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吱呀作響的吊扇,斑駁破舊天花板,被江南濕氣侵得散發(fā)著淡淡的霉味。
起皮墻壁上貼著一個巴西隊服球員,挺著兩顆白晃晃的大門牙燦爛的笑著。
天氣悶熱,空氣粘稠。
窗外細(xì)雨綿綿,雨滴從房檐上滴答滑落。
周七坐在床上,神色迷茫地望著24寸康佳電視機播放的抗洪救災(zāi)的新聞,遙控器按了半天卻沒有半點聲音,床腳則放著一把落了灰塵的老舊木吉他。
這把木吉是他上大學(xué)時買的,記憶中扔了有大概20年了。
墻壁上貼著的那張巴西球星羅納爾多的海報,分明是98世界杯的宣傳畫。
康佳電視機里播放的抗洪畫面,應(yīng)該是98年特大洪水的新聞。
自己在做夢嗎?
還是重生回到了1998年呢?
恍然間,周七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
就在他還在疑惑的時候,就聽門鎖“咔噠,咔噠”地轉(zhuǎn)動了幾次,掉漆的房門“支呀”地被推開了。
當(dāng)看清來人之時,周七不由愣住了!
張著嘴巴,震驚地站起來。
“蘇……蘇未……? ”
周七的聲音卡在喉嚨中,眼前一個長發(fā)飄蕩的美麗女孩映入眼簾,不施粉黛的清澈小臉略顯蒼白,瘦削的身材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如秋水般的眼眸中無悲無喜。
這種冷漠中透著失望和哀傷。
“今天又沒去上班?”
失望的質(zhì)問,卻讓周七心中滿是狂喜,他凝視著蘇未發(fā)呆,看著自己本該過世多年的妻子,重新出現(xiàn)在眼前,胸中涌起激蕩的愛意,張著嘴想說些什么,可千言萬語偏偏不知該怎么開口……
而蘇未只是眼神一掃而過,看到喇叭壞掉的電視機開著,忍不住上去關(guān)掉。
沒有再搭理周七。
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默默的低頭去廚房洗菜去了。
周七眼睛濕潤了,心臟跳得飛快。
20多年了,沒想到還能看到她……
蘇未!
自己青梅竹馬的愛人!
一個自己深愛了半生,且又辜負(fù)了一生的女人!
1998年,這一年,對于普通人來說,或許是平凡的一年,但對于周七卻是人生中最為黑暗的歲月。
周七從小熱愛音樂,夢想成為中國音樂人先驅(qū),曾經(jīng)在大學(xué)里成立過樂隊,玩過流行音樂,成為紅極一時的校園風(fēng)云人物。
畢業(yè)之后的周七順利進(jìn)入到了電視臺工作,本以為可以以電視臺為跳板,踏入娛樂圈,憑借自己的音樂才華,成為一名當(dāng)紅的歌手。
然而,在這一年,入職之后意外遭遇了一場播出事故,本來就是一樁小事,但莫名其妙的被電視臺下達(dá)了離職通知。
同樣也是在這一年,父親突患重病。
為了照顧年邁的父親,他只能回到了老家縣城的電臺就職,可即便如此,也莫名其妙的遭受到了刻意的打壓,自己的資歷明明可以成為一線黃金檔主播,不料,卻被分配到了評書廣播的位置,一個非常雞肋的崗位。
工作和家庭上的雙重打擊,讓自視為天之驕子的周七深受打擊。
他的情緒非常低落,開始自暴自棄,每天酗酒度日。
而他媳婦蘇未,是他大學(xué)同學(xué),因為才華,兩人走到了一起。
畢業(yè)之后,選擇了結(jié)婚。
可即便是自己陷入到了人生低谷時候,卻一直對他不離不棄。
蘇未是他認(rèn)識內(nèi)心最干凈的女孩,卻為了他放棄了在大城市的高薪崗位,陪著他回到了老家的縣城,成為了博物館的一名文物講解員。
鼓勵他振作,用自己不多的微薄薪水,支撐著這個小家,甚至連父親治病的錢,都是這個蘇未一力承當(dāng)?shù)摹?p> 可他那時太年輕,經(jīng)不起打擊,始終沉浸在頹喪情緒中,讓他媳婦從鼓勵到失望,最后絕望,對兩人的未來徹底失去了信心。
即便如此,蘇未也沒有離開過他。
默默的用一個女人瘦弱的肩膀扛起了這個大廈將傾的家。
