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定二十三年,正月初八,為給三郎養(yǎng)病,司徒嫣一行人不得不暫時耽擱在清河郡邊的一個小村子里。這楊柳村地處清河郡與安平郡交界的地方,離東武縣城還有一天的路程。
初十一大早,已經(jīng)住了兩天的司徒嫣,今兒又起早做著早飯,三郎已經(jīng)不再發(fā)燒,傷口也已經(jīng)開始愈合,李大郎幾個都很高興,這兩天除了幫著秦大爺修屋補院,還幫著挑水撿柴,甚至連一日三頓飯,都是司徒嫣做的。
直把兩位老人樂得合不上嘴,“娃兒們快別忙了,俺這家里可有些日子沒這么熱鬧嘍!”
“大娘,俺們不累?!崩畲罄珊颓卮竽锸炝?,這話也多了起來,二郎早就和秦家二老說笑在了一處,反倒是四郎因心里還很愧疚,話越來越少,司徒嫣開解了兩次,這才好些。
村里的人家都知秦老爹家收留了幾個逃難的娃子,一開始說啥風(fēng)涼話的都有,想著兩個老的連口吃的都沒有,還瞎發(fā)善的留著幾個娃,卻不想這幾個娃雖是逃難的,可吃食家什一應(yīng)俱全,連著秦大爺一家都跟著沾光。
一時又后悔當(dāng)初沒收留這幾個娃子,特別是秦大爺?shù)泥従?,每天聞著飯香,看著秦大爺家從屋子到院子修繕一新,更是悔的腸子都青了,當(dāng)晚這幾個娃還是先找的他們家。本想著能和幾個娃套套近乎,可司徒嫣每每見到這家人上門,都是冷著一張臉,連話都不說,二、三次的也就不好意思再上門。
村里的族長倒是常上門,對于這些想打秋風(fēng)的,司徒嫣只是笑臉相迎,卻連根柴都沒讓這些人得了去。如果平日里這些人肯幫著秦大爺家一把,兩位老人也不會瘦的一陣風(fēng)就能給吹跑了。
“平日里不積德行善,這會兒倒想來占便宜,門兒都沒有?!彼就芥炭粗卮竽飳⒆彘L送出門,朝著院外吐了吐舌頭。
“二哥,你幫俺在東廂灶房的角上挖個坑,俺想做個小地窖,也不用太深,能放下兩三袋的糧就好?!?p> “小五,你讓大哥和小四進東武縣城去買糧,可是要留給秦家的?”李大郎和李四郎,寅時正就出門去東武縣城去買糧了。
“嗯,三哥這病再養(yǎng)個幾天俺們也得走了,要是不把這糧藏好,依著村里那些厚臉皮的,怕是俺們前腳剛走,后腳就能來秦家要糧。老人家年紀大了,哪里算計得過那些個狹促鬼!”
“好,俺看著這些人就來氣,小五放心,俺今兒天黑前就能挖好。”
“二哥別急,俺們還得住些個日子的,別累著了?!眱扇嗽跂|廂的灶房里閑聊,三郎躺在炕上養(yǎng)病。秦大爺陪著一些村民也在閑聊,看著這些平日里見面連招呼都不打的人,這會兒厚著臉皮硬賴在他們家不懇走,就算是兩位老人再沒見過世面,可也知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是沖著幾個娃子來的。
可他們老兩口又惹不起這些人,只得硬著頭皮應(yīng)付。司徒嫣做的更絕,每天一到了中午,只要這些人賴著不走,她就將飯擺進東廂,讓秦大娘和秦大爺輪著在東廂吃飯,讓那些個想來蹭飯的,連看一眼都看不到。有些個不要臉的硬要往東廂進,可卻被守在門口的雪狼給嚇跑了。
近亥時初李大郎才趕了回來,“大哥,這一路的可還太平?”
“沒出啥事兒,就是離著遠,俺和小四輪著趕車,也趕到這欠兒?!?p> “人沒事就成!快吃飯歇歇,剩下的俺和二哥來弄?!贝罄珊退睦上戳税涯?,這才進屋吃了飯,也是累得緊了,倒在炕上就睡了。司徒嫣將糧和布先放進東廂存著,給騾子喂上細料,這才進屋,借著燈光做起了衣裳。
“小五,俺們衣裳夠了,天兒也不早了,歇了吧?”三郎白天睡了一天,晚上反而不困了,看著小妹在他身邊縫衣裳,怕她累著。
“俺看著秦大娘眼睛不太好,白天時俺給秦大爺補衣裳,見那冬衣連棉花都漏光了,還有些地方全都結(jié)成了塊,哪里還能保暖的,這是給大爺和大娘做的。”
“那也白日里做,這天黑燈少的再傷了眼?”
