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云回過頭，見到左侍郎正笑盈盈的望著她。
她對這些位高權(quán)重者一向沒什么好看法，但又迫于人家的官威，只能低頭行禮：“大人，民女從故鄉(xiāng)來到這里做活，聽說這家店鋪很有名氣，便一直想來嘗嘗，可惜賣沒了…”
這左侍郎望著她，眼中竟有幾分同情與擔(dān)憂：“原來如此。小姑娘真是不容易，看著這么小，就自己出來闖蕩。最近街上拐賣女子的人不少，你小心些，別一個兒走！”
哦…我倒感覺您這種勾搭姑娘狗官比較危險。
清云懶于和他多言，便只是千恩萬謝了一番，正準(zhǔn)備離開，卻見左侍郎將那包起來的糖糕塞到了她手里。
左侍郎見她一臉驚詫，不由笑了：“放心！你看到了，我全程都沒有動過。這里每日人都很多，你先嘗嘗！”
于是，這世上最奇妙的事情就此發(fā)生：在禮部對面的街邊，有兩個人坐在石臺階上吃桂花糕，其中一人是當(dāng)朝正三品京官，生得玉樹臨風(fēng)、瀟灑不凡；另一人是不知道從哪個村口跑來的丫頭，風(fēng)塵仆仆、黑瘦土氣。
兩個人坐在一起，卻沒有多少尷尬，反而皆專注于手里的糖糕，吃得滿口生香，壓根就沒注意到路人驚詫的目光。
戀戀不舍的用袖子擦了擦嘴，左侍郎轉(zhuǎn)頭對著清云露出了一抹笑容。
剛才忙著猜測對方的意圖，還沒有注意他的容貌，如今離近了一瞧，只覺心跳加快。
這是何等美男子！他的五官在堅毅中帶著幾分清雋，猶其是笑起來時，一雙鳳目微微瞇著，變成月牙狀，顯得格外親切。
清云被籠罩在他的美貌里，過了良久都說不出一句話。
不知不覺間，她不由出言贊嘆：“大人真是民女見過最美的人！天??！就像神一樣好看…”
左侍郎望著她如狼似虎像是要把自己生吃的眼神，老臉一紅，他用手握拳放在嘴前咳了一聲：“小姑娘嘴真甜，人家都不好意思了呢～”
清云也擦了擦嘴，笑了笑，卻隨即嘆了口氣：“拐賣女子可不少見，大概是這里的人見過的事情少，又有官老爺保護(hù)，不像我們村里，拐賣女子可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簡直多如牛毛，數(shù)都數(shù)不清?！?p> 聽到這句話，眼前的左侍郎大人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很多？你們那里的地方官去干什么了！朝廷是堅決禁止販賣女子和孩子的！”
清云不由得冷笑一聲：“規(guī)矩是規(guī)矩，實際做起來是什么樣可就不好說了。村里面說是勞動要男子，香火和姓氏的繼承也要滿足，所以一生出來女孩子就跟中了什么瘟疫一樣，能賣就賣掉，不能賣就殺了。這樣一來，本村的女孩數(shù)量就越來越少，加之這村子里又窮，這些男子老大年紀(jì)都討不上媳婦兒。大概是為了家里那些破碗破罐有個傳承人吧，他們就費勁心思想要個媳婦，租的，買的，偷的，搶的，共有的，這不就來了？”
說起這些人間慘劇的時候，她的神情并沒有太大變化，畢竟一切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
大部分村莊都是這樣的，一方面賣著女兒，一方面又要著女人，何等可笑。
想到這里，她不由露出了幾分嘲諷的笑容：“都說女兒沒用，但一個女兒，賣了能夠換米面，養(yǎng)大點賣了換的更多，還可以操持家里，這叫沒用嗎？這是一人多用吧，比母牛用處還多呢…對了，老了，還能宰著吃，倒是挺不錯的?！?p> 左侍郎望著眼前不過十來歲的姑娘，心里不由生出憐憫之情，他低下頭，也長嘆了一聲：“世道多艱，民間格外不容意。姑娘，你記得若是下次再見到有人拐賣女子和孩子，就去縣衙說一聲，報我的名字就行。”
清云感激的點了點頭，不過心里并沒有抱太多的希望。這朝廷已經(jīng)爛透了，那些律法在設(shè)計的時候本就是為了一部分人的私欲，更何況如今又有無數(shù)人在鉆空子，如果可以防得住這天下的爛人？
但她也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好心，便詢問道：“敢問大人…”
眼前的人聞言，一拍腦袋瓜，立刻從腰間解下一個牌子遞到清云的手里：“我叫蘇文林，文士的文，樹林的林，就是要立于文人之林的意思。你有事可以來禮部找我！”
這回可算是捅了禮部的窩了，要找一個嵇乘云，連帶著又認(rèn)識了兩個。
清云收過牌子掛在腰間，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感激的笑了笑。
兩人又聊了幾句京城最近拐賣女子常常出現(xiàn)的情況之后，蘇文林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回禮都處理事情了，只留下清云一個人坐在臺階上發(fā)呆。
拐賣…
