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入骨相思君不知
程婧和程阮定于次日早上坐馬車前往宋府,卻不意在程府門口碰到了同樣要離開的程婧。
程婧站在馬車之下,丫鬟舒梵在旁邊幫她往上搬東西。她看見程阮和程荑過來,遠遠地就行了一禮。
程阮微笑著回了禮,心中并不算好受。程荑卻沒有理會程婧,徑直上了馬車,程阮微微頷首,也一同上了馬車。
程婧站在馬車旁邊,面上笑容有些僵硬,藏在袖子里的手也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程荑看著程阮爬上馬車,頓了一下,道:“程婧不是什么好人?!?p> 程阮驚訝于程荑的再度提醒,看了看程荑,笑著道:“四姐姐,我省得的,只是門口那么多人,若是不給二姐姐幾分顏面,傳出去到底不好看?!?p> 程荑看了看她,不復(fù)再開口。
宋府很快到了。
宋駱身子一貫不爽利,所以宋母吩咐了宋荻來迎。程阮撩開簾子就看見宋荻站在門口笑,露出一口白牙,頓時笑瞇瞇的喚了聲:“大宋哥哥!”
宋荻哈哈一笑,“你們可算是來了,母親都吩咐我在這里站了好久了。”
他看著程阮先下了車,眼疾手快將她拉到了一邊,在她耳邊問道:“聽說你還有個四姐姐也來了?”
程阮乖巧的點頭。
這點動靜,自然瞞不過修習過武功的程荑,不過她并沒有說什么,撩開簾子下了車。眉目望過來,還是一樣的清淡。
她對宋荻的情感非常復(fù)雜,最開始她嫁過來的時候是真心真意想要跟宋荻好好的過一輩子的,不想宋荻愛上的卻是程婧,對她雖然不至于到動輒打罵的程度,但是也頗看她不順眼。她最初還一直保持著一些僥幸,但到后面,越是期望,越有失望,對宋荻,也漸漸變成了銘心刻骨的恨。
但是現(xiàn)在的宋荻,卻偏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有做過。
她垂眸默然立了一會兒,想起來先前程阮在馬車上說的話,終于跟宋荻見了禮。
程阮在一旁看的倒是一愣,嘴角卻一抿,抿出一個笑容來。
宋荻倒是不疑有他,只是看見是程荑而不是程婧的時候有些失望,卻還是徑直將他們引了進去。
今兒天公倒是頗為作美,給了一個好天氣。宋荻迎著她們?nèi)チ撕笤海务樥谠褐惺酪慌?,背對著院中古樹,向著她們這邊頷首微笑,“阮阮,你來了?!?p> 程阮笑嘻嘻的跑過去,“小宋哥哥,你身子好一點沒有?在院子里吹風會不會受涼?先前聽說你身子不爽利,現(xiàn)在呢?”
宋駱向著她微笑,“不礙事,近來好了些了。何況你許久都沒有上門玩了,我作為東道,哪能只待在屋子里?”
程阮嘟著嘴指了指宋荻,“不是還是大宋哥哥么?小宋哥哥你不用擔心來著?!?p> 程阮剛說完,腦袋上就被宋荻屈指一彈。她瞪著眼睛看過去,宋荻卻斜著眼睛睨了她一眼,“讓你就知道指使我!→_→”
程阮嘟著嘴偏開了腦袋。
程荑立在原地,遠遠看著他們打鬧,唇角抿住,有些不知所措。
還是宋駱當先看到了她,向著她微微一笑,“這位想必就是程四姑娘了,姑娘請過來坐?!?p> 程阮看了看程荑,風一樣的跑出去,從遠處搬了個小石凳子來,跟程荑招手,“四姐姐,四姐姐,快來快來!”
程荑微微頷首,在小石凳上坐下。雙手規(guī)矩的放在膝上,背脊挺得筆直,顯得非常局促。
宋駱和宋荻對視一眼,宋荻撓了撓頭,攤了攤手,表示有些無可奈何。
幾個家族里面的消息互通還是非常明顯的,至少他們就知道程荑是程以桐的女兒,小時候被山賊綁架的事情。幼年在外多磨礪,回來之后在家族的重重規(guī)矩中生存,會局促也是自然的。何況又是第一次見面。
只可惜宋荻是個糙漢子,確實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跟這樣的姑娘說話。
正好看見宋駱一旁的桌子上擺著一局棋,想必是剛才宋駱自己跟自己對手的時候下的,宋荻就很干脆的指了指棋局。
宋駱眉頭微皺,這姑娘自幼在外,會這個么?
不過他還是遵循著禮儀,問了問程荑。
程荑頓了一下,點頭道:“略通?!?p> 宋駱微微一笑,“請?!?p> 程荑便換到了宋駱的對面。
她看了看棋局,問道:“該哪方落子了?”
