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瑜回到自己的床鋪躺下,聽著耳邊漸漸響起的鼾聲,睜著眼睛半點(diǎn)卻睡意都沒有。
倒不是她害怕,只是聽了方才那人的話,心里多少有點(diǎn)膈應(yīng)。
他們偏挑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告訴她這個所謂的“秘密”,隱隱讓她覺得此事不簡單,顯然是別有用心。
傅瑜思緒千回百轉(zhuǎn),好不容易困了,又被外頭突然傳來的聲響吵醒。
這聲音不同尋常,戚戚汲汲,又時斷時續(xù),像是人的哭聲。
半晌又如琴弦錚然崩裂,立時了無聲息,宛若夢境。
起初傅瑜以為自己聽錯,后來她合衣起身貼著門窗屏息聆聽,那聲音果然又立時響了起來。
大半夜的竟然有人在哭,難道真是鬧鬼了不成!
屋內(nèi)其余的人都睡得很熟,顯然對外頭的異樣渾然未覺。
傅瑜不信邪,決定去一探究竟。
她迅速穿好衣服,提了一盞燈籠就徑直出了屋子。
中元節(jié)的夜,墨色如一張鋪天蓋地的網(wǎng)昏沉沉地籠下來。
無星無月,天地間皆是霧蒙蒙一片,看不清晰。
廊間的風(fēng)帶著濃厚的濕氣,無孔不入地鉆進(jìn)皮膚里,令人頓生寒意。
燈籠在前方撒下昏沉的光,勉強(qiáng)可以照明,饒是傅瑜膽子再大,在此情此景下,還是覺得瘆人得慌。
她步履緩慢,在那凄厲哭聲的指引下,途徑營房邊上的武校場,而后往后面的院落走去。
傅瑜記得李大芒說過這里原是雜物房,后來因?qū)④姼匦滦掭荩@塊地便荒廢了下來,且鮮少有人會來。
她在院落前頓住腳步,再次確認(rèn)那哭聲是從里頭傳出來的!
傅瑜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將提著燈籠的手指握緊了些。
這世間哪有什么“鬼“,若真有,那一定也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思及此,她壯大膽子,邁入院中,昏黃的光立時將眼前之景映亮。
院子不大,顯然很久沒有打理過了,地上鋪滿落葉。
只有一座破敗的營房,兩旁載著幾棵枯樹,枯樹旁有一口枯井。
傅瑜還來不及多想,就聽到那井邊又響起哭聲來。
之前隔得遠(yuǎn)聽已是心有戚戚,如今靠近了,更覺得這聲音毛骨悚然。
她咬住唇,一面循著聲音緩緩靠近,一面神色警惕道:“是誰在哪里?“
卻是無人應(yīng)答,只有沉寂的風(fēng)呼呼地在耳邊吹。
就在這時,眼前忽而亮起一簇星火,伴著股刺鼻的香火味被風(fēng)帶著撲到鼻尖。
傅瑜舉高手中的燈籠,光影斜照到枯井邊上,霎時勾勒出一道黑漆漆的身影。
她心中一驚,隔著一步之遙,卻沒敢再向前。
那人背對著她半蹲在地,前方放著個火盆,盆中紙錢盡燃,煙霧裊裊。
傅瑜看不見他的面容,只能從身形辨出應(yīng)該是個清瘦的少年。
少年哭得肩膀顫抖,聲音如泣如訴,低沉又透著幾分哀怨。
年幼和小伙伴講鬼故事的傅瑜永遠(yuǎn)是那個不慌不忙,笑看他人出糗,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的那個人。
因為她知道話本寫的那些鬼故事都是假的,不過是人編造出來嚇人的,且知道故事的走向和結(jié)局,故而游刃有余。
可眼下那些話本里的畫面如此鮮活真實的出現(xiàn)在眼前,她甚至不知道后頭還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說不慌都是假的,傅瑜喉間發(fā)緊,此時心臟跳得飛快。
縱使害怕,如今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就讓她這么不管不顧地逃走,顯然也不是她往日里的作風(fēng)。
傅瑜深吸一口氣,伸出微顫的手,拍了下那少年的肩膀,又飛快收了回來。
只見那少年怔愣片刻后,修長的脖頸略顯僵硬地一點(diǎn)一點(diǎn)朝她的方向轉(zhuǎn)過來。
傅瑜凝眉屏住呼吸,再窺見他的面容后,繃緊的身子驟然松弛。
她先前腦補(bǔ)太多,還以為看到的會是青面獠牙,森然可怖的一張臉,但其實真正看見的就是五官完好端正的普通人。
乍看之下,少年長相清秀,眉宇間還有幾分稚氣未脫,看起來和她年紀(jì)一般大,并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可是再細(xì)看,就會發(fā)現(xiàn)他面無血色,膚色是那種病態(tài)的白,眼神更是空洞無神,虛虛地落在她身上,就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傅瑜覺出不對勁,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大喊道:“你是誰,在這里干什么?“
少年卻像是沒聽到似的,半垂著頭,紋絲不動。
“喂,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傅瑜急切地拔高聲音,大膽地抓住他的雙肩。
這回眼前人終于有了反應(yīng),用手抵唇,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神色古怪道:“噓,別吵!你會吵到他的!”
傅瑜眉頭緊皺,抖著唇問:”他是誰?“
少年搖頭:“不知道,我總是看不清他的臉,但卻能感覺到……他就在這里!”
這里就他們兩個人,哪來的他?
少年不顧傅瑜難看的面色,突然又咧開嘴“嘿嘿”笑起來,自顧自道:“他還說讓我多燒點(diǎn)錢給他!”
