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歸將藥鋪的人員一頁,按姓名、身份等信息,裁成一縷一縷的條狀。
每一長條便代表著藥鋪內(nèi)的一具死尸。
他將其余的十二具尸體抬了出來,按衣衫穿著分了類別。
十二具尸體中,長袖四人,短袖八人。
陳歸區(qū)分了一下藥鋪的人員構(gòu)成,配有大夫三人,賬房一人,還有一位管事的大掌柜。
其余八人,分別是負責(zé)抓藥、曬藥的學(xué)徒,以及跑腿打掃的雜工。
文石城中富貴者,常穿長袖繡花袍。一身短打裝扮的,不是行事無顧忌的江湖武夫,就是賣粗使力氣的底層百姓。
假設(shè)夜魔教沒有將所有人的服飾打亂重穿,那么藥鋪內(nèi)的學(xué)徒、雜工正好能總數(shù)對上。
排除掉短袖的八人,也就代表著失蹤的藥鋪人員身份,必然在掌柜、賬房、大夫中三選一。
千里指向房中央那具偏胖的尸體,語氣肯定的說:“林供奉今晨說過,那位便是藥鋪掌柜何溫。”
陳歸將藥鋪掌柜的那一條貼在了尸體身上,一時間桌上只余下了最后三張長條。
賬房梁文旺,大夫李樂夫、鄧永泉。
“你說賊人若要擄走藥鋪內(nèi)一人,是抓大夫還是賬房?”
陳歸思忖了一會:“若是求財,那藥材的單據(jù)品類價值,賬房最為清楚不過。若是有人受傷或?qū)λ幉牟皇?,抓走大夫也合理?!?p> 總之,都有可能。
“現(xiàn)在怎么辦?”千里看著陳歸問道。
何家很忌諱藥鋪兇殺之事在外傳播,時至今日也未將事實公布出去。
“明日一早,秘密通知三人眷屬……認尸?!?p> ……
清晨的小街,露水殘留在街邊巨樹的枝椏上,陽光被綠蔭遮蓋,顯得陰冷凄寂。
何家封鎖藥鋪多日,對外也無任何說法。風(fēng)聞越傳越邪乎,也不知是誰編的,說是前些年藥死了人,冤魂鬧事。
一到了晚上,數(shù)十只黑鴉圍繞在藥鋪上空,盤旋低鳴,陰森的更像個鬼宅。
偶爾有幾個不怕死的想來看熱鬧,也被暗藏在附近的何府護衛(wèi)趕了回去。
一大早,面色不安的三家人被何府秘密請至藥鋪門外。
藥鋪被封鎖兩日有余,連帶他們的親人也被扣留藥鋪內(nèi),數(shù)日未曾相見。
各家也被蒙在鼓里,眼神直愣愣的盯著藥鋪大門。
千里守在門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來的人不多,每戶人家僅兩人,千里的視線掃過眾人,最終停留在一個矮小的身影上。
“小亮?”
千里詫異的喊出了聲,面前不足十歲的孩子,是他家鄉(xiāng)的故人。
“千里哥哥!”
“你是小千里?”
小孩與他身旁的婦人幾乎同時開口,確認幾眼后,小孩激動的撲到了千里腿上。
千里將孩子抱了起來,心中多了分對家鄉(xiāng)的懷念。
“許多日子不見了,李嬸?!?p> 婦人同樣驚訝的看著過去同鄉(xiāng)的孩子,他們一家早些年便離家來了文石城,前些日子聽聞家鄉(xiāng)遭了難,還悲痛了好些天。
他鄉(xiāng)遇故知,這份愉悅自是不用說,婦人心中的憂慮也減輕了不少。
她的臉上露出一些歡笑,向千里打聽道:“千里啊,你李叔也在藥鋪被關(guān)有幾天了,不知到底是為了何事,今日能否早些放他歸家?”
想到藥鋪內(nèi)眾人的慘狀,千里的心中五味雜陳,他善意的提醒道:“李嬸,一會您一人進去便是,小亮就留在這交給我照顧吧?!?p> 李嬸愣了一下,轉(zhuǎn)瞬一想便參透了千里話中的意思。
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她緊捂嘴,讓淚珠不要當場落下。
她不知所措的晃了一下,掙脫開千里攙扶的手臂走向一邊。
大門敞開后,千里帶著小亮去了稍遠的地方,捂著他的耳朵不要回頭。
藥鋪內(nèi)很快傳來了聲嘶力竭的哭喊聲。
“我的兒啊!”
