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他垂頭喪氣的出去，懷千立刻一臉壞笑的跑到我身邊，湊在我耳邊小聲說：“怎么樣？”
說完這句話，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肚子，一臉的意味深長。我只是仰頭看天，臉上寫著無聊兩個大字。
鹿鳴也難得過來，笑嘻嘻的在地上打轉(zhuǎn)，眉毛笑的都飛了起來。秋愿反而很鎮(zhèn)定，而在這鎮(zhèn)定之中似乎還有幾分憂愁。
我將方才發(fā)生的事和她們一五一十的說了，除了秋愿，其她兩個人都捧腹大笑，覺得楚承安腦子出問題了。
“小姐，男人這么說都是因為他們對女人不感興趣?；ㄇ霸孪碌?，誰還有功夫聊這些閑天？”
她一面說，一面取出春花圖開始指點我，教我學(xué)些招人喜歡的法子，不要再像個木頭似的，不然把別人都嚇著了。
望著那些歪七扭八的小人，我忽然覺得一陣反胃，忍不住開口：“平日里他們總把女德掛在嘴上，叫女人要貞靜，怎么到床塌之上又要我們換另一副樣子？一個人平素始于談?wù)撨@些東西，到了真正實行的時候就能放得開嗎？”
聽到我的話，她愣了一下，過了很久才小聲嘟囔：“真是的，哪有那么多講究…民間私會的男女多的是，世家貴族也不少，都是你講究太多了…”
是啊，我的想的太多了，她們都嫌我不會說好話，嫌我不能放下身段，可是這身段難道不是他們給我加上的嗎？小時候父母從來不讓我跟男子說話，如今除了楚承安之外也見不到任何男人，就連那些春花圖都不讓我隨便看，直到侍奉男人的時候才允許看上幾眼。他們對這件事諱莫如深，我也諱莫如深，怎么錯的人反倒變成我了？我不知道那些樂在其中的人是怎么做到的，總之我做不到，我的生命是連續(xù)的，不可能因為某些目標(biāo)而分成幾段。
“我的講究多，但這是他們教我的，和我沒有關(guān)系。他們讓我守規(guī)矩我就守，不讓我守我也要守，我憑什么要為了他們拋棄我，信以為真的東西，況且還是他們要求我做的！”
我也來了氣，緊緊的盯著她，眼中是深切的怒意。總是說我規(guī)矩多，總是說我是個不知變通的蠢人，可我只是把他們要求的事情全做了而已！
懷千見我生了氣，便想著從旁邊如何勸阻，她說了幾句好話，讓我不要把這些事放在心上。鹿鳴依然覺得錯處在我，不停的耳提面命教訓(xùn)我，讓我不要再端著，就像其他夫人一樣隨意些，好好的侍奉丈夫。
我們都炒作了一團，只有秋愿一言不發(fā)，就像平時一樣沉默。等到我們都安靜下來了一些，她忽然走到我身旁，輕輕拉住我的手，對我說：“姐姐，辛苦了?！?p> 其她人都叫我小姐，只有她叫我姐姐，我之前說過我不喜歡小姐這種稱謂，這讓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顯得淡漠，其她人都不怎么在意，但秋愿卻記住了。她明明是那樣一個手里的人，卻總是叫我姐姐，除了在爹娘面前才會把稱謂換過來。
“我明白的，規(guī)矩是他們教的，他們卻讓你學(xué)會變通?？墒裁词亲兺?？他們那么有能力，掐死我們就像掐死一只剛出生的幼鳥，我們怎么敢變通？”
她很久都沒有說過這么長的話，如今說起來，臉上落下了幾滴汗。我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覺得很感動。
我也僅僅反握住她的手，閉上了眼：“我寧肯從未來過，從未知道過這些規(guī)矩，也從未因為遵守而遭人嘲弄。來到他們之間沒什么好的，如果有的選擇，在一開始就應(yīng)該離開，因為在這里無論做什么都是錯的，討好是錯，不討好也是錯，永遠都無路可走…”
我有些困倦，和她們又說了幾句便陷入了夢鄉(xiāng)。
直到在夢里，我都依然在思考這些沒有意義的問題。他們說賢妻良母應(yīng)該矜持，可是妻子矜持了這些男人又覺得沒意思，那么到底應(yīng)該怎么做？不矜持的叫d婦，矜持的叫木頭，他們把能說的都說了，我們又有什么可反駁的？
這樣想著想著，眼前的場景便發(fā)生了變化。
這是一間陰暗潮濕的房間，最東面的那扇窗戶已經(jīng)全壞了，脫落了一大半。在碎掉的窗戶之外，是一望無際的天空。
這是一座三層小樓的頂樓，屋子里鬧哄哄的有很多姑娘。在這間屋子的角落站著一身白衣的少女，她的臉上毫無血色，瘦弱的身子不斷發(fā)抖，傷痕累累的腿幾乎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她的身后是碎掉的窗戶，透過這唯一可以被日光照亮的所在，繁華的街市近在眼前。
