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策自小在運河邊長大,水性雖然不算精,但還算可以。只是從來沒有上過戰(zhàn)船,所以對前面開路的戰(zhàn)船非常好奇,于是在兩船停下來補充給養(yǎng)時到戰(zhàn)船上這兒看看那兒看看,薩拉米船長行伍出身,看王玄策對戰(zhàn)船這么感興趣,也樂得向他介紹各種武器的使用方法,畢竟萬一和海盜打起來,使團衛(wèi)隊這二十多人還是能幫上忙的。
恒河向東入海,越走河越寬,慢慢流入大海,王玄策本以為各地的商船會逐步聚攏跟在戰(zhàn)船后面,能組成一支十多條船的船隊,但看來看去,哪里有什么商隊,看來兩國間商貿(mào)實在是蕭條,只有這兩條船組成船隊隨江流入海,駛向大海深處。
此時已是貞觀十八年的春天,正是百花盛開的日子,溫暖的海風(fēng)很輕柔,最適合揚帆航行,船隊沿海岸向東南方向一路下去,走了有兩個月,天氣逐漸熱了起來,船上的緊張氣氛也一天天濃重。王玄策知道,馬六甲海峽就要到了,這里航道狹窄但水流平穩(wěn),自古是海盜橫行,最是難走。
薩拉米很早就告訴過王玄策,這里是東西兩個大洋的交匯處,海峽大約長一兩千里,最窄處只有十?dāng)?shù)里,是東西來往船只的必經(jīng)之路。這條航道上小國眾多,漁民日子難過的時候就組織起來搶劫來往的商船。所以說大多數(shù)海盜船都是漁船,并不是大型的戰(zhàn)船,而且海盜數(shù)量不定,多的時候可能上千,少的時候數(shù)十人而已。
穿過這條海峽要十幾天,王玄策每天提心吊膽站在船頭張望,遠(yuǎn)處不時有小船經(jīng)過,好在看起來沒有什么惡意。這段海峽的水流是從東往西,船隊把揚帆航行,隨波逐流是不行的。
李義表在船上晃了倆多月,從剛開始的天旋地轉(zhuǎn)慢慢適應(yīng)下來,可以在船上走動了,這兩天他也是心神不寧,經(jīng)常和王玄策一起到船頭四處看,此時海峽漸窄,兩岸的山勢已清晰可見,最危險的航道就要到了,然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天色漸晚,王玄策吩咐今晚所有人不能睡覺,只要過了今晚就會離開這條水道,后面再無海盜的危險。
晚飯的時候李義表憂心道:“都說這條水路是自古的商道,卻如此凋零,兩個多月下來,并不見有幾條商船,卻又不見海盜,世上會有如此蹊蹺之事?”
王玄策道:“就在今晚,定是一場大戰(zhàn)。前面戰(zhàn)船還好,危險的是咱們,咱們手里只有些弓箭刀槍,并不像他們有投石機之類的武器,還好咱們的衛(wèi)隊個個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所以只要船不破,就算是海盜能上來咱也不怕。今晚就請將軍在房中等待,不要出門,靜等我們的好消息便是?!?p> 李義表知道自己此時不能幫到什么,只要自己不出事便是最大的幫忙。于是點點頭道:“好,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呆在屋里,不出來給你們添亂便是。另外……我一直有件事,本想著到了洛陽再說,值此大戰(zhàn)之際,我想還是提前說,萬一有什么不測……”
王玄策連忙攔了:“將軍何來此言?說實話那日將軍提議走水路,我也非常擔(dān)心,暗自里打了一卦?!?p> “哦?我聽說王長史精于此道,卦象怎么說?”
“必能逢兇化吉?!?p> “太好了!”李義表道:“不過話已經(jīng)說到這兒,我還是說完吧。”
“也好,是什么事要到洛陽再說呢?”
