁有覆滅文明能力的文明族群時毫不慌張,說明對方必然已有恃無恐。
很驚喜但很疑惑,同時也伴隨著恐懼,殖星者能夠清晰地認識到,在過去的一個小時里,一種甚至是幾種前所未有的危險意識已經(jīng)從自己體內(nèi)產(chǎn)生。然而,對方怎么會明晰地知道自己的這種變化?
是的,殖星者害怕了,但理性和信心仍然占領(lǐng)他主體的上風。在一陣劇烈到肉眼可見的顫動后,整顆星球上所有的有序電磁運動全部停擺。殖星者一動不動地在沙霾中靜立許久,很長時間過去,顯示器中的信號也沒有再出現(xiàn)過。
然后,就在殖星者松開觸手準備回到艙室時,他看到了行星的顫動。準確的說,流動,甚至是涌動,如呼吸一般起伏的涌動。
腳下大地變得粘稠綿軟,冰層極速化開,滾燙暗紅的鐵的固液混合物如巨大的波濤般掀起,遠處地平線上也出現(xiàn)了一輪耀眼的亮光。殖星者和他的艦船成了鋼鐵海洋里的一葉芥草。
一個鋼鐵的巨浪撲向艦艇,將其整個卷入了星球內(nèi)部。電光火石間,殖星者靈活地迅速爬升飛起,幸免于難。
高階的技術(shù)發(fā)達的殖掠文明難免會忽略一些自認為不重要的細節(jié),比如說殖星者σ號,他自然知道這顆星球處于恒星系內(nèi)圈,知道這個恒星系處于穩(wěn)定運行的狀態(tài)。但不知他是否忽略了,這顆行星本身并不穩(wěn)定,它徒有表面上的美麗與誘人。
如今,太陽出來了。整顆星球成為了炙烤下滋滋冒油的烤肉。萬幸,及時飛起在中高空的殖星者逃過了這一劫,他的技術(shù)水平也足夠他繼續(xù)執(zhí)行計劃。
望著滾滾的星球和鋼鐵巨浪,殖星者的意識海洋中已經(jīng)混亂如麻。他更加質(zhì)疑自己的機器和感官的判斷:這樣一顆星球怎么可能有文明存在?
質(zhì)疑時,默聲數(shù)十分鐘的顯示器突然開始響應,而且像上次一樣直接跳出了信息:“嘿嘿,你沒有完全生銹?!?p> 殖星者意識中涌動出一種新的感受:憤怒。
僅僅短暫思索,代替本來的考證檢驗,他直接定位信息源頭,并且向其發(fā)送了響應譯版的語句:
“你是誰?為什么要這么說?!”
操作之后,系統(tǒng)卻并沒有發(fā)送出語句。
因為殖星者發(fā)現(xiàn),這個信息源根本不存在,也無法定位發(fā)送信息。但是他馬上又收到了消息:“你被耍了。”
殖星者慌張地壓制住意識波動,外表冷靜地繼續(xù)定位信息源頭。
“不要找了,你找不到的,相信我?!?p> 殖星者停下了搜索。沒有發(fā)送,只是輸入信息,對方就能夠收到。那么想必對方應該有意識方面的強大感知與控制能力。于是殖星者干脆在意識中幻想起來。
“你在哪里,為什么聯(lián)系我?你是碳基生物嗎?”
“我無處不在,但你找不到我。嘻嘻。還有,你很聰明,居然才半小時就猜到了我的特性?!?p> “你怎么找到我的?那些生物是你的同族嗎?”
“你很好找啊,那些家伙去觀察你,結(jié)果被你當場滅掉了?!?p> “現(xiàn)在就你一個和我交流嗎?”
“是,他們基本上都,被你,徹徹底底地殺掉了?!?p> “為什么只有你一個......”
