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籠罩住了整個村莊。
山坡上的使徒并沒有察覺到有一條漏網(wǎng)之魚咬死了他們兩位同伴之后逃之夭夭。
一直到他們把全村人的性命收割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眾多活垢之中好像有兩只長得很眼熟。
同時也發(fā)現(xiàn)了那一高一矮倆使徒失蹤了。
……
黃金律法治下,使徒是王掌控世界的眾多手臂中最末端的那部分,簡而言之就是王的手指。
殺害使徒,無異于斬斷王的手指。
這是一頂一的死亡重罪。
使徒遇害。
這是已經(jīng)幾年未曾發(fā)生過的荒唐事了。
一是沒有人敢做這種事情,二來,律法體系之外就沒有人能夠做到這件事。
具備這個實力的人,都已經(jīng)接受了律法的賜福,成為王的左膀右臂其中一員,除此之外剩下的全都是尋常普通人。
“到底會是什么人……而且還是在我們眼皮子底下?!?p> 面對同僚的活垢,馬背上的灰袍使徒低聲呢喃,語氣中不攜帶半分情緒。
“我看過了,一個被撕開脖子,另一個,氣絕而亡?!?p> 旁邊的另一名使徒伸出手,輕撫了一下食指上的一枚藍色戒面。
一只半虛幻的夜鶯從戒面上撲翅飛起,滑開一道淡藍色的軌跡,朝著天邊飛去。
做完這一切之后,他淡淡道:“只能上報裁決殿,交給那些獨眼人去處理吧,我們的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穩(wěn)住腐敗樹根。”
幾人最后看了一眼活垢群中那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成為樹根的養(yǎng)料,也算是為王傾盡最后一份力了。”
言語之中,全是冰冷。
他們“處理”好所有活垢之后,帶上滿滿的幾十輛馬車,轉(zhuǎn)頭向禁區(qū)行進。
……
…
夜鶯直奔西北方向,在漆黑的夜空中宛如一枚散落的流星。
而此時,遠在十幾里外的持續(xù)奔波逃命的弦一也瞥到了夜空中那一抹顯眼的淡藍色。
但他無暇顧及這唯美的畫面。
因為離開村落之后不久他就開始察覺到自己身體的異樣。
起初只是胸口上傳來絲絲地灼燒感,但隨著他不斷狂奔,那一絲灼燒感逐漸變得強烈,無比刺痛。
弦一本以為自己身上衣物還攜帶有未熄滅的火苗,可他扯開斗篷才發(fā)現(xiàn),胸口那疼痛的位置上,皮膚像是被什么無形的烙印灼燒過一樣。
兩道尖銳的裂痕圖騰交錯印刻在那。
還在嗤嗤地冒著白煙。
身為隸卒,弦一怎么也算是王朝體系的一員,雖然是最底層的,但或多或少也都聽說過一些傳聞。
其中就包括了殺害使徒人員的下場。
使徒是受到律法賜福的特殊存在,他們是律法掌控規(guī)則的棋子,是王的手臂。
任何殺害使徒的人,都會被烙上罪印。
也就是弦一如今胸口上這個。
兩道烙印,代表著兩個被弦一殺死的使徒成員。
他已經(jīng)犯了重罪。
弦一雖然只在這個時代呆了幾個年頭,但對于律法之下的基本規(guī)則體系他還是有所了解的,這種情況,不出意外很快就會有裁決者前來清算。
逃只能逃得了一時。
但即使往東部邊境逃得再遠,只要還在律法統(tǒng)治的境內(nèi),終究是躲不開裁決之人的眼睛的。
所以弦一走的方向也不是朝著東部,他不打算無腦往外逃。
……
“呼哧……呼哧……”
吞吐著荒地上略顯冰冷的空氣。
弦一抬起頭看向自己正前方那座隱約泛著微弱火光的城池影子。
在漆黑寂寥的荒漠地平線上,那座城池的影子就像一座豐碑一樣孤零零地立著。
