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臺宮,是嬴政寢居所在之地。
雖然天色已晚,嬴政又不用處理國家政事,但他從華陽太后那里回來后并沒有早早的休息,而是把下了封詔書把成蛟叫了過來。
他目光沉凝地看著低頭不語的成蛟,很長時間都不說話。
這給了成蛟極大的壓力,畢竟眼前這個人的名頭太大了,即便他現(xiàn)在很年輕。
但相比于嬴政的目光,他口中說出來的話更讓成蛟心中一緊,“弟弟,你變了?!?p> 成蛟的手不自覺地握緊,衣衫被汗水浸濕緊緊地貼住了后背,額頭也滲出一層密集的細汗。
“你緊張什么?”
成蛟僵硬地笑了笑,“王兄這里有點熱?!?p> 嬴政有些奇怪,他這又不是華陽太后那里,木炭盆也不多,怎么會熱,但他隨即一愣,臉色微寒。
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平日里對韓太妃多有刁難,但沒想到她連取暖用的木炭都要克扣,都讓成蛟習慣了寒冷。
想到這,嬴政看向成蛟的目光中多了些愧疚。
察覺到嬴政的目光,成蛟暗道不妙,嬴政這分明是想要殺了自己?。?p> 這個時候,成蛟顧不上緊張了,他開始打量起嬴政的體格,準備挾持他逃跑。
不過令他有些許絕望的是,嬴政雖然不如他英俊,但畢竟比他大上四五歲,身體早就發(fā)育完全,個頭較高,也很健壯,自己恐怕并不是他的對手。
那只能智取了,成蛟盯住了嬴政的下路。
嬴政抬起手,也不嫌棄成蛟,用袖子準備給他擦擦額頭上的汗水。但成蛟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嬴政要殺了自己,便會錯了意,以為他現(xiàn)在就要捉住自己,便下意識的一記虎步撩襠。
當他察覺到嬴政是給他擦汗的時候卻已經(jīng)來不及收手。
嬴政慘遭痛擊,手停在半空之中,眼睛猛地睜開。
這回輪到成蛟露出歉意的目光來,他趕緊上前,“政哥兒,對不起,對不起,要不我給你,呸,我喊人給你揉揉?!?p> 聽到成蛟的話,嬴政踉蹌后退幾步,一手捂襠一手隔開成蛟,面露驚恐地搖了搖頭。
尷尬的沉默中,好一會兒,嬴政似乎緩過來了,才充滿幽怨地說道,“我知道這件事對你們母子有些不公,但你小子也不能這么打擊報復吧?!?p> 成蛟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我給你把侍醫(yī)叫過來吧,不要落下什么病根?!?p> 恢復過來的嬴政揮揮手,“不用,你兄長我本錢強硬,不礙事。”
略帶炫耀的語氣讓成蛟露出驚奇的目光,他意識到眼前的嬴政并不是史書上那冰冷而高高在上的形象,在這里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最起碼在成蛟這個弟弟面前是一個普通兄長可以有的模樣。察覺到這一點后,成蛟的心態(tài)終于輕松了一些。
“王兄,您找我來干什么?不會是切磋武藝吧?”
“韓太妃身體怎么樣了?”
“醒過來了已經(jīng)。”
“醒過來就好,誒,對了,你剛剛叫我什么?”
“?。客跣职?。”
“不是,是政什么?”
“政哥兒?”
“對,就是這個,什么意思?”
“額,就是對兄長的尊稱,我也是聽別人說的?!?p> “挺好,以后私下里你就這么叫我?!?p> “嗯,知道了,王兄?!?p> “……”
似乎經(jīng)歷了剛剛的小插曲,兄弟二人更加親近起來,嬴政感慨道,“成蛟,你真的變了,和以前大不一樣。”
經(jīng)過剛才一段時間,成蛟早就想好了說辭,“是啊,在屯留經(jīng)歷了被王虎和杜壁的刺殺以后,我仿佛開了竅,懂了以前很多都不懂的道理?!?p> “王虎?”聽到這個名字,嬴政皺起了眉頭,“他是誰?”
“王虎是我這次的副將,正是他率先襲擊我這才讓我有了警覺。”
“為什么之前在大殿之中沒有聽你說起過?”