少女的面前是猙獰笑著的女人，這女人手里拿著明晃晃的票子。她轉(zhuǎn)頭望著身旁的黑衣男子，笑得合不攏嘴：“哎呦，真是個神仙一樣的人物！小c婦，你可真是交了好運！”
一旁其她的姑娘們連連驚呼，也不由感嘆這少女真是好運氣，剛剛來到青樓就遇上了富家公子前來贖身。
“茍富貴，莫相忘，你可別忘了我們呀！”
聽到她們充滿著羨慕的低語，少女依然一言不發(fā)，只是抬手倔強的抹了把眼淚。
看不清面孔的黑衣男人向她一步步走近，嘴角微微上揚，現(xiàn)在那個人離她已經(jīng)很近的一剎那間，她毫不猶豫的靠近窗沿，隨即向后一倒，如同一片樹葉被風(fēng)吹起，急速下墜。直到最后，她依然是笑著的。
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中，隱約可以聽到一陣男子驚慌失措的呼喊：“不要！不要??！”
眼中的畫面最終定格在那抹黑衣身影、那隨風(fēng)散開的青絲，她沒有看清他的模樣，只知道淺淡的陽光透過婆娑的樹影照在他的眉間、臉頰，照的那雙清澈的眼眸格外明亮。他向下一躍，隨著她的方向而來，他伸出的手與她的手在一瞬間重疊。
一滴晶瑩的眼淚從他明亮的眼眸中涌出，隨風(fēng)而逝，在陽光里化為夢幻泡影。她看到他的眼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那抹支離破碎的白色身影。
都說旅人渴死在沙漠之前會看到海市蜃樓，這也是她的幻影嗎？
掌心的溫度依然灼熱，她貪婪的睜大雙眼，如同破碎的紙鳶墜在地上，粉身碎骨。
直到最后一瞬，她依然舉起纖細的手臂，五指微微合攏，像是要抓住什么。
好想再看他一眼啊…
在灰暗的人生里，她始終沒有擁抱陽光的機會。她知道自己的命便是這般卑賤，可在最后一瞬，她卻生出了妄念：我也想沐浴在陽光里，我不想掙扎在黑暗的角落像蛆蟲一樣死去。
真的，好不甘心就這樣離開啊…
她想起了最后的那一刻他高大的身影，他就那樣仰起頭，望著她，仿佛可以決定她的生命。若是自己也能像他一樣自由自在的行走于世間就好了，這樣也不會是最終的結(jié)局…
心里很難過，她本以為自己一躍而下就可以從此遠離這喧囂的人間，但直到最終還是無法釋然。
她的痛苦在這一刻化為了執(zhí)念，直到生命的最后，她的心中依然有一團火，她知道那是人最后的精魂。
靈魂脫離肉體，飄飄悠悠向著天上而去，她變成了一只鳥，扇動著小小的翅膀。
在天空的最上面是囚籠，有很多心懷妄念的鳥在這里等待涅槃，只有她用脆弱的翅膀和頭撞擊密不透風(fēng)的欄桿，直到滿身是傷，直到鮮血四濺。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卻依然用單薄的身軀撞擊鐵籠，一年又一年，轉(zhuǎn)眼間，就是幾萬年的光陰。
身邊的鳥總是嘲笑她，說她是一只愚笨的、不知變通的鳥。
她什么也沒有說，只是依然撞擊囚籠，哪怕時過境遷，哪怕自己的努力就如同九牛一毛，她也會繼續(xù)撞下去。
她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她想要什么答案呢？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她只是隱約記得自己跳下去的原因，小時候家人告訴她對于女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清白，可是家族破滅她被賣到青樓也就不可能再有清白。
她不想死，但她也沒辦法活著。
她一直那么相信清白是這世上最重要的，所以她毫不猶豫的一躍而下。
可什么叫做清白呢？
難道只有粉身碎骨才叫清白？
她想不明白，忽然覺得荒唐，但在荒唐中又透著幾分了然。
直到她看到那朝著自己而來的黑色身影，看到那雙眼眸里透著的悲涼。
為什么？
為什么他要伸出手，為什么他要給予自己無端的希冀？
這是獎賞，還是別的什么？
她只想看清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憐憫，可她什么都沒有看清，她只看到了自己蒼白的臉。
她知道自己的生命是微賤的，她知道從來沒有人會救贖，可在最后一刻她還是生出了妄念，她忽然想要抓住他，抓住這生命中唯一的溫暖。
可她伸出了手，卻還是像曾經(jīng)千百次伸出手一樣，什么都沒有抓住。
為什么呢？為什么老天總是要和她這樣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