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霄獨自在后花園里吃燒雞,吃飽之后坐在圍墻上,長腿垂下去,一蕩一蕩,兩只手撐著墻沿,也很修長。
他的童年時光都在打斗中度過,所有溫馨和快樂,都是宋繪月給與的。
在家里一串快樂的笑聲中,他敏銳地四處張望,把角門外這一畝三分地收入眼中,在他的震懾下,連狗都很識相,不往這墻根撒尿。
巡視完這里,他跳下墻,打視到前門,然后回屋休息。
林伯百無聊賴守著大門,給銀霄搬來一張矮凳,再放一張高凳,把飯菜擺在高凳上:“吃吧,吃的多長的快?!?p> 飯堆尖一碗,菜也是滿滿一盆。
銀霄坐下舞動筷子,他正是吃長飯的年紀,一會兒就餓。
“你小子命好,”林伯靠在躺椅上感嘆,“宋太太是善人,由著你吃,這要是一般人家,看你吃這么多,早把你趕出去了。”
銀霄百忙之中點頭,把扣肉壘到米飯上,一起塞進嘴里咀嚼。
林伯慢悠悠追憶往昔:“我孫子要是還在,也和你差不多大,那個時候我在家里種地,一畝地,你曉得要交多少稅錢,我們村的大戶,十畝地都不要交我這么多,我看到他和縣令喝酒哩?!?p> 這些話,他已經(jīng)翻來覆去說了無數(shù)遍,下一句他要說什么,銀霄都能背得。
銀霄也不嫌煩,老老實實聽著,一邊大口吃肉。
“孫縣令有個兒子,那個小衙內(nèi)濫賭,把稅銀都偷去輸了,孫縣令好聰明,讓我們提前把第二年的稅也交了,叫做預(yù)征,要說還是讀書人聰明,這都想的出來。”
“預(yù)征了一年,結(jié)果第二年又要預(yù)征第三年的,小衙內(nèi)一口氣又給輸光了,孫縣令說再預(yù)征兩年,他以為我是在地里挖金子呀?!?p> “不給他們就上家里來搶,我兒子一鋤頭,把那個班頭砸了,抓起來死在牢里,兒媳婦也改嫁了,孫子也淹死了,你說我是不是命苦。”
銀霄點頭,繼續(xù)扒飯。
“太太命也苦,這婚事鬧的,大娘子往后可怎么辦?!?p> 銀霄吃完最后一口飯,見林伯兀自傷神,沒再說話,就把碗筷放在竹籃里,放到垂花門,等吳嬸來提。
把兩條凳子放回原處,他又練了一陣拳腳。
一直練到天黑,他去廚房把剩菜剩飯掃蕩干凈,躍上屋頂,看到宋繪月和宋清輝在跳索。
兩個姨娘一左一右的搖繩,繩索飛擺不定,把灑下來的月光變成一個銀白光輪。
林姨娘大聲道:“高不高?”
宋繪月輕盈躍至光中,一跳一出,宋清輝拍手歡呼:“高!”
繩索未停,越搖越快,難以凝視,宋繪月在其中自在進出,引得宋清輝啪啪鼓掌。
他雙手拍的通紅,躍躍欲試的上前,兩個姨娘悄悄把繩子慢慢搖,讓他去跳。
宋清輝絆了一跤,嗡嗡地哭了兩聲,又爬起來繼續(xù)跳,直到跳過去,宋繪月給他叫好,他才興高采烈停下。
笑臉眾多,銀霄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到了第二天,朱廣利判了此案,雙方婚書作廢,黃家聘資歸宋家,黃、羅兩家結(jié)親。
羅、宋兩家都無人露面,只有小陳氏和羅慧娘將黃文秋從牢里接了回去。
潭州城中百姓議論紛紛,都覺得判的太輕巧了。
其他時間私奔也就罷了,偏偏在迎親當(dāng)日。
宋大娘子就算沒吊死,往后再嫁也沒有好姻緣了。
黃文秋無非是賠了些聘禮,又得了羅慧娘,半點虧也沒吃,要是城中男兒都和黃文秋學(xué),婚書還有何用。
羅家更是可恥,歡天喜地和黃家結(jié)了親。
黃文秋從牢里回家,不言不語,像是丟了魂,只是瞪著眼睛發(fā)呆。
就連沐浴更衣,他都不許人進去,獨自在里面洗刷了許久。
對他的反應(yīng),兩個女人都很憂心。
羅慧娘喂他喝湯,輕聲道:“文秋,你別怕了,往后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我才知道,原來是張衙內(nèi)在幫咱們?!?p> 黃文秋完全沒聽到她在說什么,只看著她的嘴一張一合,一顆心已經(jīng)落入了地獄里。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算男人,在心里默默道:“不算是人,是象姑館里的玩意兒?!?p> 男為娼杖一百,象姑館卻依舊屢禁不止。
里面的男子,和女娼一樣,都是玩意兒,任人踐踏,他要是無知男兒,還能含混過去,可偏偏他讀了那么多年書,有過那么多建功立業(yè)的憧憬。
連糊弄自己都糊弄不過去。
小陳氏惶然地看著黃文秋,小聲問:“慧娘,明天去麓山寺拜拜吧?!?p> 羅慧娘對這個愚昧無知的婆母無話可說,沉默片刻,正要回答,黃文秋忽然開了口:“不用?!?p> 他像是振作了起來,笑了笑:“我休息兩天就好了,等我好了,我們還是搬走,搬到福州去,我們在那里好好的過日子,再也不提潭州了?!?p> 說罷,他握住羅慧娘的手:“慧娘,辛苦你了。”
羅慧娘心頭一顫,一切不快都煙消云散,哽咽道:“一家人,說什么辛苦。”
小陳氏連連點頭:“去福州好,我也太太平平享兒孫福?!?p> 羅慧娘十分欣慰,也不疲憊了,鉚足精神伺候好黃文秋,黃文秋要求一個人睡書房,她還體貼送宵夜給他。
書房的燈火熄滅了,敲門沒人應(yīng),羅慧娘輕聲叫道:“文秋?”
也沒人應(yīng),她轉(zhuǎn)身要走,又放心不下,讓丫鬟開門,丫鬟把門一推,隨后一聲尖叫沖破了夜色。
屋子里有兩條腿在半空中蕩來蕩去。
這個坎,黃文秋終究沒能跨過去。
消息也傳到了張旭樘的耳朵里,張旭樘從未做過如此一波三折的謀劃,當(dāng)場失控,砸了一套定瓷。
他咬牙切齒的問湛士昭:“潭州是不是克我?”
湛士昭心想也許是宋大娘子克您。
張旭樘又嘆了口氣:“上策不行,下策也不行,看來只有下下策了,今天晚上就行動,外面那些尾巴全部都要清理干凈,同時行動,不要再給人反應(yīng)的機會了?!?p> 湛士昭道:“我現(xiàn)在就去武安軍調(diào)人。”
張家不用的時候,武安軍就是守備軍,如今張家要用,武安軍就成了張家的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