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游抬頭回憶一下,就全都明白了。
無非是空明佛心,可惜早就被趙游搶走,變成空明劍心了。
但他對孫行者還是搖頭:“沒看到。”
后者也不意外,只是搖頭嘆息:“佛門怎么會有大劫呢?”
“積德行善就沒有好報嗎?”
趙游忍不住笑了:“佛門真的積德行善了嗎?”
這句話說出來,孫行者的反應出乎趙游的意料。
他伸出右手,就反手扣住趙游的手腕,嘿嘿一笑,看著他開口:“這話我可聽不得,除非你給我說清楚,佛門為什么會有大劫,否則我絕不放你走!”
孫行者雙眼閃動,不知道怎么的,趙游居然在里面看出一抹金色。
旁邊的裴淵和虞瓊齊小五三個人上前準備幫手。
不過趙游也不在意,空明劍心沒有感覺到敵意。
再說佛門大劫,是他親眼見過,說什么都是他對。
他對裴淵兩人一笑,讓他們暫時不要動手,然后對孫行者開口。
“你知道兼并嗎?”
孫行者一臉茫然。
他倒是聽說過這個詞。
兼并可以指很多東西,但在中原,幾乎專門代表兼并土地。
問題在于,這件事和佛門沒關(guān)系。
趙游一臉淡然,甚至給孫行者扯起極為遙遠的事情。
“前漢武帝時候……”
這位武帝,就是改元太初,下令讓當時的太史令司馬遷等人頒布太初歷,創(chuàng)造帝極玄天功的那個人。
那時候正是古煉氣士最后的輝煌,法家酷吏去往天下四方,像是割草一樣收割豪強。
有勢力強悍到無法收割的,就直接遷往帝都長安旁邊,正在修建的帝陵旁邊。
而是不是豪強,只有一個判斷標準:有沒有兼并。
兼并,不是單純的買賣,而是賣掉地的那些人,徹底失去維生的手段,為了不餓死,只能租別人的地來種,那就是給人做牲畜。
“漢末魏晉的時候……”
孫行者快沒有耐心了,趙游說的東西越來越遠了。
但趙游還是在繼續(xù)說。
漢末亂世,黃巾奮起,正是道門誕生之時。
那時候古煉氣士已經(jīng)沉寂,天下徹底被豪強掌握。
他們在朝堂,經(jīng)學傳家,被稱為“世家”。
而在州郡,他們修建塢堡,肆無忌憚,亂世中甚至有一家豪強能拿出五千上陣的士卒。
當時整個天下,也不過二三十萬軍隊,四五十個這樣的豪強,都足以顛覆天下了。
“兼并,是世俗朝廷的絕癥?!?p> 這句話依然沒有涉及正題,但孫行者卻突然一驚。
“你是說佛門的大劫來自世俗朝廷?”
這簡直不可思議。
上一位世俗朝廷的皇帝,就是最虔誠的佛門弟子,如今天下多少達官顯貴是佛門信徒,怎么可能會有這種事。
但孫行者內(nèi)心深處也明白,如果是世俗朝廷出手,確實能覆滅佛門。
“佛門和兼并無關(guān)!”
趙游卻還是很有耐心,繼續(xù)說著關(guān)于“兼并”的事。
“但其實,兼并也不一定就是壞事。”
世俗朝廷其實可以不用在意土地在誰手里。
一個朝廷是怎么存在的呢?
他首先需要錢糧,手段是收稅,和徭役。
為了達到這一點,朝廷需要百姓,而為了讓百姓不死光了,拿不出錢糧,就需要戰(zhàn)勝天災的能力,和趕跑亂軍的能力。
這很有點像放羊。
沒錯,古人將治國稱為“牧”。
對一個朝廷來說,有這兩點就夠了。
其他的,什么百姓過得好不好,土地在少數(shù)人手里,還是多數(shù)人手里,其實都無所謂。
可兼并的問題在于……
“豪強不交稅,不服徭役?!?p> 趙游看著孫行者笑了。
“佛門弟子,服徭役嗎?”
孫行者茫然搖頭。
他已經(jīng)隱隱察覺到危險了,但還是有些看不透。
“佛門寺院名下的土地,交稅嗎?”
孫行者還是搖頭。
“佛門那么多有修為的高手,能和朝廷的大軍匹敵,他們聽皇帝的嗎?”
孫行者徹底沉默了。
他完全明白了。
佛門的大劫,居然真的是世俗朝廷。
這一刻,他忍不住又不甘,又憤怒。
“如今佛門的一切,寺院名下的土地,獻身供奉佛法的弟子,修為高深的高僧,哪一個不是多少年世俗朝廷送過來的!”
世俗朝廷把佛門變成這樣,卻又要以此為理由,轉(zhuǎn)而對付佛門嗎?
世俗朝廷打自己的臉無所謂,為什么要拉著佛門遭殃?
趙游輕輕從孫行者手中抽出手腕。
“有的人沉迷酒色,就快死了,請大夫來看過之后,說不沾酒色,就能活命,他就毫不猶豫地扔掉美酒,趕走美人。”
“美人多可憐,美酒多可惜,能和性命相比嗎?”
孫行者再也無話可說。
他后退一步,看著趙游,雙眼之中滿是忌憚和贊嘆。
“區(qū)區(qū)一個劍客,只因為大夢游仙的仙緣,居然能看到如此深遠的東西……”
“你有沒有想過,天上真仙,恐怕也沒幾個人明白這些道理,你那大夢游仙,真的是大夢游仙嗎?”
趙游心情激蕩。
他真沒想到,區(qū)區(qū)一個行者,居然能看穿所有人都沒看穿的真相。
沒錯,李玄機他們,所有人都以為的大夢游仙,根本不可能是大夢游仙,那就是真實的經(jīng)歷。
不過孫行者也沒有多說,他拱手對趙游一禮。
“倉促相見,未曾備下厚禮,他日再來拜見?!?p> 說完他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仿佛融化在人群中一樣,一眨眼就消失在圍廊盡頭。
趙游若有所思。
他覺得這個孫行者絕不是一般人,但此人有種真正出世之人的瀟灑,他不來找別人,別人別想找到他。
萍水相逢而已,趙游還在逃命的路上,沒必要多想。
然后一轉(zhuǎn)眼,他就看到張議潮站在自己身后。
這個威風赫赫的中年人安靜地站在原地,神色復雜地開口。
“我這樣的,其實也是豪強吧。”
趙游愣了一下,然后點頭。
張議潮上下打量趙游,他一個人站在長廊圍欄邊,上午的陽光從右手邊落下,一張臉一半光明,一半藏在陰影中。
“被放牧的,可以反抗牧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