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風老夫人之死
因為風老夫人的緣故，所以李卿凝平日里會多關注一下風燼。這會兒只見追云跟著蕭珩回來，卻不見風燼，便不由得多問了一句。
蕭珩看著李卿凝沉默了片刻，李卿凝心里升起隱隱不安，然后便聽蕭珩說道：“風老夫人病倒了，這次恐怕時日無多了?！?p> 李卿凝呼吸一窒，哪怕事先已經(jīng)預料到會有這一天，但是真正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卿凝還是難以接受。
她身邊親近的人本就很少，所以她珍惜每一個與自己交心過的人，越是珍惜，失去的時候越是悲痛。
“我能出宮去看看她嗎？”李卿凝咬了咬下唇，紅著眼眶說道。
蕭珩把她攬進懷里，看了一眼外面陰沉沉的雨天，說道：“等雨停吧?！?p> 帶著涼意的雨水順著檐角如串串珍珠一般落下，打在青石板上濺起水花。
李卿凝坐在書房，書籍攤開在桌案上，但是她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托著腮看著窗外，眼巴巴地等著雨停。
蕭珩在她旁邊回著各類信件和文書，手中的筆墨干了，正要抬筆去蘸墨，卻見硯臺中的墨也干了。李卿凝時常出入書房，陪著蕭珩一起處理政事，她也自覺地接手了研磨的工作，但現(xiàn)在她顯然心思不在這里。
蕭珩放下手中的筆，對李卿凝說道：“風燼現(xiàn)在跟著我，有我在風家也無人敢與他搶奪家主之位，風老夫人也會在死前給他鋪好路，只要風燼無事，風老夫人便不會抱憾而終。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死去的人很快能得到解脫，唯有活著的人還在現(xiàn)世苦苦掙扎，看開些吧?！?p> 李卿凝當然也知道是這個道理，但難過是在所難免的，她伏在桌案上，臉埋在臂彎里，聲音悶悶地應道：“嗯?！?p> 終于等到雨停，李卿凝見蕭珩暫時脫不開身，便沒硬要蕭珩隨她一起出宮。
不過這次出宮去看風老夫人，李卿凝還抱著迢迢一起去了。
自從進了王宮，迢迢還從未出去過，這一路上在李卿凝懷里都顯得十分興奮。
“我們要去見一個生病的朋友，見到她以后迢迢要喊她老夫人，知道了嗎？”李卿凝教著迢迢喊人，迢迢現(xiàn)在說話還算清楚，喊人也很快，只是還不能說長句。
李卿凝耐心地教了迢迢幾遍，迢迢磨了磨自己的牙，然后學著李卿凝教的話：“老—夫—人—”
李卿凝點了點他的鼻尖，哼聲佯怒道：“喊別人倒是沒喊錯過，怎么每次喊姑姑就會錯，你是不是故意的？”
迢迢扭著身子躲，撲到李卿凝懷里咯咯地笑。
這小半年來雖然風老夫人時常進宮來見李卿凝，但是李卿凝從未讓迢迢和風老夫人見面，她有意與風老夫人化解上一輩的仇恨，甚至愿意讓風老夫人砍斷她手腳泄憤也無所謂，可她不敢拿迢迢冒險分毫，說白了也是對風老夫人保留著最后一絲戒備，風老夫人對李卿凝也是。
馬車停在風家門口，前來接應李卿凝的是風府的管家。
“你們風燼少爺呢？”李卿凝問道。
管家回道：“風燼少爺在老夫人床前侍奉，不能出來迎接國師夫人和小公子，還望夫人和小公子恕罪?！?p> 李卿凝落寞地垂眸，能讓風燼寸步不離地守著，看來風老夫人的情況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一些。
“國師夫人要見老夫人的話，還是讓小公子在外面等著便好。”管家勸道，畢竟都有怕病氣過給孩子的說話。
李卿凝搖了搖頭，道：“無事?！?p> 管事也不再勸，而是帶著敬意地向李卿凝俯身行了禮。
管家領著李卿凝一行人到了風老夫人的寢院，院子里站滿了人，都是風家旁支和學徒，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悲痛的神色。
李卿凝從綠漪懷中抱過迢迢，然后對小桃和綠漪說道：“你們在外面等我?！?p> 說罷，便進了風老夫人的屋子，屋里充斥著濃濃的藥味，雨停過后是陰天，也沒有光照進來，只能靠著火燭的光驅散黑暗，但氣氛依然壓抑。
迢迢沒聞慣這么濃的藥味，皺了皺鼻子，然后撲到李卿凝的肩膀上皺著臉忍耐，又懂事的一聲不吭。
在風老夫人屋中侍奉的除了風燼，還有幾個生面孔以及醫(yī)師，李卿凝和迢迢進來的時候，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他們身上。