那是祈恩城。
離界是王朝最東部的一片疆域,而祈恩城就是離界最靠近東方的一座城池。
兩年前弦一去過一趟祈恩城。
當(dāng)時他是以隸卒的身份,押送一名犯罪的逃兵去城中贖罪的。
也正是那一次的經(jīng)歷,讓弦一在這種窘迫形勢下選擇前往祈恩城。
因為被他送到祈恩城的那名逃兵并沒有按律被絞死,而是轉(zhuǎn)而被投入了罪池,在那座神奇的池子之中,逃兵獲得了他的第二次機會。
罪池與逃兵做了一次交易。
逃兵進入了東部的密林,帶回了修筑城池的晶石。
而作為交換,罪池洗去了逃兵的罪責(zé)。
他因此重獲新生,從此不再是一名背負(fù)罪名的逃兵。
對于那些犯罪的人而言,罪池象征的是第二次重生的機會。
類似祈恩城中這樣的罪池,遍布王朝各地,是如今王朝的新王登位之后才建設(shè)的,傳聞新王從一名放逐者的身份到王者的一路歷程上親手累積了無數(shù)血淋淋的殺債,而罪池便是這位王者留給治下所有罪犯的第二次機會,算是他的一份仁慈。
這就是弦一心存的最后一絲僥幸。
他胸口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罪痕了,背負(fù)這樣的東西他在王朝境內(nèi)是活不下去的。
罪池便是他擺脫這兩道痕跡的唯一機會。
但從弦一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到現(xiàn)在就沒有聽說過有誰犯下殺死使徒的重罪之后成功在罪池里洗凈了罪名的。
弦一反正是想象不到,究竟要給罪池獻上什么樣的東西才能夠洗脫這樣的罪名。
“但也只能試一試了?!?p> 弦一深吸了一口氣,胡亂地揉了一下腦門,打算接下來一口氣走到祈恩城。
可就在他剛邁出沒幾步的時候,胸口上的罪痕再度傳來劇烈的灼燒感。
嘭……
弦一一個踉蹌,直接半跪在地。
這一次幾乎是鉆心般的疼痛而并非之前那樣僅僅停留于皮膚表明的疼。
他這一口氣還沒有緩過來,耳畔就響起了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
“為何選擇贖罪?”
聲音很輕柔、縹緲,但每一個字音都非常清楚。
然而在這四下無人的荒漠上,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弦一渾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他迅速反手握住了纏繞在腰間的黑色鐵鉤,警惕四周圍黑暗中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敵人。
可是剛才那個陌生女人的聲音是無法判斷源頭方向的。
這讓弦一心中的不安又加劇了三分。
在他神色凝重之際。
一抹詭異的微弱火光從他胸口的罪痕上漂浮了出來,這一抹火光纖細得就像是蠶絲一般,仿佛一陣微風(fēng)就能把它吹散掉。
“……”
弦一面色怪異地看著這一縷火光。
似乎是印證了他心中的猜測,火光內(nèi)再度傳來那輕柔的女人嗓音:
“你終于觸發(fā)了引導(dǎo),黑夜中的潛藏者?!?p> 弦一一頭霧水。
“這種神神叨叨的爛臺詞我已經(jīng)聽了一整天了,能不能別當(dāng)謎語人?直白點,你就是這兩道罪痕?”
“罪痕是王印刻在罪人身上的烙印,我的確是罪痕中的一寸意識?!迸寺曇艋卮鹆讼乙坏膯栴}。
弦一倒是頭一回聽說罪痕還有這樣一種奇葩設(shè)定的。
“所以你是來譴責(zé)我的?勸我去絞刑臺領(lǐng)死?”
