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最后的歸航（三）
清晨，陽光正好，海鳥成群飛著，時不時成對成對的落下來，伏在沙灘上休息。
碧藍的海水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粼粼的波光與天空相接，雖兩者顏色略有差異卻咬合得緊密，天的白藍與海的黑藍仿若沒有縫隙，于那遙遠的地平線處此消彼長難舍難分。
太陽掛在一個不高不低的地方，懶懶的把光伸進每戶人家忘記關(guān)上的窗戶，海面上無風無云，將將蘇醒的避風港里，靜悄悄地。
這是海禁期間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
沒活可做的水手們是最先出來的，他們成群結(jié)隊地從船上下來，然后走在碼頭上。
接下來的一整天他們都要在避風港的街上度過。
直到太陽將要落山，才會回到船上去。
避風港雖然沒有宵禁，然而卻有在岸上時日出而作日落而歸的神明信仰。
相傳，海神與太陽神是兩兄弟，太陽神是眾神之王，而海神則是發(fā)明造船技術(shù)征服海洋的海洋之主。
他們將陸地和海洋分而治之，并各自立下規(guī)矩。
在陸地上，只有太陽神的光芒照耀大地的時候，才能出門勞作或者游玩。
在海上，則是海怪出沒的時期不得出海。
但是近年來信仰不同的異邦人逐漸增多，這些自愿遵守的信仰戒律就逐漸被打破了，本就沒有宵禁的避風港開始出現(xiàn)熱鬧的夜市，就算是海之國的臣民，也開始有了夜生活。
除了仍然嚴格遵守戒律的水手們。
出?？墒且亢Ｉ癖Ｓ拥?，如果不遵守戒律，自然就容易惹禍上身。
……
海之國人所謂的“海怪”，原本是有規(guī)律出現(xiàn)的。
所謂的海怪出沒，很可能是每年夏季初和冬季初，一年兩次在近赤道地區(qū)，由碎之月增亮引起的亂潮，并不是某種傳統(tǒng)意義上的巨大海獸。
就像攬月之地的失色污染那樣，亂潮來臨時，海洋上將翻騰起堪比山脈的連續(xù)巨浪，遠遠看去就是一個巨大生物的脊背。
然而現(xiàn)在是按照雙生之國蒼彩歷法算的二月初，按照攬月之地星月歷法算的偶月中旬。
冬末開春時節(jié)，距離上一次海禁結(jié)束已經(jīng)過去了四個月，距離下一次夏初的海禁也該有至少六個月。
海怪卻突然出現(xiàn)了。
這只能說明一件事：“此海怪，非彼海怪。”
要么是有人故意封禁海路，要么就是在附近的海域上真的來了一只巨大的海獸。
無論哪一種，都難辦。
對于海怪的出現(xiàn)，艾莉并不著急，她已經(jīng)在家門口了，再等那么幾天也無所謂。
“既然如此，我們干脆再去些其它地方…就當是我們的蜜月了?！?p> 但是卡爾不這么想。
他拒絕道：“還是早些回去吧，一只海獸而已，怕他不成？一直繞路的話至少也要沿海岸線往南走二千四百里，到花之國的【百花港——塞特荷】去，那里有沒有船回家還不知道呢?！?p> 距離回家只有臨門一腳，突然冒出一只海怪攔住去路，這下輪到卡爾著急了。
倒不是他不想去花之國，只是花之國和海之國處于敵對狀態(tài)，直接去免不了招惹麻煩，卡爾不想帶著一身麻煩回國。
其實，想不費力把這事辦妥，完全可以找雙生之國在這里的情報人員。
然而卡爾這幾天一直在躲著雙生之國的情報機構(gòu)，哪怕已經(jīng)在自家人的旅店入住，也只是拿著一個白之王庭雇傭的富商的身份。
暗中調(diào)查海怪是件很難的事情，幾乎就是只能旁敲側(cè)擊，或者偷聽。
之所以不依靠艾洛控制的情報網(wǎng)，是卡爾有自己的打算。
卡爾試過潛入地脈直接查看信息遺存。
