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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燕飛

《上弦月》明子

石燕飛 白旃檀 3696 2022-06-23 18:31:30

  你肯定見過這樣的女孩:端端正正地坐在地鐵座椅上,兩腿閉合,穿著經(jīng)典緊身小腳牛仔褲搭配白色運動鞋,上身是一件帶亮片圖案的短袖。

  不管外面多熱,總會套上一件外套,外套的顏色像90年代的墻面,過了期的藍調(diào)、綠調(diào)。沒事掏出手機翻出沉浸式穿越小說,邊看邊笑。

  口罩遮擋了她的鼻子和嘴唇,上半張臉是白凈的額頭,細長的眉毛和桃花眼。

  這樣的女孩,只要仔細打扮,都是非常出彩的。但因為某些原因,“過期藍”的打扮在小部分群體中盛行,無論過多少年,你依然會見到有人這么穿。

  我從第三視角觀察著我們的主角,將手機拿在手上,背包露出塑料文件袋的一角,邁著大步走下地鐵,涌入人海中。

  我們常常認為,普通人平淡的生活不值得關(guān)注,但卻忘記了,再普通的人也有驚濤駭浪般的故事,再普通的人也有屬于自己的快樂與痛苦。

  深夜獨自在馬路牙子上高歌的男孩是如此,在地鐵上崩潰到撕碎自己的衣服,折斷銀行卡的女孩是如此,平靜地下地鐵的人也是如此。

  只是有的人選擇把失控的自己展示出來,有的人選擇把它隱藏起來,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生。

  接下來,將視角歸還給主角,讓她來講述自己的故事吧。

  ——

  我叫喬山奈,今年二十四歲,在濟南這座城市生活了六年,單身,住在一個老舊的小區(qū)里,房租非常貴,現(xiàn)在的重點是我要趕在下個月房東兒子來催租之前找到新的工作。

  其實上一份工作對我來說非常適合,但受疫情影響,行業(yè)不景氣,公司倒閉了,工資已經(jīng)拖欠三個月,從同事那里得知老板為了給我們發(fā)工資又重新進廠打工了。

  生活還是在一步步前進,如果我等著老板給我發(fā)三個月的薪水,很快就得喝西北風(fēng)。然而房租是每個月最大的開銷,工作如同給房東打工,等到有錢買房,那么就是給房地產(chǎn)公司打工。

  對我來說最壞的情況就是月底沒錢付下個季度的房租,然后被趕出來。如果房東親自來是絕對會被趕走的,如果房東兒子來,那還有一線生機。

  能夠確定的是,工作需要慢慢找,我不想輕易地開始,潦草地結(jié)束。

  抱著這樣的心態(tài),我接連面試了一個月,看得上的,公司有了比我更合適的人選,看不上的,等我回去詢問時已經(jīng)停止招聘了。

  晚上回家,樓上住戶的襪子又掉到我陽臺上,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風(fēng)吹的,襪子皺皺巴巴,被曬成干了。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和心靈,爬樓上去在門口貼張紙條,“有空到樓下取你的襪子,不來下周就把襪子全部扔了?!?p>  凌晨一點,門鈴響了,我剛好還在刷招聘信息,于是起身去會會樓上的那位“神仙”。

  從貓眼里面看是個紋花臂的年輕人,我隔著門問道,“有事兒嗎?”

  “你不是叫我來取襪子嗎?”

  這情節(jié),就像古時候姑娘想和公子哥私會,自己找個理由讓公子哥翻墻到自己家一樣。

  但我不是那種人,我把收集了整整一袋的襪子,開門扔到他懷里。

  “風(fēng)大就把你家窗戶關(guān)上,襪子再吹下來不管哦!”

  他抬頭想要說什么,但我沒理,趕緊把門關(guān)上。

  “Inner peace,inner peace.”