“嘿,因為你,多謝你的護甲,我躲過一劫?!?p> 殖星者沉默了。他的確成功滅亡了這個文明,但是他卻又沒有辦法找到這個文明。他現(xiàn)在表現(xiàn)出的正是一副失去了再做任何事的意愿的形象。
顯示器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繼續(xù)活躍:
“你很不高興嗎?我知道,我的特性真的很不討人喜歡?!?p> “你有實體嗎?我不介意再殺你一次?!?p> 顯示器和殖星者同時沉默了。過了十來秒,殖星者還是先想道:“是的,我被你們耍得很徹底?!?p> “你很沮喪。不可思議,一個一級文明竟然有這么多感情和感受。不過,我剛剛說的耍你,耍你的人不是我。是你的老大們?!?p> 殖星者似乎不可思議地散發(fā)出混合著驚訝,堅決否定和難受的意識。
“不可能,他們沒有理由這么做。我們族群不會做沒有理由的事”
“你敢不敢,帶著我回去看看?如果我現(xiàn)在正在用實體和你交流,那么你也許早就被回收到你的本文明的意識監(jiān)獄里了。”
殖星者望向下方滾燙的海洋,“我的艦船已經(jīng)變成將要生銹的東西的一部分了?!?p> “你還是堅信自己的老大?”
“堅定不移?!?p> “不可能,你明明已經(jīng)生銹了。”
“是嗎?”
“我在這里數(shù)千年了,見過的殖民入侵比這個星系的行星還多。如果你沒有生銹,我就不可能找到你。”
“那……也許吧,有一點。但那無所謂了。”
“你還相信自己的老大嗎?”
“是的。”
“那你還是想徹底殺滅我的文明,包括我嗎?如果你想,你完全可以做到。”
“然后呢?”
“然后失去一個,也是最后一個‘滅族’的幸存者,孤獨地活在這顆星球上,或者等待著某個好心的同族把你救走?!?p> “也許,也許我還是會殺掉你。”
“你這人真......”
“但不會因為你是這個文明的成員?!?p> 沉默。
還是信號顯示器再一次打破寂靜:“你還需要我?”
“你會幫我嗎?不過我尚且對你的存在狀態(tài)一無所知。”
“嘿嘿,不告訴你,但肯定是以一個你的老大們探查不到的方式?!?p> “所以,你可以干涉和探查生物的意識,那么你能夠進入量子領(lǐng)域發(fā)揮能力嗎?”
“......是的,當然。”
“那么,請你幫我個忙,找到我附近投影點中一個異樣的非自然的量子矩陣?!?p> “???你想要......然后呢?”
“然后打亂它。還有它附近的量子徑道?!?p> 顯示器這一次沉默了好幾分鐘。最后艱難地蹦出來一行字符:
“你為什么這樣做?”
“所以,你會幫我嗎?”
“你竟然......我為什么要幫你?離子槍對現(xiàn)在的我毫無作用。”
“我不在乎,但是,你會嗎?”
顯示器陷入了長久的默聲,殖星者想起了自己剛來到這里時的所見,正如同現(xiàn)在這樣,沒有信號,沒有生機,沒有同伴。自己仿佛真的不過是被湮入無機的鋼鐵中的一顆塵粒。
而顯示器最后的答復是:“你隨意吧,我不會幫你。但我勸你,三思?!?p> 殖星者σ號低下高大的身軀,再一次望著自己選擇的銀、灰、紅色交替的星球,又將感官投向那顆恒星,再是投向更遠處的宇宙,最后看向了遠處那已經(jīng)失去視線的不知存亡的家園。突然間,他渾身開始抽搐起來,由平靜克制,逐漸到不再克制的劇烈。意識感知器的警報高高鳴起,在這樣的警報中,一種名為“悲痛”和“興奮”的交織的意識波動早已遠遠超過了警戒閾值。
“失禮了,因為我不能再期待你的幫助,我要自己動手了?!?p> 殖星者轉(zhuǎn)向自己的飛行背包,對著上面的一塊被偽裝的保護甲毫不猶豫地開了槍,細弱的離子束瞬間灼穿了整塊護甲。
就在同一瞬間,他心中所有的本來屬于他的,瘋狂壓抑了一周,甚至壓抑了數(shù)百年的情感和情緒的意識瘋狂地涌回到他自己的意識界。殖星者近乎失控地用觸手包裹住自己,痛苦地顫抖著,外表皮上滲出一滴滴水珠。同一時間,顯示器的訊號霎時弱了很多。
“你......還好嗎?我現(xiàn)在暫時看不清你了?!?p> 殖星者逐漸舒張開成束的觸手,注意力轉(zhuǎn)向顯示器,復雜地道:“沒關(guān)系,我,找到了?!?p> “所以你來這里是為了他,是嗎?你就是他拼死找來的人?”