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里的地脈極其虛弱，根本不到能記錄信息的強度，恐怕原先是附屬于黃金海那個已經(jīng)爆炸的地脈。
再結(jié)合離開黃金海至今一路打聽到的傳說，不難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肯能確實大多是神國的遺民。
這幾天里，卡爾先是找艾莉放出魔力場去海里找海怪存在的痕跡。
確實發(fā)現(xiàn)距離海岸幾百里的地方，有巨型生物游過產(chǎn)生的特殊靈力波動。
隨后卡爾又嘗試了費圖發(fā)明的空間法術(shù)，但是距離超過一千里之后的傳送鏈路就開始極其不穩(wěn)定，哪怕是卡爾也不敢隨便走這樣的傳送鏈路。
但是更短的距離走地脈就更方便了。
“果然還是需要一根更好的法杖才行。”
卡爾如此感嘆道。
現(xiàn)有的法杖確實太落后了，卡爾想起來當年費圖為了測試空間法術(shù)的距離極限，不斷改良手中的法杖，雖然尚未成功就遇害了，但也算是開了個頭。
回去之后要建立魔法師軍隊，那么法杖可能也需要改良一下。
隨后的兩天卡爾和艾莉找了了個靈力還算充沛的地方，開始在體內(nèi)儲存魔力。
“實在不行就飛過去?！笨柺沁@樣說的。
由于此前從沒有人這么嘗試過，可能有許多難以預(yù)料的突發(fā)情況。
所以卡爾打算和艾莉在體內(nèi)盡可能儲存多點魔力，以防飛一半遇上突發(fā)情況，消耗過多又找不到著陸點。
但是艾莉顯然更樂觀。
“沿途要是看見海怪，干脆一并給滅了。”艾莉把腰間別著的長劍“刷”地抽出來。
卡爾嘆了口氣：“不愧是你。”
然而，這個直接飛過去的計劃最終也沒能施行。
臨近傍晚，卡爾和艾莉正在一家餐館品嘗當?shù)靥厣奶瘘c。
有一隊衛(wèi)兵找上了他們兩人。
……
領(lǐng)頭的衛(wèi)兵藍發(fā)金眼，穿著精良的鐵甲斜挎著刀鞘和弓，他自我介紹后就表明了來意，原來是早就知曉，卡爾和艾莉在四處打聽海怪的事情，特地找來詢問情況。
卡爾也將想要回國的事情說了。
“為什么不去揭懸賞呢？”那個衛(wèi)兵長官拿出一份懸賞單。
卡爾剛進入海之國的時候就知道有這個東西了，但是接取懸賞就意味著暴露自己，而且這個懸賞是海商議會發(fā)布的。
在一般人眼里，接懸賞就意味著投靠海商議會了，勢必遭到海之國王室的追捕。
而面前這些人一看就是為海之國王室服務(wù)的。
“我們不是海商議會的人，不想接取相關(guān)懸賞?！笨柨炊疾豢匆谎郏降鼗卮鹚?。
那長官把懸賞單塞到卡爾面前，指正道：“我是說，由海國王室頒布的全民懸賞?！?p> “我們這一路游覽，并沒有看到，請問你們一般都貼在哪里？”
其實卡爾知道這事，他只是兩邊都不想沾邊，這個全民懸賞不是明面貼出來的，但是也不是秘密，只需要在城里打聽一次，必然有人來告訴你。
此前卡爾判斷，這實際上就是海之國王室暗中收攏打手的一種方式。
“呃…貧民窟，主要是那里，也就他們會需要這點賞金了?！?p> 幾乎送死的懸賞只貼貧民窟？
他是認為只有這些人，才會需要為了這連一個月溫飽都解決不了的賞金，去冒送死的風險？
卡爾心里憋著一團火，他現(xiàn)在很想立刻給這個衛(wèi)兵隊長一拳頭，但他忍住了。
那人說著就把懸賞硬塞給卡爾，繼續(xù)輕蔑地擺擺手說：“那是個送死的差事，這點賞金你們估計也看不上你們這樣的富商，乖乖等海怪自己褪去就好了，我建議你們就別多管閑事了?！?p> 卡爾看著手里這份“賞金十個銀幣，生還者平分?！钡膽屹p令，皺起眉頭。
這是真的摳門，連一個金幣都不到。
要不是有先前的調(diào)查，可能卡爾此時要開始懷疑海怪的存在。