“我本想到洛陽看看勇瑜這孩子,想與你結(jié)個兒女親家,我是擔(dān)心今晚我不能過了這一關(guān),萬一有個差錯……所以提前說了。
王玄策聽此言心緒萬千,上前握住李義表的手道:“我也正有此意?。∥已垖④娙ノ壹?,正是這個目的,沒想到將軍與我心意相通。我到家便找媒人上門提親,到時還希望將軍能予以允準(zhǔn)……”
王玄策與李義表說定了兒女的親事,兩人心情大好,李義表回房中靜等。而王玄策帥眾上了甲板。
自從王玄策得了袁天罡“向西而生,遇火則活”的指點之后,研究了歷朝火攻的戰(zhàn)事,深受啟發(fā),每戰(zhàn)都不忘了要用火,這次也一樣,不僅在船上備了大量的弓箭,而且備了大量火油,準(zhǔn)備用火箭克敵。尤其這晚上,火還能照亮黑夜,不至于兩眼一抹黑。
這晚天上的月亮不時被云遮住,海面上也不時陷入黑暗之中,風(fēng)很小,船走得很慢,只見幾十條小船趁著夜色沖向兩條大船,前面的戰(zhàn)船早已發(fā)現(xiàn)敵人正在接近,薩拉米船長絲毫沒有猶豫,立即啟動了投石機,被火油包裹的石頭準(zhǔn)確地砸向遠(yuǎn)處的小船,只要砸上就船毀人亡,就算是沒砸毀燒也燒個差不多。王玄策這邊也動員起來,一個個張弓搭箭只等海盜船接近就點火射箭,只見那小船蜂擁而來,這二十多軍士也不是心慈手軟的,頓時火箭齊射,只聽?wèi)K叫聲不絕于耳,許多小船也被點燃,一時間海面上是火光沖天,如同地獄一般。
海盜們真是不要命,冒著箭雨依然沖過來,一旦接近就拋上無數(shù)的掛繩,王玄策抽刀就砍,只聽正在攀爬的海盜一個個撲通撲通落到海里,但海盜熟悉水性,掉海里也死不了,爬上小船又過來,士兵們開始用長槍捅、用大刀砍,又殺死了不少,怎奈海盜眾多,足有二三百人,豈是那么容易放棄的?有不要命爬上來的就與軍士們互砍起來,一旦近戰(zhàn),海盜們的劣勢就更明顯,這些百戰(zhàn)不怠的軍士哪會給他們機會?上來一個死一個,嚇得后面的海盜再也不敢進(jìn)攻,最終狼狽逃竄了。
海盜一退,王玄策連忙看自己人有多少傷亡?還好,人都在,只有幾個受傷的,幸虧這批海盜進(jìn)攻能力不強。不然人數(shù)這么懸殊,如何能打得贏?
薩拉米那邊看起來情況也不錯,只聽那邊一陣陣地歡呼,王玄策也帶領(lǐng)衛(wèi)隊歡呼,向英勇的印度士兵致敬。
……
后面的航程就一帆風(fēng)順,經(jīng)過將近半年的航行,數(shù)次靠岸休整,船隊終于到達(dá)華亭(今上海),此時正值盛夏,江南美景讓王玄策心情大好,在船頭不禁吟誦道:“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
僮仆歡迎,稚子候門。
三徑就荒,松菊猶存。
攜幼入室,有酒盈樽。
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p> 李義表贊道:“好!這首陶公的《歸去來兮辭》恰應(yīng)王長史此時歸家的心境,只是那陶公家境貧寒,哪像王長史這樣富豪之家呢?”
王玄策哈哈大笑:“親家公又在諷刺于我呢!”
……
這華亭雖然只是亭,相當(dāng)于鎮(zhèn),但其繁華遠(yuǎn)超一般的縣,江南地區(qū)海外的商貿(mào)都集中在這里,雖然這些年海外貿(mào)易受阻,但江南到嶺南的海上通道仍然暢通,和平年代的生意自然是做得風(fēng)生水起。
李義表租下一條大船,將從印度帶回的各種禮物、貢品、物資裝入大船。
王玄策在這里采買了大量的茶葉、絲綢、瓷器做為禮物裝入來時乘坐的船,送給印度勇士們,他們回去賣了能大賺一筆,也算沒白白拼死來了一趟。
送別了薩拉米,李義表和王玄策應(yīng)邀到華亭郭亭長那里做客。
郭亭長是個年輕人,特意到碼頭來接李義表和王玄策到城中醉仙樓一聚,是接風(fēng)也是送行。
醉仙樓旁邊就是船來船往的運河,夏日江南的夜晚最是繁華,涼爽的河風(fēng)從窗外吹來,甚是讓人感覺愜意。
酒過三巡,李義表問郭亭長:“郭亭長,我們此去天竺一年半,朝中可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郭亭長道:“若說朝中發(fā)生最大的事,莫過于更換太子?!?p> “什么?”王玄策大驚,站了起來。李義表也是大吃一驚,連忙拉王玄策坐下:“如今誰是太子?”
郭亭長道:“是皇上的幼子李治?!?p> “什么?”王玄策又要蹦起來,被李義表按住了:“什么時候的事?”