  自從沒了工作,連社交能力也降低了,一跟陌生人有超過五分鐘的交流就覺得呼吸不暢,馬上要憋死過去。

  為了緩解焦慮,還是喝杯啤酒吧,打開一瓶冰啤酒,走到陽臺,夜空中正好有月亮和北極星。

  月亮的一半被照亮,為半圓形。弦在左,弓背在右。今天是上弦月,記得爸爸說過,農(nóng)歷的每月初七、初八,月球與太陽相距90°,日落時月球在最高處(上中天),月落時太陽在最低處(下中天),也就是午夜時分。

  爸爸好像什么都知道,有他在的時候,我不害怕任何事情,那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部分。

  我拿出手機撥打了姐姐的電話,電話響了三聲,一個朦朧的女聲傳來,“喂,臭丫頭,又怎么了?”

  “沒怎么啊,想你了唄。對了,明子,”

  “嗯?”

  “你還記得爸爸長什么樣嗎?”

  “都過去好久了,怎么記得住?!?p>  我們在電話的兩頭沉默了兩秒,在我心情低落的時候,我會和她通電話,即使不說話,她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對哦,媽媽把爸爸所有的東西都燒掉了,連他的照片都沒留下?!?p>  “別想了,快睡吧。”

  “你不是也沒睡?”

  “我在等你姐夫回來?!?p>  聽到“姐夫”這個詞,總是有些膈應(yīng)的。不管明子嫁出去多久,我依然覺得她是我一個人的姐姐。她結(jié)婚就像突然間有另外一個人擁有了她的愛,從此我在她心里的地位又低了一等。

  放眼望去,沒有多少小姑子、小舅子能打心眼里接納姐夫的,能接納才有怪事。

  “好好好,做你的賢妻良母吧,拜拜。”

  “哎,等等,”

  “怎么了?”

  通常明子這么說話,肯定有什么秘密或者重大的消息要告訴我。

  “媽媽最近收到了一個鉆石戒指,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鉆石?哪個老頭送的?”

  明子思考了會兒,“上次我回去看她的時候戴在手上,被看到了還有些不自在。我知道小區(qū)太婆給她介紹了個老頭認識,但也沒那么有錢吧。”

  “不一定,人老了,最重要的是有人陪伴,萬一那老頭真的愿意給媽媽花錢呢,萬一老頭哪天一蹬腿,把錢留給媽媽,那不是很好嗎?”

  “那些都是后話了,人家家里有兒女還不一定同意呢。你也好久沒回去了,媽媽每次看到我都會問你怎么沒一起回來,抽時間回去看看她?!?p>  “嗯,最近工作比較忙,我等幾天忙完了就回。”

  “哎,每次都拿工作做借口,也沒見你升職加薪???”

  姐妹之間是喜歡互相拆臺的,我翻個白眼,“你別管,我睡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掛了電話,把空啤酒瓶扔垃圾桶,躺在床上依然睡不著,每天都是負支出。

  相比之下,姐姐的條件比我好太多了。

  雖然同是一個娘胎生下來的,明子的身材相貌都好過我,每次和她一起去上學(xué),總是在別的孩子羨慕的眼神中走過。

  到了初中,男孩們開始追求她,但她沒有過早地戀愛,而是一心學(xué)習(xí),考上了重點高中。

  高中后越來越高挑的她,被稱為那一屆的校花,我比她小一歲,考入那所高中時,新生里也有向她告白的。一摞摞的告白信堆在我們共同的臥室里,讓我不得不嫉妒,悄悄幫她回信給男孩,搞烏龍事件。

  有時,明子也會嫌棄我這個同行的妹妹穿著老土,拿著她打暑假工賺來的錢帶我去商店挑衣服,她說,“你就是穿著邋遢了點,換一身衣服就好看多了?!?p>  她和換了衣服的我一起站在鏡子前,頭搭在我的肩膀上,“這樣才像姐妹嘛?!?p>  但我忽然感覺有些別扭,連忙和她拉開距離,去試衣間換上自己寬松的短袖和洗褪色的牛仔褲。

  明子從我離開的試衣間里拿出那些衣服,“哎!喬山奈,這些衣服你都不要嗎?姐姐給你買哦!”