“明早八時，到厄拉雷亞要塞的軍用港口集合，如果不能活著回來…那海怪紀念碑上就會多兩個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們會…”卡爾抬手就要把懸賞扔回去。
衛(wèi)兵立刻打斷了他，一臉陰險地說：
“你們已經(jīng)接下了懸賞，”他指指卡爾手上被強塞的懸賞，霸道地說下去，“要是不愿意登記名字，呵呵…畢竟你們可沒有家人能幫你們領(lǐng)撫恤金，除非…”
他把目光投向艾莉，卡爾當然知道他那不懷好意的眼神里是什么意思。
沒眼力見的東西。
“先生，您是衛(wèi)兵?！笨栮庩柟謿獾靥嵝涯莻€長官，手里已經(jīng)捏起法術(shù)了。
“收隊?！蹦侨嗣黠@是掃了興，轉(zhuǎn)身離去，走路時盔甲擦嚓作響。
艾莉氣不打一處來，“卡爾，這些人太可惡了，我們回去以后帶人來滅了海之國算了，或者找花之國借兵去，就像在火之國的時候那樣?！?p> ……
第二天早上，卡爾還是帶著艾莉來到了軍用碼頭，這里的廣場上集結(jié)著很多人，他們大多是地痞流氓，也有走投無路的窮人，還有穿著囚服的罪犯。
海之國是個在陸地上只有兩座城的群島國家。
類似于聯(lián)合城邦，打仗都是每個島的領(lǐng)主各自出一兩艘軍艦，然后在戰(zhàn)場上各自為戰(zhàn)。
但是顯然領(lǐng)主們是有錢養(yǎng)職業(yè)軍隊的，就算職業(yè)軍隊不夠用，還能像海商議會那樣花錢找雇傭兵，或者找船上年輕有力的水手，給報酬和撫恤。
明顯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找現(xiàn)在碼頭上這些人。
而卡爾和艾莉站在這些人中間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喲，哪里來的公子和小姐，怎么也落魄到和我們?yōu)槲榱耍俊币粋€地痞走上前來，“這妞長得真不錯嗨，嘖嘖，可惜馬上要喂魚了?！?p> 料到那人要騷擾艾莉，卡爾一早擋在艾莉身前，可惜對方是哥沒什么眼力見的。
“還挺護著她，可惜，來我們這，就要守規(guī)矩，前輩看上的…”
混混話還沒說完，黑色的法術(shù)就照著他的面門轟上去了。
那人飛出數(shù)米，砸爛了一整個大木箱。他感覺頭暈?zāi)垦Ｇ覝喩硎共簧蟿?，勉強抬頭看卡爾，發(fā)現(xiàn)卡爾竟然還在陪笑臉。
“是要守規(guī)矩來著，先生。但這里拳頭比嘴管用，你說是吧？”
眾人被剛才的一擊嚇得不清，此后他們就再沒人敢找兩位的麻煩。
就算是衛(wèi)隊，也還是小船出海，沒人愿意拿造價高昂的軍艦去冒這個險。
此時的場景，讓卡爾想起了在海之國典籍里見過的一種，美其名曰“給海神獻禮”原始活祭儀式。
「專找這些人，看來是想借著海怪清理不穩(wěn)定人口啊?！?p> 卡爾對海之國王室的印象又降低了一個等級。
……
小船組成的編隊離海岸越來越遠，海水的顏色也越來越深，原本晴朗的天空開始出現(xiàn)烏云，這是海怪出現(xiàn)的前兆。
艾莉能感覺到，獨屬于那只巨獸的魔力波動越來越清晰。
眾人都害怕及了，卡爾立在船首，艾莉則背對著坐在他身后，他們一言不發(fā)，等待著周圍的變化。
“大漩渦！”
最前端的船上有人開始高聲報警。
隨即就感覺到了船航行方向的異常變動，所有船都在相互靠攏。
看來這個海怪很聰明，這些小船逃脫不了漩渦，它不費吹灰之力就能一次次把來驅(qū)趕它的人全部消滅了。