郭亭長嘆口氣道:“去年四月的事,太子李承乾聯(lián)合了漢王李元昌、駙馬杜荷、還有侯君集起兵逼宮,結(jié)果是事情敗露,李元昌賜自盡,杜荷、侯君集等人伏誅,李承乾被廢為庶人流放黔州,上個月聽說在黔州沒了?!保ɡ钤抢钍烂竦挠H弟弟)
王玄策心中難過,自己最擔(dān)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侯君集?真沒想到他會與太子造反?!?p> 李義表知道這里不是談?wù)搰掖笫碌牡胤剑B連打哈哈,不讓王玄策再說下去……
太子李承乾的死讓王玄策的心情不佳,這頓飯也沒有吃好。
辭別了郭亭長,返回碼頭的馬車上李義表一再勸說王玄策:“我知道你和太子關(guān)系密切,但咱們要慶幸不在長安,不然誰知道不會大禍臨頭呢?太子的事你也別太難過了?!?p> 王玄策道:“皇上要換太子的傳言由來已久,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無論換誰都是皇上決定,咱們又能說什么?只是太子從小跟著我練武,我還給他治足疾,如今卻……再也見不到他了,不傷心是不可能的……”
李義表道:“傳說的一直是李泰要當(dāng)太子,突然換了李治,我也是很意外,怕是李泰的日子也不好過?。 ?p> 王玄策想起李泰肥胖的體態(tài),嘆了口氣:“生在帝王家,真是不知是福還是禍?!?p> ……
王玄策與李義表乘船逆長江而上,歷時一個多月經(jīng)運河抵達(dá)洛陽。這一個多月里王玄策沉重的心情緩解了很多,離家越近,心情也好轉(zhuǎn)起來。
七月正是洛陽最熱的季節(jié),望著運河上來往的船只、越來越近的巍峨城墻,李義表感慨道:“回到我大唐東都,方覺什么是皇城氣象啊!”
看到熟悉城墻,王玄策心情頓時大好:“這不馬上就到家門口了,俗語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今天將軍一定要隨我嘗嘗我家的美食,不醉無歸?。 ?p> 船靠岸后,王玄策安排了一下,便拉著李義表到自己家作客。
王玄策一路上興沖沖地往家走,時不時和李義表及隨從談笑風(fēng)生,介紹這介紹那,偶而還和認(rèn)識的人點個頭打個招呼,只是很奇怪這些熟人都怪怪的,和他打個招呼就匆匆離去了,似乎很忙一般,王玄策也不以為意,拉著李義表繼續(xù)往家趕。
到了自家的街坊,認(rèn)識的人越來越多,一個個見王玄策的時候越是面現(xiàn)尷尬之色,問了好就借口有事離去了,王玄策急著回家,也沒多想,還對李義表道:“前面一轉(zhuǎn),就到寒宅了!”
然而前面一轉(zhuǎn),王玄策一眼就看到家門口前掛的白色燈籠,王玄策如五雷轟頂一般,一下子頭都是蒙的,丟下李義表慌忙跑向自家,一把把門推開,完全無視前來迎接的人,直奔堂屋上房,門大開著,王玄策一眼就看到桌子上供著兩個牌位,腦子翁翁地,眼都直了,上前一看,如被閃擊一般,癱在地上再也起不來:牌位上寫得明白,自己和玄利的娘都繽天了,這讓一個游子如何承受得???巨大的悲痛將王玄策打垮,昏厥了過去。
李義表帶著人在后面也是慌忙趕到,只見王家已經(jīng)亂作一團,正把王玄策往外面抬,而王玄策已然清醒,掙扎著又爬進(jìn)房中大哭,太過傷悲又再度昏厥過去,李義表一看這怎么能行?強令隨從將他抬到后面房中,不允許他再去哭靈。
躺在床上的王玄策再度醒來,被李義表按著不讓他起來,王玄策心中難過,一口血吐在地上,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沉沉昏睡了過去。
李義表不停安慰哭泣的梅香,梅香知道一直哭也不是事兒,不是待客之道,于是吩咐仆人照顧王玄策,自己忍住悲傷,請李義表到堂屋說話:“將軍,我們的家事讓您費心了?!?p> 李義表拱手道:“淑郡主哪里話,王長史為國在外效忠,不能回家盡孝,實乃為國而誤了家事,我理當(dāng)相助才是。”
梅香道:“看他如今之狀,已不能再到長安赴君命,還望將軍包涵?!?p> 李義表道:“王長史理應(yīng)在家好好休息,淑郡主無需擔(dān)心,長安那邊有我去即可。”
正說著,王勇瑜和王勇珈二人聞訊跑回來,兩個精壯小伙子向李義表行了禮便匆匆去看王玄策,李義表看到了自家未來的姑爺,心中甚是滿意,便向梅香告辭,帶人回到碼頭啟程向長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