“沒事兒,俺還不困呢,再縫會兒就睡?!?p> “小五,俺托累你了?!比梢妱癫蛔。窒氲叫∶眠@么辛苦,都是因為秦家收留了他這個病人,一想到小妹吃苦是因為他,這心里就犯堵。
“三哥,一家人的說啥連累,要是俺病了,你能看著不管。再說這話,俺可不理你了。”
“好,俺不說?!彪m然嘴上不說,可他心里還是止不住的會這么想。
“一家人相扶相持的才能走的遠,要不然要家干啥,都個過個的日子得了?!眱扇擞至牧硕潭噻?,司徒嫣這才收了針躺下睡了。
幾個人忙里忙外的,一直忙到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這天,因著離縣城遠,不能去看燈,司徒嫣找些麥桿簡單糊了幾個燈籠,又畫上一些圖案,想著等入了夜,把這紙燈籠掛在屋梁下,倒也能添些喜慶。
才忙到過午,族長和村正一起來了秦家。
司徒嫣有些奇怪就躲在窗下聽聲,“老秦頭,你家里來了外人,今兒過節(jié),村里得請人來跳個神,去去邪氣,這請神的錢,俺和村正商量了,就由你們家出?!?p> “族長你這是啥意思,村里去年哪家沒來過外人走親投友的,為啥到了俺家就要花錢請神?”秦大爺心里有氣,這些人就是見不得他家日子好,以前家里小子們活著的時候,是村里最富的,這些人看著眼紅。等家里小子去了,就欺負他們老兩口的沒了依靠,總是變著法兒的上他們家來尋錢要物的。
后來是看這家里再沒啥可拿的,這才歇了心思,如今托幾個娃子的福,家里日子才好過沒幾天,這些人又故態(tài)萌發(fā)鬧上了門。
“村里來的哪個不是自家的親戚,難不成這幾個還是你秦老頭的孫子不成?俺就怕你那早死的兒子沒那個命。”
“你!”秦大爺氣的身子直抖,舉著個手,連話都說不出。秦大娘急得直給老頭子順氣,也跟著掉眼淚。
司徒嫣知道這事兒不能強出頭,畢竟她們是要離開的,而秦大爺他們還要在村子里繼續(xù)過日子,如果不能找到好法子,還不如忍一時之氣。可她也不會干站著,去灶房端了兩碗水,這才進了正房。
“村正、族長,倒是讓俺們的事兒,讓二位跟著忙上忙下的,真是過意不去的,先喝碗水?!?p> “算你實相?!弊彘L這些日子從秦家啥也沒得著,平日里來,甚至連口水都沒喝上,這才處處要找秦大爺?shù)穆闊?,也是逼著司徒嫣吐些錢糧出來。
司徒嫣只當(dāng)沒聽見,這族長不是個東西,可這村正人還算公道。她看的出,村正今兒個來,怕也是礙于族長的面子,硬被托了來的,所以才從進了屋就一直坐著不肯幫腔。這事兒要想解決,還真的只能靠這村正。
“村正大叔,您是這一村之長,這村里就屬您最公道,最慈善!”司徒嫣先給村正帶了頂高帽,見村正板著的臉有了些許松動,知道她的話有了效,這才接著說,“俺雖然讀書不多,可也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此為真善大德也?!?p> “俗話說,縣官不如現(xiàn)管,您是這一村之長,秦大爺和秦大娘能跟著您,這才能過上太平日子,可全仰仗您的人望。俺們這些日子可沒少聽村里人念道,說您不只贍養(yǎng)孝敬自家老人,還不忘照顧其他沒有親緣的。俺覺得這可真是大善,就是那菩薩見了聽了,也得給您增壽加福的。”
被司徒嫣這頓迷湯一灌,村正真覺得自個兒是那個大善人,司徒嫣見時機成熟,看族長要開口,忙跟了話兒,堵住族長的嘴,“村正大叔,秦家大爺大娘膝下無兒無女,日子過的如何想來您也是知道的,俺們來求助,本就給秦家添了不少麻煩,這才幫著修屋壘院的干些個小活計,可要真是因著這,讓秦大爺、秦大娘為難,倒是讓這善心善行的蒙了凡塵。您老心善,也幫著跟族長說說,本是為村里添福增壽的好事兒,再請那跳神的來擾了,怕是連菩薩看著也不喜不是?”
村正心里一驚,覺得還真是這個理兒的,他今天本就不想來,要不是磨不開面兒,哪會給自己招這晦氣,不由得心里有氣,瞪了族長一眼,這才對著秦大爺開口,“秦大叔,要是往祖輩上算,你這跟俺爹也是一個輩份的,這以后家里要是有啥重活累活的,你就言語一聲,俺這手頭上還有事兒就先回了。”請神的事兒也不提了,連族長都沒等,直接就回家了。
司徒嫣將人送出門,回身時這才見族長狠狠的瞪著她跟在身后,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小娃子幾句話,就將他好不容易想出的主意,全給堵了回去,心里氣得狠了,這面兒上也不掩著了。
“族長,‘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何不多為子孫后代想想,多行善舉,多積福報,您說可是這個理兒?”司徒嫣話說的利索,語氣生硬,聽著不像相勸,更有幾分威脅的意味。聽得族長心下直驚,連話都說不出,直接回家了。
“嗨,丫頭,族長這人心眼小,愛計較,你這樣的他怕是不肯罷休。”秦大娘跟在后面看的清楚,直為司徒嫣擔(dān)心。
“大娘,俺不怕的,只是為著您和大爺擔(dān)心,俺大不了拍拍屁股抬腳走人,可大爺和大娘還得在村里過日子,怕是這人將來還要給您家里穿小鞋的?”
“俺個老婆子有啥可怕的,那黃土都埋到脖子了,死后還能見到俺那苦命的兒女。那可真就享福嘍!”司徒嫣看的出來,秦大娘只是為他們擔(dān)心,倒是全沒在意自己,心下感激,扶著老人回了屋子。
司徒嫣一直忙到晚上也沒見族長再來,想著這事兒也就算過去了,這才安下心和李大郎一起準備吃食,好一家人一起過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