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聞香識公主

　　“我小時候看到管家在地板上滑了一跤，摔得四腳朝天，只覺有趣，樂得哈哈大笑。這不就是惡念嗎？只要是凡人，心里就不可能完全沒有惡念。當時我父親看到這一幕，把我叫到跟前，對我說：‘我們余氏一族在北宸市已是百年門第，凡是講求個忠孝仁義禮智信。無故嘲笑旁人，就是不義、無禮、不智。是問誰又敢和不義無禮不智的人做生意呢？’”

　　說實話，對于余立凡這番不著痕跡地平息爭論，卻又敲打韓睿的話，陳言長內心非常認可。盡管他對羅凌同樣惡感滿滿，可是相比較之下，顯然韓睿更遭他討厭一些。

　　說完這些以后，余立凡決定進入今天的正題，他帶著六位客人轉往書房議事。當眾人快要退出石門的時候，陳言長回首注意到一個同樣是仆役服裝的人走到麒麟面前。那人右手呈爪狀，隔空向著麒麟一揮，異獸立刻被牽引得隨著他而去，走向旁邊的倉庫。

　　又是一個奧法師，他只覺咂舌。金錢的作用這么巨大么？一個兩個都寧愿屈尊在這里作傭人。微微搖頭的同時，他瞥見莉蒂婭也和他一樣，在回頭最后看一眼麒麟。這很正常，也許兩個人這輩子都是最后一次見這種動物了。罕見的，他和這個可怕的女人在這件事上同理了一回。

　　在書房大家依次坐定，又有仆役端來熱茶。余立凡這才開始說到正事：“大家都是好朋友，我就開門見山了。兩年前的夏交會，韓老弟、羅老弟都和我余某人做過生意，這次我們還是按這個標準來。”接下來，說的無非就是幾人的交易額、利潤率、以及夏交會以后說服其他執(zhí)委吸收四人入會的承諾。

　　或許還有些陳言長沒有聽出來的內容。他一直保持著禮貌聆聽、若有所思的樣子，事實上大部分都沒有聽懂。唯一能斷定的就是今天這會對于余立凡來說，近幾天還有很多。甚至他們幾個一走，估計馬上就有人安排著下一波會面了。這個會面說是大家討論夏交會，談論的是旭虎商盟收購四人的商品，事實上是在劃定勢力范圍，向大家展示旭虎商盟的實力。第一目標是借機拉攏他們，第二目標是至少保證大家完成此次合作。

　　這四個人能作為同一組來見面，顯然是出于某種特殊的考量。韓睿、羅凌互不對付。林吾道和陳言長全程就是胡亂應和。若是他沒有猜錯的話，年輕的林吾道和他都是因為聽話而被安排來的陪襯，真正需要拉攏的是韓羅二人。由于他們的矛盾，余立凡很可能因此至少有把握拉攏一人。

　　余立凡講完以后，誠摯而殷切地看向各位：“那么大家怎么看？”

　　羅凌率先表態(tài)：“我這次的貨全部出給余會長吧，一次***就按四千算吧?！?p>　　“那不行，按市價是四千二百多。我們是做生意交朋友，有錢大家賺。我出四千五吧。”余立凡笑著，半是拒絕半是應承了下來。

　　韓睿就沒有這么直接了：“我的貨也全部給余會長，余會長看著給吧?！?p>　　余立凡頷首說：“那好，你的市價六千二，我六千六收吧?！?p>　　陳言長心里略一沉吟，余立凡給兩個人的抬價比例倒是差不多，想來之前都算過了。只是這兩人張開就是四千六千的生意，梁笑應別說有這么多貨，就是把除了住宅和工坊建筑以外的全部財物加起來也不夠這么多。要不是他能確定梁笑應本人就是殺手，他真懷疑莉蒂婭口中的那個小商人目標就是梁笑應自己才對。