“祖母，國師夫人和小公子來了。”風燼在風老夫人身邊說道。
風老夫人雖然閉著眼睛，但是并沒有睡著，只是假寐罷了。原本半灰半銀的頭發(fā)現(xiàn)在全白了，許是沒了精神氣，連白發(fā)都顯得黯淡無比，臉上的皺紋如刀刀刻下的無情痕跡。
李卿凝看著床榻上風老夫人與往日的變化，鼻尖酸澀，連懷里的迢迢也感覺到了難受，摟著李卿凝的脖子，兩眼濕漉漉地看著躺在那里的老婆婆。
風燼喚了一聲風老夫人，等了一會兒見風老夫人沒有動靜，心中一緊，又連忙喊道：“祖母！”
屋里的人都緊張了起來，見風老夫人一點動靜都沒有。
“祖母！祖母！”風燼緊張地繼續(xù)喚著風老夫人的名字。
正當醫(yī)師欲要上前診脈時，風老夫人睜開眼睛，蒼老沙啞的笑聲響起，沒什么精神的眼睛依然明亮，她笑著看向眾人，如以往一樣戲弄完別人而心情愉悅一般，說道：“都被老身嚇到了吧，你們這群小輩還太嫩了?！?p> 眾人被風老夫人這一出裝死嚇得渾身冷汗，尤其是風燼，臉上都白了。
“燼兒，扶祖母起來坐會兒。”風老夫人說道。
風燼依言照做，扶著風老夫人坐起來，又拿了一個軟墊墊在她的背后。
坐起來的風老夫人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李卿凝和她懷里的迢迢，忽地心中便真正釋然了。
或許是快要死了，所以曾經(jīng)放不下的那些仇啊恨啊，在她眼中一下子便成了云煙一般。
“這么多人圍著老身都喘不過氣了，你們都下去吧，勞煩國師夫人陪老身這個將死之人說說話了。”風老夫人說道。
屋中其他人依言退下，風燼也起身要告退，但又被風老夫人叫住，“燼兒留下?！?p> 風老夫人這一言便幾乎是定了風燼未來風家家主之名。
屋中只剩下風家祖孫和李家姑侄，恐怕誰都沒想到有著世仇的兩家，竟然會有一天在一個屋子里相談。
風老夫人看著迢迢，迢迢的眼睛也滴溜溜地看著她，風老夫人忽地笑彎了眼睛，迢迢也習慣性地跟著笑。
“這孩子倒是有意思，長得也和你很像，難怪這么久宮中都沒有人懷疑他的身份?！憋L老夫人道。
李卿凝應了一聲，解釋道：“我和我弟弟是雙生子。”
風老夫人問道：“他叫什么名字？”
“李泓鄴，乳名叫迢迢?！崩钋淠烟鎏龇畔聛?，迢迢還有些局促地攥著李卿凝的裙擺，半個身子躲在她的腿后。
“是個好名字?！憋L老夫人對迢迢招了招手，“過來?！?p> 迢迢現(xiàn)在還聽不太懂別人說的話，想起在來的路上自家姑姑教他的話，便沖著風老夫人喚道：“老夫人?！?p> 迢迢咬字也很清楚，聲音稚嫩又干凈，一雙沒有被世俗沾染過的眼睛好似一面鏡子，讓所有丑陋的惡念都不敢站在他的面前。
迢迢這奶聲奶氣的一聲，叫得風老夫人揚起唇角，眉眼都笑開了，房間里原本壓抑的氣氛好似也在此刻散開。
迢迢看到風老夫人笑了，張大了嘴巴，然后抬頭看了看自家姑姑也在笑，連風燼也是，迢迢便又拉長聲調，喚了一聲：“老——夫——人——”
“哎，老夫人在這里呢?！憋L老夫人應了迢迢一聲。
迢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還是不愿意去風老夫人那里，而是攥著自家姑姑的裙擺，躲在后面。
風老夫人嘆了口氣，身子往后靠，目光放得很空，顯出蒼老之態(tài)，她說道：“當年老身也是這么看著燼兒一點一點長大的，從襁褓到牙牙學語，到慢慢會走路，習武，念書……每當看著燼兒的時候，連心里的恨意都變得輕了起來?！?p> “你說的是對的，上一輩的仇就該結束在上一輩，我們互相廝殺，豁出性命，不僅僅是為了替死去的人報仇雪恨，更應該明白死人不能復生，比死去的人更重要的是活著的人。”
“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的小輩能不再受我們所受過的苦?！憋L老夫人喟然自己活了一輩子，差點還不如一個二十歲的小丫頭來得清醒。
風老夫人看著李卿凝，說道：“你今日能帶他來，我們之間便再沒嫌隙了?！?p> 風老夫人當然知道為何自己去了幾次白棠殿，李卿凝都不愿意讓這個孩子見她。與人交心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更何況他們之間隔著世仇。風老夫人并不怪李卿凝對她還有所嫌隙，畢竟她也有私心，她們二人心思都不淺，卻從未捅破過那一層薄紙，直至兜兜轉轉到了死亡的面前，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也就放下了。
