奭載元七年,九臺蒙塵,朝野大亂,九林黨、山黨以朝堂為沙場,黨爭割據(jù)。
臨安的市井巷弄中也無往日太平祥和。
“聽說了嗎?城里有個姓林的戲子殺了人,現(xiàn)在官府正通緝他嘞!”
“聽說是仇殺,這好好的前途怎么就給送了呢?”
“唉……這誰說得清,可惜了那一副好嗓子。”
……
屋里的人正說著,忽地一只開裂的手推開了酒肆緊閉著的門,那只手被寒風吹得發(fā)紫。接著一只穿著鹿皮靴子的腳踏進店里,那靴子幾乎完全被泥土包裹。一個身穿青灰色大氅的人走了進來,他脖頸圍了青黑色的面罩,落滿灰塵。
那人整張臉都藏在披風兜帽的陰影里,露出來的下巴上滿是胡茬,瘦削的頜骨如刀削一般,身后背著一個用黑布包住的東西,細細長長,像是柄西域的短直刀。
那人直直地向前走,身后的木門忽地被門外呼嘯的寒風吹開,風夾雜著片片雪花沖進了這間小小的酒肆,割得人臉生疼。
門旁的跑堂急忙把門用木樁頂緊了。
“誒?你這人咋……”
跑堂沒說完便讓這間酒肆的掌柜抬手止住了嘴。
站在柜子后邊的掌柜遠遠地擺了擺手讓跑堂去忙自己的事。
這間酒肆的掌柜姓梁,聽說是江南人,幾年前來了臨安開了這間酒肆,這間酒肆開在一條巷子底,沒在巷口像別家一般打著酒字旗,可他這間卻也開得紅火,來這喝酒的大多是聞著酒味來的,且這里晚上打烊了可讓無處可去的旅人在大堂里打個地鋪休息一晚。
仔細想來那位戲子也大抵是幾年前在臨安打出了名號,一出《黃粱一夢》贏得了滿堂彩。一時風頭無兩,就連臨安顯貴都想請他到各自府上唱上一出。
而那位林郎從未去過除了戲堂之外別的地方開過嗓,而這間酒肆里趕路行商的旅人卻總能聽見一個身穿青灰大氅的人在某些夜里用筷子敲著酒盅唱著些聽不懂的嶺南調子。
那些旅人不懂什么音律五調,就只覺得這位小兄弟唱的中聽,便也敲著酒盅隨意唱些家鄉(xiāng)的曲子。
“小葛,在院里把墻角那些老酒拿來吧”掌柜招呼著跑堂去了后院拿酒。
酒肆里沒多大地方,總共也不過三張四方桌幾把折凳,酒肆里的人識趣地空出了一張桌子給掌柜和那來者。
那人脫了青灰大氅,酒肆的客人細細一看“這不是那……”便沒再說下去。那戲子是林玉,酒肆掌柜是梁逸,兩人是前朝北境守軍,六年前鬼方六部南侵北境,整個北方軍都打光了,他兩人在成山的尸體里撿了條命回來,一路南下到了臨安,找到了舊時軍長華啟,兩人靠華啟救濟才不至于凍死在臨安街頭。
幾日前,當朝宰相謝九堂給華啟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便將華府抄家,當朝左相華啟更是削去一身官職以千夫長的身份發(fā)配北境固北城。
當日晚,謝九堂在他府里擺了宴,特意給林玉送了請?zhí)?,酒酣之時林玉說唱出新編的戲給謝相助興,謝九堂自是滿心歡喜,這林玉的曲子哪是想聽便能聽到的。
三通戲鼓敲過,謝九堂只見林玉周身鎧甲,登上了大堂,在謝九堂面前兩步遠處微微欠身。
“長安十六年,朔風吹遍了梨園
本是個太平夜,卻一通夔鼓傳了三遍
只見那人端坐宛馬上,一副貴人奸邪像
張口是陽奉陰違阿諛悵惘詞
千百奸臣朝堂坐
無故鬧市斬忠良!
……”
謝九堂也不是什么庸人,他自然是聽得出這出戲的意思,說的不是別的,就是他假傳圣旨將左相華啟發(fā)配邊疆一事。
手中的青瓷酒盞被他捏出了裂紋,他抬頭問:“不知林郎這出戲叫什么名字???”
林玉欠身甩手,短劍這時已到了他的手中。
“這出戲叫,林郎宴上刺賊兇!”
林玉飛步上前,人影一晃,袖中的短劍便刺入了謝九堂的胸膛。
謝九堂手中的青瓷盞跌落在地,“啪”的一聲濺碎在了大堂上。
林玉憑著一身北境練出來的腿腳九死一生逃出了謝府。
酒肆里的不知道兩人喝了多久,也不知道那夜他們什么時候離開的酒肆。
小葛第二天再去酒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變成了一片灰燼,未燃盡的木材發(fā)出了噼里啪啦的響聲。
那夜靠近城門的人聽見了高亢的笛聲,在這個江南城里笛子吹的盡是些柔情似水的曲子,這樣的高亢的曲子少見至極,像是到了那漠漠蒼涼的北境,笛聲里夾雜著將士們的嘶吼。
第二天從城門過的人總是抱怨不知哪來的血腥味,濃濃地刺得人鼻子疼。
官府盤問那日酒肆里的旅人,卻沒一個人知道那日酒肆里有誰去過,也不知酒肆掌柜是誰。
朝堂仍是那個朝堂,只不過換了別人當權。
臨安還是那個臨安,只不過無處可去的旅人找不到一個可以收留他們的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