聽上去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但是背后又蘊含著多少血淚呢？他們賣的是一個人，一個人切切實實的一生，而不是賣一個豬崽子。
清云抬起頭，天上好似又出現(xiàn)了鄭家姐姐們的臉，當(dāng)年她們也是這樣被人沒有征兆的賣掉，最終成為了軍營里的亡魂。而自己若是不跑，也會是相同的結(jié)局，更不會有機會站在這都城和這些貴人們共同呼吸。
想來，還真是好笑，真是可悲。
她站起身，用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繼續(xù)漫無目的的游逛。
等到日光西斜的時候，禮部的門前逐漸出現(xiàn)了一些人影，不少官員都準(zhǔn)備回家。
清云躲在陰暗的角落里，聚精會神的等待著獵物的出現(xiàn)，但是等了好半天，直到腿腳都已經(jīng)酸了，也沒有看到畫像上的人出現(xiàn)。
又過了一兩個時辰，直到暮色完全籠罩大地的時候，清云看到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男人蹦蹦跳跳的跑出來。
他跑的速度很快，整個人感覺相當(dāng)輕盈，臉上掛著莫名其妙的笑容，讓人覺得有幾分憨傻，和身邊的人格格不入。
清云本想去一旁取來自己的馬，沒成想這人步子又慢下來，只是緩步向前走，不急不躁。
見到自己可以跟得上他的速度，清云便在和他不遠(yuǎn)不近的位置緩緩走著，假裝自己是普通的路人。
嵇乘云走著走著，就開始唱歌，他的聲音原本是好聽的，音調(diào)不高不低，很有少年人的清朗，無奈五音不全，明明是一首大部分人都會唱的童謠，卻被他唱得七零八落，直惹的路旁的人頻頻回頭。
清云跟在他后面，不得不忍受著這樣難聽的旋律而沒有辦法，她發(fā)現(xiàn)跟蹤別人大概是真的是個苦差事。
兩個人走了一段路，便見嵇乘云一個轉(zhuǎn)身，拐進(jìn)了旁邊的一條巷子，而在巷子的盡頭，出現(xiàn)了一座五光十色的樓。
這座樓建得很好看，外墻上還雕著精致的畫，門前更是占了兩排穿著清涼的姑娘。如今天氣還有些寒冷，但是姑娘們卻毫不在意，只是扭動著纖細(xì)的腰肢，口中哥哥哥哥的叫，小嘴就如同抹了蜜一般甜。
透過她們手中的燈籠，可以看見廳堂中也是一副熱鬧的景象，不少女子在嬌笑，男子在喝酒，還有琴聲悠悠傳來，推杯換盞間，便是好一副春光。
不必多說，這里定然是一處青樓，而且還是頗有品質(zhì)的那種。可以看得出，這里的裝潢是精巧的，而里面男子的衣著也是華美的。
喲，看來這個姓嵇的還玩的挺花的…
清云之前在青樓待過，知道這里的規(guī)矩，客人方才進(jìn)去是不用花錢的，于是她便守在近處，準(zhǔn)備等著人進(jìn)去之后找個機會把他捉拿。
果然，嵇乘云雙手負(fù)在身后，搖搖晃晃的走到門口。很快，就立刻有姑娘迎上來，他臉上露出了油膩的笑容，還不忘吐了吐舌頭，實在令人惡心。
那些姑娘牽著他，將他引進(jìn)了廳堂。清云也以最快的速度跟上，不過因為她是個姑娘，剛一過來便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不過這些人只要見到來客都是尊重的，便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問她要去哪里。
她抬起頭，看到嵇乘云正在忙著和幾個女子調(diào)笑，手里還拿著酒杯。她對著那人的方向抬了抬脖子，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這里的人都是些油子，平常見的人和事情很多，或許還以為她是姓嵇的帶來的，也沒有多言。
嵇乘云人在花叢之中，笑得格外燦爛。他的個子并不高，甚至和其他的歌女差不多，如今混在這群人中顯得竟然有些好笑。
這些姑娘問他要點什么樣的，他左挑右挑，笑容變得愈發(fā)猥瑣，簡直是到了讓人看不下去的程度，尤其是那小胡子，一動一動的。
清云最討厭這樣的浪蕩子，如今一看到他這副樣子，拳頭硬了起來，就差直接揮上去，對著他那張討厭的臉打上一拳。
不過，總是得認(rèn)真完成任務(wù)。
就在他已經(jīng)選定姑娘，準(zhǔn)備走上臺階的時候，大廳里忽然響起了一個姑娘的叫喊：“不要！不要！我不是接客的！我是演奏樂器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那姑娘聚焦，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這時，一個小個子男人忽然沖到姑娘的方向，將面前即將撲過來的老男人一腳踹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