“你有把同生蠱帶著嗎？”風老夫人忽地問道。
李卿凝微愣，然后從袖中拿出裝著同生蠱的盒子：“帶了的。”
“我已經(jīng)知道同生蠱的煉養(yǎng)方法了，你把同生蠱留下吧，過些天燼兒再進宮時，我讓他再帶回給你?！憋L老夫人神色平靜地道。
李卿凝心中疑惑，但還是依著風老夫人的意思，把蠱盒交給了她。
風老夫人接過蠱盒，說道：“勞煩你再幫老身給國師大人帶個話?！?p> “老夫人請說?！?p> “將來就算燼兒接手風家，風家也一定對國師別無二心，一世忠誠，也愿國師能不負風家?！憋L老夫人的話語說得很慢，也很吃力，卻字字鏗鏘有力。
李卿凝走上前，溫暖的手覆在風老夫人皮膚干瘦的手背上，眼神堅定：“我答應你?！?p> 風老夫人沉沉地應了一聲，然后垂下頭，似是睡著了。
風燼把風老夫人的身體放下，這幾日風老夫人清醒的時間都很少，大多時間都是陷入昏睡之中。
風燼偷偷擦干臉上的眼淚，然后對李卿凝道：“祖母睡了，屬下送夫人回宮。”
“我?guī)Я巳藖?，你留下陪陪老夫人吧，白棠殿那里你也不用擔心，追云把你的事情都做了，回去記得好好謝謝他。”
李卿凝與風燼說著話，沒注意到腳邊的迢迢松開她的裙擺，然后腳步緩慢地一步一步走到了風老夫人的床邊。
“老夫人——”
迢迢的聲音讓李卿凝和風燼都看了過去，只見迢迢還努力伸手去牽風老夫人的手。
“老夫人，陪迢迢看雨?！?p> 昏睡中的風老夫人似是做了個好夢，唇角揚著淺淺的笑意，許是看見了芳華之齡與自己丈夫相識相愛的畫面，又見著了自己的寶貝孫孫出世，她牽著燼兒，看著他長大，看著他在自己的庇護下無憂無慮……
“祖母，陪燼兒看雨?！?p> ……
雨季結束了，初夏來臨，風家掛起白色喪幡，風老夫人走完了她的一生，沒有任何遺憾地長眠地下。
王宮中，李卿凝正教著迢迢握筆寫字，迢迢一個不慎將宣紙撕裂。
蕭珩拿著一份折子走了過來，坐到李卿凝旁邊，在李卿凝不安的注視下，終是將這個噩耗說了出來：“風老夫人去世了。”
李卿凝輕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動作有些遲緩地放下握著迢迢的手，她緊緊抿著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最后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一滴一滴打在自己的手背上。
“姑姑……別哭。”迢迢看到李卿凝落淚，也跟著難受起來，撲到李卿凝懷里，抱著她也哭了起來。
蕭珩撫著李卿凝的臉，慢慢幫她擦去眼淚，“她的心愿都完成了，走的時候也很安詳?！?p> 李卿凝靠在蕭珩的肩膀上，攥著他的衣服，帶著哭腔的聲音應道：“嗯！”
……
過了些天，風老夫人的喪事辦完了，風燼回了宮。
風燼瘦了不少，十六歲的少年接下風家的重擔，似是一夜長大了一般，那些張揚傲慢的少年氣都沉淀了下來。
風燼回了白棠殿，找到了李卿凝，然后將風老夫人生前要回的裝著同生蠱的蠱盒還給了李卿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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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合一章了~感覺這一段劇情還是不要分開比較好。
作為有著世仇的宿敵，風老夫人為了風燼而選擇原諒了李家，放下風家和李家的仇恨。其實對于仇恨要如何化解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久，以命償命這個答案像是放在眼前，觸手可得的答案，而為了后代不再重蹈覆轍則是更像是放開格局的答案。在被李卿凝點醒之前，風老夫人一直都是選擇前者，但是殺的人多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也迷茫了，她不知道何時能殺完所有的仇人，也不知道殺完所有的仇人以后自己會不會有報仇雪恨的快感。直到李卿凝告訴她答案，風老夫人才又明白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