　　林吾道猶豫了一陣：“余先生不用給我優(yōu)惠了，我出八千的貨吧。”

　　余立凡撫手大笑：“小林，那我就只出八千了?！本拐娴囊环皱X沒有多給。叫對方小林，明顯不如剩下三位老弟親切。

　　下一個就是自己了。陳言長想著自己提箱里的宣傳單看來也是用不上了。貨就全部給余立凡吧，也算是表個忠心。廣告單他自己也稍稍研究了一下，上面寫著他的貨物數量和價格，算下來也不過一千五。這時候說出來確實有點寒磣。當然，寒磣的是梁笑應，關他陳言長什么事。

　　余立凡轉向他，只是莞爾一笑：“梁老弟之前說好的三千七的貨物，那我就四千全收了吧，你當吃一點虧?！背蕴潱f的是這個比例比韓羅二人稍低，實際上也比市價稍高了。

　　只是這倒讓陳言長反而有點不知所措了。三千七是梁笑應曾向對方吹過這樣的牛嗎？到時真要讓他拿出這么多貨怎么辦？他拿什么給對方？他明明什么都沒做，麻煩一個卻是接一個。

　　不對，這可不是什么都沒做。而是最初取而代之這一步就犯了魯莽的大錯。

　　既然談到這份上，余立凡讓人又給諸位添了一遍茶，接下來就是簽合同和付定金。

　　他提起毛筆，差點簽下飄逸的陳言長三個字。幸而在落筆前一瞬，他察覺到不對。他占據了梁笑應的命格，別人看著他也只會認為是梁笑應?？墒莵y簽名這件事真是無法解釋的吧。

　　一式兩份簽下無誤以后，管家鄧恩捧出了四張銀行票。他第一次見到面值一千的支票，驚訝地難以想象。這么大一筆錢。按照他以前的工作，他得不吃不喝兩年。在承擔衣食住行的情況要想存下這筆錢，起碼得五年以上。

　　余立凡一面示意管家分發(fā)給眾人，一面第三次強調：“那請各位一定要在5月14日將貨物全部運來?！?4日，五天以后，也是莉蒂婭口中背后那伙人給的最后期限?？磥硭械氖露紤撛谶@一天作一個了結。

　　陳言長略一沉吟。了結，并不會給他帶來額外麻煩。他現(xiàn)在的麻煩，其一是解決殺人、血咒、莉蒂婭以及她身后奧法師整個這一套麻煩，其二則是帶著公主跑路。這兩件對他是必須的，至于余立凡這里，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大不了最后余立凡拿著合同去找梁笑應家里賠償，關他什么事呢？

　　對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在自己跑路前拍一封電報，遣散梁笑應管家和其他下人，免得到時候給他們惹麻煩。

　　這時，羅凌忽然想起什么，在放下茶杯后，先是作出了沉思狀，繼而忽然開口問：“余會長，我想起一件事……”人為的頓在這里，并沒有說下去，而是下意識地以問詢的目光探向余立凡。

　　這恰好被正在觀察他試圖分析他是不是目標人物的陳言長將這一切收入眼中。羅凌這一幕的表演成分很強。他顯得若無其事，但是那份想要表現(xiàn)出沉思樣子的模樣卻很做作，他的眼睛在這份“沉思”里，繞著韓、林和陳言長轉了一圈，才下定決心和余立凡提這個事。

　　而他欲說還休之后，韓睿只是期盼地看向余立凡，并沒有任何乘機擠兌他的意思?？磥磉@個問題上，他們所有人是有共識的。唯獨陳言長感覺自己是個局外人。

　　余立凡端起茶隨意抿了一口：“賈濤安的婚禮，我自己都是要去的。你們當然應該去了。對了，笑應老弟，你沒被邀請吧。沒被邀請也該去討個彩頭?！秉c名就給了他一個安排。

　　他點頭稱是，并且知道了他們在說什么事。這個名字他看過，就在今天的早報上，威遠男爵賈濤安，11號也就是后天是他的大婚之日。恰好他在早餐店看過這則啟事，所以暫時跟得上大家的話題。只是他知道了，又不完全知道。這個話題為什么會大家這么關心？又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提出來，需要這種遮遮掩掩的引入方式？