“但這次他就沒有這么好運了?！?p> 卡爾抽出法杖指向海面，黑色的法術(shù)從杖段呈液狀滴落，順著海面擴展至整個船隊，隨后黑色的平面開始卷曲，眾小船被托起，包裹在半透明的黑色結(jié)晶罩中。
漩渦無法吸入如此巨大的物體，若是海怪真有智力，此刻它該改變戰(zhàn)術(shù)了。
不久，漩渦消失了，海上狂風驟起，很快就掀起了滔天巨浪。
“好家伙！”卡爾一邊加固結(jié)晶球，一邊還不忘感嘆一聲。
艾莉見到海怪終于現(xiàn)身，于是開始念動咒文，將法杖高舉過頭頂，周身的魔法塵埃都順著手臂匯聚到法杖尖端，形成一個耀眼的光球。
“去！”
光球快速飛離法杖、飛出結(jié)晶球、落入水中。
“…”一聲悶響，整個海面被從水下照亮了那么幾秒，一個駭人的巨大影子被映了出來。
那是海怪的本體？
那比最大的戰(zhàn)艦還要大幾十倍，甚至幾百倍。
真真是好大一頭巨獸。
被強光灼傷的海怪尖嘯著沖出海面，它從結(jié)晶球的上方掠過，跌會海面掀起更大更混沌的浪花。
巨浪在一波波沖擊著，海怪又用巨大的尾鰭拍向結(jié)晶球，然而卡爾揮動法杖，即刻在球的前方構(gòu)筑了三層雷電屏障。
它擊碎了第一層，又勉強穿透了第二層，到達第三層時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接觸到屏障時強大的電流貫通了海怪的全身，它疼得發(fā)出陣陣悲鳴。
一旁的艾莉繼續(xù)念動咒文，天空上的烏云陸續(xù)破開了一些缺口，灼熱的光線從這些缺口中灑下，將周圍的海水快速加熱、沸騰，巨浪被打散，海怪開始慘叫著逃離戰(zhàn)場。
哪能讓它跑掉呢？
結(jié)晶球呈指數(shù)倍地脹大，隨后外層破裂，碎片化為無數(shù)附加著雷電的尖刀飛向逃跑的海怪。
這是最終的追擊了，在無數(shù)聲雷鳴般的巨響和海怪凄厲的叫聲之后，云開霧散，巨大的影子逐漸沉入海底…
……
海怪消失了。
但是海禁沒有解除。
避風港內(nèi)，刮起了一場裹挾著弄弄血腥味的風暴。
支持海商議會的學生們開始走上街頭鬧事，而其中混雜著大量的雇傭兵。
貴族和王室也放開了對衛(wèi)隊的限制。
衛(wèi)兵們在避風港的街頭大開殺戒。
變革的浪潮難以壓制，再也沒有人去關(guān)心接觸海禁的事情。
卡爾和艾莉還是要困在避風港里。
“實在不行就還是飛回去得了?！笨栮P(guān)上窗戶，把紛亂隔絕在外。
“我建議去花之國借點人，干脆滅了這鬼地方?！卑騽t是一臉的殺氣，“以前怎么不覺得這海之國這么討厭。”
“或許是因為這里正處在變革中吧，”卡爾想起了在閃耀之頂推動學院改制的事情，那時候也是兩派人打得你死我活，“雖然這次的兩派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p> 艾莉還是想去花之國，但不等卡爾勸住她，就有人上門來了。
“咚咚，咚咚?！?p> 那人不急不慢地敲門。
“誰？”卡爾撤去隔音結(jié)界，朗聲問道。
“二位殿下，海之國如今局勢動蕩，我等受王命接二位殿下回國?！?p> “準了?！笨枌⒛Я龇懦觯街劳饷娲_實是這幾天他一直躲著的雙生之國的探子之后，回復(fù)他，“盡快啟程。”
還是暴露了，艾洛的情報網(wǎng)還是有兩下子的。
卡爾已經(jīng)藏得很好了，入住自家旅店這一招玩的就是燈下黑，而且任誰也想不到卡爾會從完全相反的方向回到國內(nèi)。
即使卡爾已經(jīng)告知艾洛環(huán)球旅行的計劃，但誰又能想到會這么塊呢。
至于怎么暴露的，開門后就明了了。
卡爾認出了這個人。
“蘭洛德叔叔！”
他們這是被熟人認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