“說有什么用?”成蛟翻了個白眼,王虎和杜壁不一樣,杜壁是奉太后的旨意率領軍隊攻擊,人證物證都有,不用成蛟說事后也能夠查證,而王虎那批人純粹是暗地里刺殺,也是成蛟自己推測地可能和趙太后有關,人還全被趙國殺了,沒有任何證據(jù),說了也沒用。
不過此時的嬴政更關心另一個問題,趙太后或者嫪毐豢養(yǎng)的死士竟然能夠成為出征軍隊的將領。他不敢相信,全秦國上下還有多少這樣效忠他們或者傾向于他們的人。
而他們還有一個堅定不移且同樣勢力很大的盟友,相邦呂不韋。
難道自己只能依靠華陽太后才能奪回秦國的權力嗎,可是那樣一來,楚系的勢力便又會膨脹起來,那個時候,自己還能壓制住他們么?
嬴政對未來充滿著擔心,他默默下了個決定,“不行,不能等親政之后再行動了,現(xiàn)在,我就要培養(yǎng)完全屬于自己的勢力!”
想著,嬴政看著成蛟,突然眼前一亮,或許這是個機會。
于是,他向成蛟認真地說道,“成蛟,你認為我國重新收回上黨一帶你的功勞大嗎?”
成蛟沒有回答,但嬴政從他的神情中看到了他的反問,難道不大嗎?
嬴政搖搖頭,“你說你做出率五百人沖擊趙軍大營這種莽…勇猛的舉動我信,但要說趙國將軍龐煖被你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我是不信的。”
見成蛟變了臉色,嬴政急忙安慰道,“我不是說你沒有能力,而是龐煖那老家伙經(jīng)驗豐富,我怕他是設置好了埋伏然后故意引誘你。”
成蛟松了一口氣,還以為嬴政這個變態(tài)直接看穿了他和趙使合謀后的謊言,把他下了一跳。
見成蛟神色舒緩了一些,嬴政這才繼續(xù)說,“要不老子曾說福禍相依,要不是杜壁反叛引得你回頭,恐怕你就中了埋伏……”
成蛟臉色一冷,直接打斷了嬴政的話,反問道,“嗯?難道我還要感謝太后派人攻擊我嗎?”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高興你能夠活著回來?!?p> “那跟我的功勞有什么關系,難道只有我死了才能夠得到封賞嗎?”
“當然不是,根據(jù)秦律,你雖然發(fā)起了一次進攻,但后續(xù)趙國不戰(zhàn)而退,直接獻出了上黨,你的功勞只有一部分?!?p> “王兄,您什么意思就直說了吧,我還要回去呢,這這大半夜,孤男寡男的,我怕別人誤會?!?p> 嬴政臉一黑,也不再繞圈子,直接說,“你功勞抵消不掉韓太妃的事情,恐怕得受一些懲罰?!?p> 成蛟神色凝重起來,“會不會死?”
“那倒不會。”
“缺胳膊少腿?”
“也不會?!?p> “受折磨挨鞭子?”
“也沒有?!?p> “那就好?!?p> 嬴政看成蛟突然輕松起來,有些驚奇,“你就不好奇自己受什么懲罰?”
成蛟不在意地揮揮手,“只要不是前面那三個我就無所謂,我現(xiàn)在關心的是太…嫪毐他們受什么懲罰?”
聽到成蛟的問題,嬴政神色復雜起來。
成蛟愣了,“不會沒有吧?”
嬴政點了點頭,輕聲說道,“不僅沒有,而且因為舉報韓國質(zhì)子想要勾結韓太妃謀反一事有功。”
“哈哈哈哈!”
成蛟笑了,眼光卻冷冽如刀,“秦王,這是您的意思?”
嬴政心中一痛,果斷搖了搖頭,說道,“是祖母華陽太后的意思,包括對你的懲罰,都是她老人家的意思?!?p> “哦——”
拉長音,成蛟哦了一聲,他起身便要往往外走。
嬴政急忙拉住他,“你去干什么?”
“我找華陽太后告狀去!”
“你告什么狀,她老人家定下來的事情什么時候改過?”
“這次不同,我有嫪毐和…的把柄。”
“什么把柄?”
成蛟猶豫了一下,反正嬴政遲早要知道,便揮揮手讓嬴政靠過耳朵過來,小聲地說道,
“嫪毐他……”
說完,成蛟饒有興趣地離開了嬴政的耳畔,等待著他的震驚和憤怒。
但令成蛟失望的是,聽完自己老娘這驚天大瓜之后,嬴政他表情都沒有變一下,反而皺著眉頭疑惑地看向成蛟,“你怎么也知道?”
也?
成蛟震驚了,“你知道?”
嬴政沉默了,拳頭握緊又松開,表情有些痛恨,也有些無奈,“知道?!?p> “知道你還能忍?”