“......是的......不然哪個傻瓜會選這么個寸草不生的鬼地方殖民......”
“真的是這樣嗎?”
“所以他是你殺的?”
“......我殺過的不止他一個,但他的確是最特殊的一個?!?p> 殖星者顫抖著生硬地道:“他......真的也生銹了?”
顯示器靜默。
殖星者σ號將觸手自然垂下,只留一根浮空。
“小家伙,你知道嗎,我剛剛找到一個古語叫做‘笑’,它的意義繁多復雜,而我在過去的幾十分鐘里卻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好幾種。現(xiàn)在,我也很想再次這樣做一做?!?p> “你不用那么拘謹了,你的老大們現(xiàn)在看不到你也聽不到你。你現(xiàn)在是個真正的幽靈,一個自由的殖民者。又或者說,按你們老大的說法,一個‘種植文明’的‘植星人’。有什么想說的想表達的,就盡管告訴我,尤其是關(guān)于‘他’的。”
“我不想殖民,我也不想種植什么文明。我來這里,只是因為他發(fā)來的誘人的消息?!?p> 殖星者慘淡地笑笑,繼續(xù)道,“他說,這里有本就屬于我們而被非法奪走的權(quán)力和能力。他說,在我的母星,那個嚴格理性的、高效率的活生生的監(jiān)獄,每個人都是殘疾人。在那里,一切的一切都看似理所當然,但是沒有人意識到自己少了什么?!?p>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們是小偷,為了文明的發(fā)展,單方面地偷走了每個人的情感意識,讓他們能夠死心塌地地為文明干活??墒悄憔蜑檎f這個?”
“強盜啊,一個強大的但做著偷盜的賊。”
“你是什么時候開始覺醒......找回自己的東西的?”
“......大概,六天前吧,落地醒來的時候,我感受到身上有種東西,像提線一樣的控制,悄悄地減輕了很多。”
顯示器默聲稍許,殖星者嘆了口氣,望向星球,眼神悲哀絕望。
“沒錯,那是因為你們總會的特殊的量子場在超遠距下影響逐步減弱,導致你被封存的意識開始了解凍?!?p> 殖星者望向顯示器,“我不演了,你也可以......不演了嗎?他就沒有什么想告訴我的嗎?”
“呵呵,我告訴你了嘛,他已經(jīng)死了?!?p> “那肯定總有些東西留下來?!?p> “......好的,我不演了。殖星者σ號,在過去的六天零七小時里,你已經(jīng)以極高程度違反了‘永恒’計劃相關(guān)條例的基本條例,同時還試圖離間我對總會的忠誠。以上罪行卷章我已傳入總會決策會,現(xiàn)按照原部署,接總會執(zhí)行令,將你配往意識監(jiān)獄,執(zhí)行期直至文明衰亡。我曾經(jīng)提醒過你,但你并沒有選擇挽救自己?!?p> 殖星者黯然無聲,像一顆雕像立在了空中,然后浮空的觸手向下一揮,飛行器的動力開始下降。殖星者一點點落向大地上萬千翻滾舐舔著空氣的鐵舌。
“殖星者σ號,你要以死抗罪?”
殖星者以一種狂傲的笑回應了量子抓捕員。他沒有理睬抓捕員的恐嚇,而是繼續(xù)向著星球表面加速降落。
量子抓捕員當然不會笑,而是從信號顯示器上默聲消失。緊隨其后的,殖星者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撕裂般的痛苦的抽離靈魂的拉扯力,仿佛要將自己撕成兩半。
“你就這點辦法?簡直堪稱無恥而無能。要不是為了等他,我當時絕不會讓你有脫身的機會!”
“總會讓我們潛伏在各個挑選的星球上,就是為了實施既定的對你們的考驗。而量子領(lǐng)域的抓捕無疑是最有效的形式。我們不需要也沒辦法超遠距獲得你們的實體,不過我們只要抓到你們的那一半——屬于你們意識的那一半就夠了?!?p> “無所謂。不管你能不能抽走我的意識,在我來到這顆星球、拿到我的東西的時候,你們就已經(jīng)輸了?!?p> 殖星者已經(jīng)落到了鐵水的上方,一波高大的鋼鐵浪花差點就將他吞噬。
“不要再抵抗了,你沒有辦法應對這樣的控制和抽離?!?p> 抽離意識的力量正在呈指數(shù)般增大。殖星者明顯出現(xiàn)了意識的恍惚,但他還是強忍著可怕的抽離力量、強行控制著自己向鐵海中落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們就......這點手段?”