宋駱抬手,“四姑娘先請?!?p> 程荑卻先細細的看了看他。
他們的距離并不遠,這就讓宋駱面上的蒼白顯得非常明顯,程荑不必刻意,已經(jīng)能夠非常清楚的看見。
只是現(xiàn)在的她并沒有任何立場說什么,只好沉默地垂下了眸。
心里面卻閃過一絲疼痛。
她定了定神,隨后,她舉手落了子。
宋駱看見她落子的棋步有些驚訝,正好是自己想落子的位置,有意想說些什么,卻看見程荑已經(jīng)低下頭去。
他本也不是愛多言的人,常年困于屋內(nèi),除了藥石相隨,就是書本為伴,委實不大能說出伶俐話來,因此也就只好沉默,隨即也在棋局上落下一子。
程荑看了看他落子的位置,想也不想,繼續(xù)舉手就落子。
速度倒是非常快。
又一次堵住了宋駱原本想走的位置。
宋駱眉峰微動,收了玩笑的心思,目光沉下來,同樣快速的落子。
程荑復(fù)然。
轉(zhuǎn)瞬之間,雙方抬手間已經(jīng)落了十余子。
程阮坐在小石頭板凳上,在旁邊支著手看,發(fā)現(xiàn)棋局變化非常大,局面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膠著的趨勢。
她看了看程荑,又看了看宋駱,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卻拉了拉宋荻的手。
宋荻身子低下來,程阮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大宋哥哥,我們?nèi)フ页缘陌?。看小宋哥哥和四姐姐的樣子,一時半會兒也下不完?!?p> 宋荻撓了撓頭,看了看宋駱,發(fā)現(xiàn)他今日精神甚好,也就非常爽快的應(yīng)了。
“行?!?p> 兩人速度便跑遠了。
程阮說話的時候距離程荑并不遠,所以她很清楚地聽清了程阮說了什么,也自然明白她這樣做的用意,眼睛里面閃過一絲感激。
然后她卻依然有些唯恐單獨面對宋荻,所以只是關(guān)注于棋盤,并不與他交談。
棋術(shù)她上一世學過,只是遠不精通,后來宋荻外派,程荑又不管事兒,每日閑的發(fā)慌。聞?wù)f宋駱精通于此,便期期艾艾的找上門請教。
宋駱當時來開門,聞?wù)f她要同他下棋,顯然有些吃驚,卻并沒有立即回復(fù)。
程荑彼時十分自卑,以為是因為她下棋并不好,宋駱這樣的高手嫌棄和她對局,頓時有些尷尬,只好咬著唇道:“既是這樣,那……打擾了,還望二公子見諒?!?p> 轉(zhuǎn)身就要走。
宋駱卻喚住她,“等等。”
程荑小心翼翼的回頭,“二公子可還有什么事?”
宋駱微微一嘆,“進來罷,索性我們都是左右無事的人,不妨好好下局棋?!?p> 程荑只當他是不好拒絕,捏著手心,臉紅到了脖子。
后來才知道,他的嘆息,是在于他一副病體,遠不能正大光明的迎娶她,和她舉案齊眉,和她琴瑟和諧。
連在一起下棋,都會有所顧慮。
后來,宋駱在提起此事時只是專注的看著面前的棋局,一直不肯看向她,只是棋盤上卻漸漸滴落下了水滴。
程荑卻困在甕里,完全無能為力。
她思緒及此,有些波動,連帶著落子也有些不穩(wěn)。
宋駱察覺了她的異常,溫聲喚道:“四姑娘?”
程荑有些怔怔的抬起頭來。
面前這張臉還有些年輕,并沒有后來流離戰(zhàn)火慘遭離變所表現(xiàn)出來的沉痛。
只是,一樣帶著病皚皚的蒼白。
宋駱被她空靈的眼神嚇到,他正打算喚她,卻又看到了她眸子里似落未落的淚珠。
他微微一怔。
然后伸手遞過去一方錦帕。
程荑并不接。
只是怔怔的看著他。
宋駱又喚了一聲。
程荑同樣沒有應(yīng)。
宋駱無奈,周圍又并不見人影,他只好站起身,身子越過石桌,左手固定住她的腦袋,右手捏著錦帕貼上了她的眸子。
程荑的眼睛眨了一下,細小輕微,像是蝴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翅膀。
宋駱卻敏感地感覺到了他手下的動靜。
“四姑娘?”
程荑的神情終于恢復(fù)了幾分清明。
宋駱見狀,心下終于一松,將錦帕放入了程荑手中,“四姑娘,你沒事吧?”
卻不想他的手被程荑緊緊地抓住。
宋駱怔住。
程荑抬起眉目,眼里依然帶著水汽。
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宋駱,輕聲相問,唯恐驚醒這得之不易的美夢。
她緩緩問道:
“——宋駱,讓我做你的妻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