直到一天,他和往常出去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夜班回家路上的一起車禍,讓蘇未在生命最美麗的時刻香消玉殞……
后悔的情緒如同夢魘一樣伴隨著他走完了后半生。
周七站在廚房門口,想伸手去撫摸一下愛人的肩膀,但手僵在半空中,遲遲落不下,張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即便是已經(jīng)泛黃的白菜葉子,蘇未根本舍不得扔,洗了又洗。
這段時間由于父親住院花了不少錢,讓本就生活貧困的家庭,更是入不敷出,四處舉債,把周圍所有親朋好友都借光了,每次都只能買菜市場里最便宜的蔬菜。
這個原本在大學(xué)時期詩情畫意的女子,現(xiàn)在卻為了他一直操持著辛苦的家務(wù),練古箏的細(xì)膩小手上都被劣勢洗潔精泡出一陣陣皮屑。
周七心疼不已,卻一時內(nèi)也不知道該如何打破僵局,正準(zhǔn)備去幫忙洗菜。
恰在此時,外面?zhèn)鱽怼斑诉恕鼻瞄T聲,周七過去問:“誰?”
“家里有人嗎?”外面的人道。
進(jìn)來的是一個30多歲的大姐,看著周七鄙夷地皺皺眉,沖著屋子里喊:“蘇未在嗎?”
“在呢~張姐您來了啊?!碧K未趕緊拿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慌忙地過來了。
“你這個月的錢總該還了吧?”張姐有些不耐煩,態(tài)度很不好:
“這都欠幾個月了?你不能一直拖著吧?”
周七認(rèn)得來人,是蘇未在博物館的同事,蘇未之前為了操辦他父親的醫(yī)藥費,四處舉債,現(xiàn)在雖然省吃儉用,卻也還沒有還完。
“實在是不好意思?!碧K未眼睛有些紅了,卻是強忍著委屈,堆笑哀求:
“最近我公公病還沒好,您在容我?guī)滋?,我一定盡快還上……”
“我明白你的難處,可你也要為我想想啊?我家那口子身體也不好,等著錢治病……就800塊錢,也不多……你能不能?!睆埥阏Z氣很強硬,但實際上心卻很軟。
蘇未的性子,最是不愿給人添麻煩,看張姐為難的樣子,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張姐,我是真的拿不出來,我答應(yīng)您一定去想辦法……就3天,3天就好……”
看著蘇未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張姐這才嘆了一口氣:
“行了,你抓緊點,你家里困難,我們也不好過,咱們都是同事,你下次別為難你張姐了……“
“太感謝您了,張姐?!碧K未盡量克制委屈的神色,賠笑著鞠躬:“您慢走~”
周七在旁看著這一幕,心都要碎了,他記得原本這時的他,還在大發(fā)脾氣埋怨為什么蘇未不買肉吃,原來是家里的伙食費都已經(jīng)沒了……
周七再想起昨天自己竟把上個月最后一點工資拿去喝酒,更覺愧疚無比。
身為男人,卻眼睜睜看媳婦為了養(yǎng)家糊口四處求人。
看著蘇未走到了梳妝臺前,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首飾盒,看著首飾盒滿臉猶豫的樣子,周七立刻明白了,蘇未是在猶豫是不是該把他們的結(jié)婚戒指去當(dāng)了……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周七的心里一陣抽疼。
這是家里最后唯一剩下值錢的東西了!
自己必須要做點什么了,不能讓蘇未把這最后一點念想也舍棄了!
想到這里,周七看向床邊的那把舊吉他。
一把拿起了墻邊落灰的吉他,打開了門。
“小末,等我回來……”
聽著門“哐當(dāng)”地被關(guān)上,蘇未望著丈夫出門的背影張張嘴,終究沒喊出聲……
她已經(jīng)不記得周七,有多少日子沒喊她的小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