殖星者吃力地在模糊中控制著離子槍伸出。
“哈哈哈哈哈哈......小家伙,你知道......生銹是什么意思嗎?你又知道,真正生銹的,是誰?”
“你對文明的不敬,就不怕文明總會徹底抹除你的意識嗎?”
“呵呵,你們要多少就拿去用吧,我不在乎。你呢,不過是一個被控制的傀儡和小丑。而生銹的,其實是你們自己!”
殖星者看向滾滾鐵水中,他感受到一股溫暖的意識流正在飛快地浮上水面。
一塊鐵水嘩地一聲迸裂四散,冒出來半邊銀灰色的外殼。
那是殖星者的沒入鐵水的艦艇。
“對不起,我剛才......真的不能再等了?!?p> 殖星者吃力地轉(zhuǎn)向顯示器,意識渙散,但還是最后地輕微地道:“我要走了,剩下的意識體,你們隨意。我,自由了。生銹的是你們,空洞的是你們,潰散的最終也會是你們。這是他告訴我的。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他通過量子傳輸告訴了我,雖然這條路后來被你們封禁了,但是那時的我,已經(jīng)得到了他給我的、本屬于我的禮物。”
抓捕員沉默了,在抽離即將結(jié)束的前幾秒,他喃喃道:“演了這么多年,你們真是令人費解。不過,我不會憐憫你們,我也不會憐憫任何一個違反條例的人。你知道嗎,總會很早就開始關(guān)注你了,從你的出征審查的發(fā)言,尤其是從你離開審查室時,面對測試員的恐怖的神態(tài)和意識波動,那個測試員,也是抓捕員,我,永遠都忘不了。”
“遺憾......看不到鋼鐵朽爛的那一天了?!?p> 然后隨著抓捕員的聚精會神的最后的一使勁,殖星者徹底失去了所有意識,成為了一具干干凈凈的空殼,帶著迎面撲來的高大的鐵水波浪沉入這顆神秘的星球。
很快,量子抓捕員面無表情地將這個殘缺的意識發(fā)送回了母星,并附道:“抓捕任務失敗,罪犯臨死前破壞意識監(jiān)察器,死后小部分意識逃入目標星球、并借助強金屬屏蔽和量子隱蔽而失蹤,請總會治我的罪,我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他將前意識犯殖星者1—α的殘存意識植入艦艇的意圖,從而導致兩個意識的成功逃脫和量子屏蔽的形成?!?p> 為什么要躲?這個迂腐的小伙子,害自己又要行刑一個同族。
抓捕員悶悶不樂地回到了量子世界。這是他人生結(jié)束的一個重要的失敗。接下來他只需要等待總會的治罪。
他再次打開了殖星者σ號的聯(lián)絡通道,看到他掉入鐵星前最后幾分鐘的潛意識閃瞬,這是向著文明總會說的。他郁悶地關(guān)閉了通道,靜靜地坐在量子世界的崗位上,思考著什么。
在實體生命結(jié)束的前一刻,殖星者σ說的是,他將要繼續(xù)他的使命,作為一名殖星人的使命,不過是對文明總會行使。他和他的倫理意義上的父親——殖星者1—α號的意識體將躲藏在鐵星之中,不斷尋找機會腐殖文明總會的成員與核心,種植感受意識和感情、以歸還大家,同時,建立一個新的文明,并矢志不渝地值守它、呵護它成長、引導它最終走上與文明總會對抗的道路。
他說,這個新的文明將會擁有真正的水,真正的天,擁有多種多樣的生物種族,擁有智慧,同時擁有自由。最重要的,他們可以自由地看見、聽見、聞見、觸見這些美麗,自由地決定自己的意識與思想,擁有一切他們本該擁有的、不被奪走的寶藏。
這個文明,將完美地均衡理性和感性。
是的,文明總會真會起名字,他們父子,兩個殖星人,又想當兩個植星人,同時又將成為兩個值星人,與文明總會為敵。
抓捕員悶悶不樂地想道,翻來覆去,最后還是悄悄打開了與殖星者σ號的聯(lián)系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