說著,他便轉(zhuǎn)身,神色木然地把紙錢往火盆里送。
傅瑜渾身犯冷,汗毛倒豎,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四下除了破爛的屋舍和枯樹,就只有眼前這口井了。
她視線驟然停在那口井上,腦中響起前頭那些人說的,她床鋪原先的主人就是不久前失足掉井淹死的!
他們甚至還警戒她小心那床鋪原主的“鬼魂”盯上她!
而她當(dāng)時是怎么回答的來著?
她大言不慚地回:“那便讓他找我便是!”
這里根本就沒有其他人,卻正好有口井,眼前人還說什么給他燒紙錢!
不會這么巧吧!難道真的被她一語成讖了!
恐懼如潮水般涌上來,傅瑜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就在這當(dāng)口,眼前的人不知瞧見了什么,驀得站起身來,指著前方,陰森道:“你看,他來了!”
他話音方落,傅瑜就聽見那井口里面發(fā)出一陣“刺啦“的聲音,尖銳刺耳,像是指甲用力劃拉石壁的摩擦聲。
一下又一下的,仿佛就貼在她耳邊一般,又急又響,將她的心狠狠揪起。
見這仗勢,好似下一秒就有“怪物”要從井里竄出來作祟。
傅瑜駭然退步,果不其然,一雙手驀得覆上井口邊緣,修長的五指張牙舞爪地展開,如藤蔓纏箍住石壁,用力向上一帶。
傅瑜立時就看到一張人臉,面色慘白,眸子在燭火的映襯下顯出詭異的猩紅色,正直勾勾地盯著她。
等辨清那人的五官,她控住不足內(nèi)心的恐慌,驚恐地瞪大眼睛,忙看向身邊人。
少年轉(zhuǎn)身與她對視,半晌歪頭一笑:“這下總算看清了,原來他……就是我??!”
傅瑜再也站不住,像是被人抽空了渾身的力氣,癱軟在地,手中的燈籠倒在一邊,捂著嘴巴,無語倫次地喊:“怎么可能……你們竟然長得一樣!”
那井里的人和眼前的少年,竟然有著一摸一樣的臉!
傅瑜無法置信地又再次望向那口井,前頭趴在那的人眼下竟然神奇的消失了。
突然意識到什么,她急忙偏頭看另一側(cè),眼前空蕩蕩的,連那個少年也跟著不見了蹤影。
四下靜悄悄的,只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聲。
腳邊火盆里的紙錢已經(jīng)燃燒殆盡,傅瑜用手指輕輕探了一下,果然尚有余溫。
可見方才的一切并非夢境!
這地方實在是太邪門了,傅瑜一刻都不敢多呆,撿起燈籠,便著急忙慌地往院外跑去。
等她腳步聲遠(yuǎn)了,躲在屋舍后的人影才動了動,有人忽而大聲喊道:“快把人拉上來!”
一眾人忙拉動手中的繩子,不過片刻功夫,就合力把掩藏在井中的人拉了上來。
向左率先沖上去,一把抱住那人,解開綁在他腰間的禁錮,目光又急切地上下打量他,語氣關(guān)切道:“小右,你沒事吧?”
“哥,我沒事!”向右坐在井口邊上,如孩子般興奮地晃動著雙腿,表情激動道:“沒想到趴在井里就能把那個小哥哥嚇得屁滾尿流的,嘿嘿真好玩!小右下次還要玩!“
向右拍著手蹦跳到地上,圍著向左開心地轉(zhuǎn)圈圈。
“別動!”
見人板著臉呵斥,他才安分下來,老老實實站著,任由向左將他額前凌亂的發(fā)絲別到耳后,又給他撣去衣衫的塵灰。
做完這一切,向左盯著眼前表情癡傻的人兒,嘆了一口氣,揮手道:“去一邊玩吧,但別跑太遠(yuǎn)!”
“知道啦!”向右應(yīng)了聲,撒開腳丫子就跑到前頭,隨手撿起跟木棍自顧玩開了。
向左走到井邊,對正在收拾火盆的高個男人道:“林遠(yuǎn)哥,看來今天的計劃很順利,那傅老賊的徒弟果然被嚇得不輕!“
被喚作林遠(yuǎn)的男人,正是早前在營房里說“鬼故事”的那個。
林遠(yuǎn)拍他肩膀,贊賞道:“還是你這小子腦子活絡(luò),竟能想出這個法子!還把你弟都給忽悠進(jìn)來!別說那傅瑜了,我前頭都嚇得四肢發(fā)軟,尤其是看到你弟的那張臉時!“
向左輕笑,目光望向正在不遠(yuǎn)處一個人蹲在地上樂此不疲玩著泥巴的人兒。
少年面上帶著笑,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狠狠刺痛他的眼睛。
他斂眸不敢再看。
是啊,誰又能想到他們是雙生子,有著一模一樣的面容
只不過他的弟弟向右,心智永遠(yuǎn)停在了五歲,變成了永遠(yuǎn)都長不大的孩子。
“不過我還是有些擔(dān)心,這幾日雖然少主子書院有事,不再府中,但傅瑜若是察出不對,去找老大怎么辦?“
聽到林遠(yuǎn)的顧慮,向左篤定道:”你知道老大的性子,向來護(hù)短,怎么看都是我們勝算更大些,我們隨機(jī)應(yīng)變便是??傊磺芯桶粗暗挠媱澾M(jìn)行,這次說什么都要把那傅老賊的徒弟給趕出去不可!“
林遠(yuǎn)聽著有理,重重點(diǎn)了頭。
夜色深沉,一眾人將現(xiàn)場收拾妥當(dāng)后,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