“官人……你怎么了官人!”
三家的哭喊聲交織在一起,聽著便讓人撕心裂肺。
千里不忍的將頭偏了過去,不讓淚水滑落到小亮身上。
小亮懵懂的戳了戳他,天真無暇的眼睛中閃爍著微光。
“千里哥哥,你怎么了?”
“沒事兒,風(fēng)迷了眼?!?p> 他看著空蕩蕩的弄堂口,急切的期盼著陳歸快來。
三人的家眷們已經(jīng)認了尸,若哭喊的動靜被賊人察覺,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會落在對方后面。
直到哭喊聲漸漸低沉,何府專人趕緊進去安撫起各家情緒。
藥鋪街道外,也終于傳來踢踢踏踏的跑步聲。
陳歸一手拎著細繩,帶著何靈均從何府一路跑了過來。
時間緊任務(wù)重,他強行把約定好的一個時辰壓縮在了路途上。
何靈均滿臉都是沒睡醒的困頓,眼角還掛著幾滴早起委屈的淚珠。
兩人鏗鏘有力的跑過藥鋪街道,正撞見千里安撫著孩子。
“立定!”
陳歸大喝一聲,何靈均雙腳用力一并,挺直腰桿站在原地,小手順勢拉上陳歸。
千里長松了一口氣,領(lǐng)著小亮朝陳歸走去。
“這位是?”陳歸疑惑的問道。
“小亮是藥鋪李樂夫大夫之子,也是我老鄉(xiāng)。”
陳歸若有所思的點著頭,他拍了拍千里的肩膀,四人并肩向藥鋪走去。
藥鋪內(nèi),兩戶人家撲在各自床前,依舊悲痛的抽泣著。
萬幸陳歸昨夜連夜縫合了尸體,不至于讓腹腔內(nèi)的慘狀給他們瞧見。
唯獨李嬸茫然的站在尸體之間,一具一具的辨識著。
陳歸目光一凝,快步走上前去。
“敢問可是李夫人?”
李嬸嚇了一跳,回首迷茫的看向陳歸與千里。
她本來做好了丈夫身死的事實,可沒想到進來后,卻沒找到丈夫的尸首。
她依舊不安的點著頭,剛站直身子突然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李嬸!”
千里焦急的沖上前,用力的掐著婦人的人中,連緩了十息才算是幽幽醒來。
“沒事吧李嬸?!?p> 千里動作輕柔的將她扶起,坐在木凳上平復(fù)片刻。
李嬸牢牢的掐住千里的手臂,指甲嵌進了他的傷疤里。
“小千里,告訴嬸嬸,你叔他到底……”
千里強忍著痛楚,求助的望向陳歸。
陳歸輕咳了一聲,氣勁平緩的推了推婦人掌中穴位。
李嬸神智稍清,剛平復(fù)下來,又心憂丈夫,忍不住頷首抹淚。
陳歸給她倒了杯溫水,輕聲寬慰道:“李夫人且先寬心,在下陳歸,暫替何府查辦藥鋪一案。經(jīng)過在下調(diào)查,令夫目前并不在藥鋪內(nèi),雖說下落不明,但至少并非確認死亡?!?p> 李嬸無聲的哀嘆著,再堅強的女人這一刻也柔弱的失去了助力。
她斷斷續(xù)續(xù)的喊著丈夫的名字,仿佛這能給她帶來一些溫存的力量。
陳歸耐心的勸慰著她:“還望李夫人能給我們講些令夫近日之事,越早找著人,生機便越大。”
李嬸無助的抬起頭,她看向屋外的小亮。最后的堅強守護著她的心理防線,她告誡自己一定要為丈夫守住最后的生機。
她斷斷續(xù)續(xù)的回憶著:“我們一家是前些年搬來文石城的,他原先也是藥鋪的學(xué)徒。每日早出晚歸,勤學(xué)苦練,才于上月被提拔為看病的大夫。平日里不是在家就是學(xué)醫(yī),也從未與人結(jié)仇啊?!?p> 外鄉(xiāng)人,老實肯干,不與人結(jié)仇,怎么看都不像是會被特意擄走的目標。
陳歸與千里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說道:
“李夫人,不知方不方便去您家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