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灼灼朱砂痣
樂正關(guān)注宮中動靜，所以很快就知道了段嘉禾的打算，他當(dāng)然很快的告訴了程阮，但流言的速度比他們想象中傳播的還要快。段承佑早就有所準(zhǔn)備，現(xiàn)在統(tǒng)一發(fā)動起來，速度快的超乎他們的想象。
這樣大的事情，程阮當(dāng)然不可能不找到她的母親商量，她也去找了哥哥程銘，程銘在外奔走，卻難以止息流言的傳播，而母親只是微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讓她不要擔(dān)心。按照母親的說法，這樣來勢洶洶，必然是其后受了人的指使，然而程家和越王一向頗為交好，越王決計(jì)不會袖手旁觀。
但是程阮去找了程銘求證，卻發(fā)現(xiàn)澹臺越在朝中對于此事只是默然，并沒有出言相勸。
她慌了，于是再度找上了樂正。
樂正抿了抿唇，想了很久才告訴了她一個并不是很好的消息：澹臺越曾經(jīng)因?yàn)橐粋€蒙面人而改變對漢和親態(tài)度，而現(xiàn)在他后悔了，并在一直找這個人。如果他沒有猜錯，澹臺越必然將這個人懷疑到了程家。
程阮聞言大驚。
她又去找程荑，卻被告知程荑現(xiàn)在也不在府，她看了看向著她笑著的宋駱，只是笑了笑，有些踉蹌的回了府。
然后她撲到鷺鷥身邊，哭著問它怎么辦。
鷺鷥卻只是搖了搖頭，“程阮，我也不知道。”
程阮大慟。
而這個時候，許久不見的裴審言，再次上了門。
瓊笙來喚程阮去招待裴審言的時候，她愣了一下，隨后問道：“他可說了他來做什么？”
瓊笙搖了搖頭。
程阮想了想，終究還是讓瓊笙伺候她起身，打著傘走了出去。
先前沒注意，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下已經(jīng)是晚春的光景，好多話都謝了，陽光也日漸大了起來。只是這樣短的距離，程阮并不想麻煩瓊笙撐傘，所以便勸著她算了。瓊笙見她興致不高，只好作罷，拿著傘跟在她的身后，沒有說話。
從凌波樓傳了消息說裴審言和段嘉禾在竹里館會面之后，程阮就不再抱有希望了，這一次鷺鷥沒有再在旁邊說起來她和裴審言的糊涂賬，但是程阮自己面對她卻比原先硬氣了很多。在此后，裴審言幾次上門拜訪她都借口推辭掉了，這一回她做的比原先圓潤，托詞的借口也找的很好，外人挑不出錯兒來，母親自然也就放任不管了。
而裴審言呢，不知道是因?yàn)槊χ投渭魏桃娒孢€是有別的事兒要做還是怎么樣，反正這幾月上門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程阮算了算，大概只有五個指頭。
原來鷺鷥先前的提醒是對的，她這樣自嘲的想，想著現(xiàn)在外面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流言，不知道裴審言這個時候來是為了什么。
盡管心中已經(jīng)極亂，亂的好像一團(tuán)扯不清的麻線，但是程阮在面對他的時候，竟然還是能夠扯出一個笑容來。
她想，原來她原來嗤之以鼻的偽裝某些時候也并不是一件壞事，而她先前認(rèn)為的笑臉相迎，其實(shí)也不是那么難。
她站在檐子下，雙眼彎彎，笑著喚了一聲：
“審言哥哥?！?p> 裴審言轉(zhuǎn)過了身來，他今天穿著玄青色彈墨藤文古香緞的直裾深衣，負(fù)手而立，聽見她的聲音轉(zhuǎn)過頭來，向著程阮微微一笑。
“阮阮。”
他身量很高，雖然在朝只是任文官之職，但卻并不顯得瘦弱，身形勻稱，并因舞文弄墨，在身上形成了很儒雅的一種氣質(zhì)。他的手半隱在袖子下，能看見偶然露出來的一小截，端的是根骨分明。
其實(shí)裴審言長得很好看，盡管他曾經(jīng)因?yàn)樵诨⒗侮P(guān)一戰(zhàn)回來后中毒毀容，并埋下了極眼中的病根，但是他依然是個上天的寵兒，能以十七歲的年紀(jì)就連獲三甲，并在殿試之后被先帝親自指定入翰林，成為宰相的候補(bǔ)人選，自然是非常有才的。而當(dāng)他體內(nèi)的毒素被逐漸拔除之后，他那張好像冠玉的臉也逐漸展露了出來。
在那一年，裴審言和程阮剛剛定親，捷報卻已經(jīng)送到，京中不少姐妹都聚在一起，歡喜的湊到她身邊來，說著她命格好的話。畢竟這樣出身好，相貌好，個人還非常有才的人，終究還是不多見的。更不要說他們有從小到大的交情。
程阮那個時候只是埋低了腦袋吃吃的笑，卻又不敢笑得太張揚(yáng)，怕別人認(rèn)為她在顯擺。心里面卻像開了一朵花，啊，不，應(yīng)該是一片花。
是漂亮的梨花，一整個林子，全都開了，然后風(fēng)吹過來，花朵就簌簌的落下來，像是下了一場雪。