  我搖搖頭,“不適合我。”

  我知道我和明子的人生是截然不同的,就算穿衣打扮復(fù)制一下,也成為不了她,而是變成她的影子,我不想成為她的影子。

  所以即使被說成老土也沒關(guān)系,重要的是我很舒服。

  她是別人眼中閃爍的星星,那么我就安安靜靜地當(dāng)一顆石頭吧。

  不出所料,她考上深圳大學(xué),在那里遇到了她的愛人,現(xiàn)在的丈夫,兩人一起創(chuàng)辦了CG工作室,幾年間風(fēng)生水起,成為了老家的人們茶余飯后談?wù)摰膭e人家的孩子。

  而我依然在異鄉(xiāng)打拼著,這也是為什么我不想回家的原因,回家總是會被問到有沒有對象,工作薪水如何,有沒有買房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有了一個如此出眾的姐姐,妹妹便不能是差距太大的“庸人”。

  少有的一次回家,沒有帶足夠的衣服,媽媽從衣柜里拿出明子的衣服給我穿,我很不情愿,但無奈屋外下起大雪,我得穿暖和點才能出去和朋友喝酒。

  我穿著明子的駝色大衣,帶著她的毛線帽出門,見風(fēng)雪中一個人站在車旁,我使勁給他招手,他也不回應(yīng),走近了我打他一巴掌才看清我,“哎呀,山奈,我沒看清是你,”上下打量一番,“這衣服穿在你身上挺好看的呀!”

  我踹發(fā)小一腳,“開車!”

  待業(yè)在家的我本可以向明子借一筆錢度過這段時間,但我不想欠她的,畢竟我已經(jīng)成年了,不想給她和媽媽添麻煩。

  我和明子除了穿衣打扮大相徑庭,性格習(xí)慣也很不同,明子在高中的時候就已經(jīng)出去打暑假工賺錢,很早就了解社會的運作,察言觀色,做到知書達理,溫文爾雅。

  我從沒有打過暑假工,在家住的時候衣柜永遠是亂的,床上什么東西都有,每次都是明子幫我收拾。

  有時我會做些惡作劇,郵寄她最害怕的蜘蛛模型到學(xué)校,看她驚恐的表情,在她喜歡吃的番茄炒蛋里加芥末,辣到哇哇叫,偶爾背著媽媽在家喝酒,把明子灌醉,想要知道她有沒有真正喜歡的人。

  漸漸地被我惡作劇習(xí)慣了,她開始表現(xiàn)得云淡風(fēng)輕,本以為惡作劇告一段落,但我迎來了她的反擊,至于她做了哪些惡作劇,我就不便說了。

  后來,媽媽帶我們兩分別去看了心理醫(yī)生,看看我和明子有沒有心理問題。心理醫(yī)生也沒說什么,只是和我聊聊天,明子也是這樣。

  在我們出診室后,醫(yī)生和媽媽單獨聊了一會兒,我和明子都看得懂媽媽的表情,有些嚴肅。

  我心里清楚,明子是看起來很溫柔,但內(nèi)心非常篤定的人,只要她認定一個人,那么她就會一直愛他,只要她想做一件事,那么她就一定會做。看似柔情似水,實則殺伐果斷。

  而我,看起來非常堅強,好像什么事情都打倒不了我,我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很輕,但我的內(nèi)心受到一點波瀾就會引來風(fēng)暴,脆弱得不堪一擊,我用堅固的城墻包裹著那些柔軟的地方,下不了狠心。

  于是談了三年的戀愛,分手的時候,我并沒有和明子、媽媽說,至今她們都以為我和前男友在一起。

  成年后,我依然很喜歡搞惡作劇,但明子沒有把這個習(xí)慣延續(xù)下去。

  我們逐漸分開走向各自的人生道路,明子,多好聽的名字,不像我的名字,我曾經(jīng)回家偷戶口簿去公安局改名字,但被媽媽半路截胡,從此我再也沒見過戶口簿。

  這么多年,媽媽也從不擔(dān)心哪天我會結(jié)婚。

  把明子嫁出去的那天,媽媽抱著我哭得很傷心,我在想如果哪天我出嫁,她會不會也那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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