　　只是眾人都沒有解釋的意思，他也不便于發(fā)問。

　　話說到這個份上，基本也就意味著今天的議程到此結束。余立凡再次端起茶杯，就有送客的意思了。鄧恩立刻高呼一聲：“送客?！闭皖^看著茶杯發(fā)愣的嵐茵居然全身一抖，將手中茶杯打翻在地上。

　　韓睿面露笑容：“小女孩世面見得少，竟然被嚇到了?！?p>　　羅凌顯然又被這樣的挑釁激怒了：“王嵐茵，你怎么搞的?！?p>　　陳言長眼睛在兩個人臉上回來掃視著，想要審視出什么更多的信息。顯然今天的所得并不多。唯一確定的是林吾道雖然年輕卻財力豐厚，并不符合莉蒂婭給出的兩種定義。雇主和目標一定就在這兩個人之中。只是這兩個“小商人”、“失敗商人”也遠比外面光鮮、有名無實的梁笑應強得多，真不知道莉蒂婭怎么好意思這么評價別人的。

　　余立凡也同樣沉著臉，狠狠瞪向管家。鄧恩垂下頭，不敢吱聲，但也并沒有特別畏懼什么。大約余立凡平時在家比較仁和。

　　就在他若有所思之際，忽然察覺到一道熱水澆在他的袖子上。正當他想要回眸看向唯一可能做到這點的莉蒂婭時，聽到了妻子歉意不安地聲音：“不好意思，我……我……”

　　他轉過頭看著對方略顯手足無措的樣子，并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但是對方聲音不小，顯然話不是僅僅說給自己的聽的。

　　“我想我恐怕也和王妹子一樣還在想著麒麟，真被嚇了一跳。不是管家先生聲音大，實在是我太著迷了。對不起，余會長。不好意思，笑應?！崩虻賸I先沖著余立凡一個萬福，然后小挎包里抽出小方巾來拭去他袖子上的些許水漬。

　　明明是故意裝作失手的，他立刻看穿了這個小伎倆。但他卻不得不非常配合地憧憬著：“是啊，誰不喜歡麒麟呢？”

　　既然是故意，那么此番就是為王嵐茵解圍。為王嵐茵解圍的目的，總不能真是喜歡麒麟。所以只能是兩個，這是在為羅凌解圍，或者在以自己的方式平息紛爭。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只指向一個結論，羅凌是雇主，同時目標就是韓睿。她既是在給雇主解圍，也不能讓紛爭真正爆發(fā)，否則韓睿日后的死很容易牽扯到羅凌身上。這么一來莉蒂婭要求的這起雇兇殺人的兩位主角就這么被他辨明了。

　　只是她未免太自以為是了，陳言長怎么可能真正殺韓睿。他只是需要解決麻煩，解決麻煩并不等于殺人。

　　這時，又有人出現(xiàn)打斷了這段尷尬：“叔叔，我找了一個事做。下午去孤兒院看看?！贝┲t色夾克叫做離憂的年輕女子大搖大擺走了，也不拿正眼看其他所有人，只是滿目期待地望著余立凡。

　　余立凡并沒有不悅，只是微微愣了愣：“孤兒院。也對，該去看看?！?p>　　陳言長腦海中浮現(xiàn)出之前的所有信息。

　　這個女人在余府里來去無阻。

　　她衣著胡化而又前衛(wèi)，與余立凡本人格格不入。

　　余立凡對她的態(tài)度可不像一位同宗同族的小侄女。

　　莉蒂婭表示或者有公主會來到余立凡身邊。

　　她的名字里含有離憂二字。

　　所以，她就是公主陸離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