在那場以梨花做的夢里，她好像看到了阿九，向著她伸出了手，然后偏頭輕輕一笑，說道：“阮阮，來?！?p> 她好像跑了過去，跌進(jìn)阿九的懷里，然后笑嘻嘻的去揉他的臉，哈哈的笑。
阿九只是抱著她不讓她跌下去，卻沒有說出一句責(zé)怪的話。
但是這樣的場景似乎只是一場夢，事實(shí)上，當(dāng)時她們一行女眷站在桃花林下，桃花灼灼的盛開。她被同行的人說的不好意思，只好低下頭去，卻不知道怎么地，周圍的人都不說話了。她疑惑的抬起頭，卻看見裴審言向著她走過來。
他剛從金鑾殿上下來，身上還穿著狀元大紅袍，在滿眼的桃花的映襯下，更是像燃燒著一團(tuán)火。
他慢慢走過來，伸出手，好像要揉程阮的腦袋，程阮怕羞，趕緊低下了腦袋去。
裴審言卻只在她的頭頂上摘了一枝桃花。
他遞到程阮眼前來，微笑著說道：“阮阮，收下這枝花可好？”
簪花是一貫的習(xí)俗，新科士子都會在大中當(dāng)日簪花送給心儀的女子，是表示愛慕的一種方式。
他們原本已經(jīng)訂了親，本不再需要這樣的儀式，但是程阮還是高興的不得了，抬起頭來彎著眼睛笑了起來，眼睛里面承載著漫山的桃花，歡喜的神色明顯的不得了。
他們就在那片桃花林里看著對方，像是周圍的人都消失了，像是天地間只存在了他們兩個。盡管實(shí)際只是一瞬的功夫，但程阮卻覺得過了很久，久到她面前的世界都變得不一樣。
那個時候她就想，她一定要把這一幕留存在腦海里，等以后老了，拿出來跟裴審言一起回憶。她沒有食言，她現(xiàn)在還記得，只是這樣的記得，好像用針孔往心里戳了一下，沁出血來，然后了整張圖片的底色。
她好像出神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裴審言已經(jīng)站在了她面前，伸出手來，想要摘取她頭上剛不小心落下的殘花。
卻不想程阮卻微微一偏，避開了他的碰觸。
裴審言笑了笑，伸出手去，鍥而不舍的將那朵花瓣摘了下來，展開在手心，笑著說道：“阮阮，近日天氣非常適宜，我們一塊出去走走好不好？”
程阮看了看他，但卻并不能夠從他的臉上看出任何痕跡來，想了想，她覺得自己終究不會是裴審言的對手，便誠實(shí)的搖了搖頭，“最近京中有些流言，我還是不要隨便出門的話?！阋彩牵退隳悴慌卤徽慈旧?，也應(yīng)該避開和程家的交際?！?p> ——言下之意，其實(shí)是想試探裴審言來這里的目的。
裴審言只是笑了笑，問她，“阮阮，你是在擔(dān)心我么？”
程阮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其實(shí)裴審言哪里需要她來擔(dān)心呢？程婧是以北漢公主回來的，還是全無顧忌的跟裴審言交際，難道就不怕段承佑那邊出狀況？這當(dāng)然不可能，就算她只是零零碎碎的知道些段承佑的狀況，但是也知道段承佑不會這么大度。最好的解釋當(dāng)然就是裴審言和北漢也一樣有勾結(jié)。
那么，段嘉禾的這個主意，很難說裴審言不知道，更甚至，他是直接出主意的人。
做了之后還能以這樣無害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程阮發(fā)現(xiàn)自己都沒言辭說這樣的行徑的。
裴審言卻向前傾了傾，腦袋幾乎碰到了她的腦袋。這樣近的距離，程阮能夠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睛，和他眼睛里面流露出來的那一點(diǎn)兒笑意。
“阮阮，你還沒回答我，你是不是在擔(dān)心我呢？”
程阮看了看他，半晌，突然推了他。裴審言猝不及防，竟然真的被她推開了。
程阮笑了笑，不快樂，更像是帶了點(diǎn)諷刺的意味兒。
“裴審言，你我都心知肚明，程家只是一場大危機(jī)，這個時候，你讓我怎么能夠安心出去玩？何況……”她頓了頓，“——你會告訴我，你同這件事，一點(diǎn)兒關(guān)系也沒有么？”
裴審言笑了笑，退了開來，“原來凌波樓的人是你請動的。”
程阮只是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裴審言笑著打量了一下她，“阮阮，你真是變了?！?p> 程阮受不住他的目光，轉(zhuǎn)過了頭去。
難道你沒有變么？
然而她只是這樣想，并沒有真的說出來。
裴審言卻微笑著用折扇挑起來她的下巴，“阮阮，你嫁給我，我保程家無事，可好？”
這個動作太輕佻，程阮徑直推開了他。
然而她也同時聽到了裴審言的話。
她愣了一下，然后轉(zhuǎn)過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著裴審言。
“你是段承佑？”
盡管疑問，卻近乎是肯定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