嬴政撇了成蛟一眼,語氣有些淡漠,“不忍又能怎樣,寡人又沒有親政。”
“可是,趙太后都給嫪毐生了……”
成蛟迫切地希望能夠直接按死這兩個自己穿越以來最大的敵人。但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前身來,分明就沒有謀反,如果自己沒穿越過來的話,前身就會被刺殺成功然后扣上謀反的帽子。
歷史記載終究是歷史記載,其中幾成真幾成假或者全是假的也猶未可知。
后世王朝為了解釋自己為什么造反,總是極盡抹黑前朝,尤其是像秦朝隋朝這種存世極短還沒來得及有什么擁躉(dun)的王朝。
兩千年來,批判秦國似乎已經(jīng)成為了政治正確,抹黑逐漸取代事實,直到睡虎地秦墓竹簡和里耶秦簡的問世以及許多現(xiàn)代考古技術的突破,人們才錯愕地發(fā)現(xiàn)歷史上關于秦國的記載竟然有很多都是完全錯誤的。
事實如此,那趙姬和嫪毐雖然亂搞了,但嫪毐有沒有真把趙太后的肚子搞大,就需要打一個問號了?
如果這只是司馬遷成為太監(jiān)以后的因為該死的代入感胡亂加戲怎么辦?
反正所有的記載都被項羽那個蠢貨一把火全燒了,怎么說怎么寫還不是全憑司馬遷的一張嘴,真實與否誰都說不清。
所以正是因為想到了這一個最大的問題,成蛟收住了口。
他害怕萬一不是事實,自己就真完了。
就算運氣好,這件事是事實,那根據(jù)司馬遷的記載,在秦始皇嬴政加冠親政前,因為嫪毐太過囂張了還自稱是嬴政的爸爸結果被人舉報了。
嬴政大怒,要求徹查,但所有人都說不可能,也就沒查出什么結果,要是后來嫪毐自己不造反,恐怕這事就過去了。
歷史上雖然沒說那位舉報的大哥什么后果,但一定是極慘的。
基于這兩種擔憂,成蛟沒有把話說完。
但嬴政卻追問他,“生了什么?”
成蛟補救道,“升了官,如今還要封侯。”
嬴政目光一閃,“那我給你也升個官要不要?”
成蛟有些暈了,剛剛不是說要懲罰他嗎,怎么現(xiàn)在又要升官。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嬴政解釋道,“祖母要奪了你的封君,讓你去邊境歷練,我趁機給你封個官,幫我做些事情,你看怎么樣?”
沒了封君還能做官,這讓成蛟有些懵,在嬴政的解釋下,他才漸漸明白在秦國的爵位和官職是沒多大關系,甚至可以說完全沒有聯(lián)系的東西。
官位容易得到,只要有人推薦你,有人認可你就能當。但爵位卻難以企及,沒有功勞是想都不要想。
如今的呂不韋,也是從一個商人直接被先王認命為了相邦,然后才領兵出征,打了幾場勝仗才被封為了文信侯。
不僅如此,爵位既可以抵罪,就像現(xiàn)在的成蛟,也可以繼承給血親,這就讓爵位的含金量遠遠高于官位。
這讓成蛟有些無語,“王兄,合著我這是血虧啊,你搶了我的黃金,還給我一個石子,好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一樣,竟然還想讓我?guī)兔?,不幫。?p> 見他說的斬釘截鐵,嬴政急忙正色糾正道,“爵位是祖母給你奪的,不關我的事?!?p> “一樣,不幫。”
“弟弟,我需要你!”
看著嬴政真摯的目光,成蛟翻了個白眼,不為所動,“我…韓太妃還需要我呢?!?p> “弟弟,我的好弟弟,你只要幫了我的忙,我親政后不僅把你放回來還給你封侯?!?p> 你能想象嬴政撒嬌的模樣嗎?
反正成蛟受不住了,他沒想到猛男撒嬌也這么猛,很快他就繳械投降。
“行行行,我答應你,但我有條件?!?p> 嬴政大喜,“好,什么條件我都答應你?!?p> “真的?”
“真的。”
“那你免除我的懲罰,我不去了?!?p> “?。俊?p> 開完玩笑,成蛟正色起來,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看似能和嬴政討價還價無非是因為他們兩個同病相憐,都還沒有站到大秦的權力中心,成蛟被奪封號和罰去邊疆已經(jīng)成為了既定事實,他現(xiàn)在不過想再多爭取一些利益罷了。
“你需要答應我三件事情?!?p> “你說?!?p> “第一,照顧好韓太妃。”
“自然?!?p> “第二,我要軍權?!?p> 嬴政笑了,“這正是我想讓你幫我的地方,幫我練一只軍隊。咸陽人多眼雜關系亂,我不太方便親自做,你去了邊關正好辦此事?!?p> “嗯?!?p> “第三呢?”
“我要一件東西?!?p> “什么?”
“秦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