“不是譴責(zé),是引導(dǎo),你觸發(fā)了引導(dǎo),你是黑夜中的潛藏者……”
“別扯這些聽不懂的謎語,什么叫觸發(fā)了引導(dǎo)?我殺了律法使徒觸發(fā)了引導(dǎo)?”弦一耐住性子。
他現(xiàn)在心里頭的猜測是這奇怪的聲音可能是罪痕引發(fā)的某種幻覺,目的僅僅是為了拖住自己逃命的步伐,讓王朝的懲戒人能更快找到自己。
然而接下來那火光傳來的聲音讓弦一皺起了眉頭。
“沒錯,觸發(fā)引導(dǎo)的契機就是殺死任意一名律法使徒,你無需擔(dān)憂,這不是什么拖延時間的幻覺?!?p> 它能聽到弦一的心聲!
但這并沒有打消弦一的疑慮,相反,他神色更加凝重。
“我只聽說過律法賜福的引導(dǎo),但我早就去祈恩城的賜福殿里試過了,根本看不見那什么狗屁律法賜福。”弦一目光警惕。
他當(dāng)然知道這個世界普遍觀念中的引導(dǎo)是什么。
這是一種類似于天賦的東西,一個普通人如果能夠看得見律法的賜福,那么他就能夠承接律法的引導(dǎo),踏上成為使徒的道路,接納那些來自于律法的玄妙力量。
鐵匠老頭的孫女阿冥兒就是這樣的人。
世間所有使徒也都是從這一步開始的。
但弦一不是。
他曾經(jīng)在賜福殿中等了一天一夜。
始終都沒有看見那所謂的賜福引導(dǎo)。
最后也只能認(rèn)命,他在原先的世界里是一個普通人,來到異界之后,還是一樣的命運。
……
“我沒說這是律法的引導(dǎo)。”
火光中女人的聲音打斷了弦一的思緒:“律法的引導(dǎo)又怎么可能是用使徒的性命作為觸發(fā)的契機呢?”
“所以是?”弦一攤手。
他略加思索,不管這是什么引導(dǎo),他都不應(yīng)該傻站在這荒漠上等裁決使徒找上門來,所以一邊與火光對著話,他一邊朝著祈恩城的方向前進。
而那一縷微弱的火光便也跟上了弦一的步伐,在他周身流轉(zhuǎn)漂浮。
同時繼續(xù)向他說道:
“你是愿意花時間來探討這所謂引導(dǎo)的奧秘,還是把時間用在解除眼下危機上?”
“廢話當(dāng)然是先活命要緊,你以為我在忙什么?”弦一開始感覺這所謂的引導(dǎo)并不那么正經(jīng)了。
“忙著去祈恩城的罪池贖罪?”火光的語氣有些調(diào)侃:“你知道殺死使徒的罪名需要做什么事情才能洗清嗎?而且是兩個使徒?!?p> “是什么?”弦一步伐一滯。
“罪池會給你兩個選擇,一是去往離界東部的沼澤地里獵殺兩條已經(jīng)長出龍心的角蜥,二是為裁決殿看守九十年牢獄?!迸说穆曇粲挠膫鞒?。
弦一聽完狂翻白眼。
“我選絞刑算了?!?p> 他重新邁開步伐,這一次加快了步伐。
嘴上雖然是這樣說,但弦一壓根就沒有把那火光所說的話當(dāng)一回事,是的,這個陌生女人口中的話,弦一一個字都沒信,他還是更加傾向于這是律法罪痕布置的一種幻覺,純粹是用來蠱惑人心的。
但是接下來火光以飛快的語速說了一段話,讓弦一再一次停下了步伐。
“你不是律法時代的生靈,所以你永遠也看不到律法降下的賜福,使徒所使用的賜福力量也傷不到你分毫,你來自一個遙遠的世界,那里叫做……地球?”
“你能洞悉我的內(nèi)心,說出這些并不足以讓我相信你?!毕乙粨u搖頭。
但其實他的思維已經(jīng)有所動搖了。
因為這是今天第二個說出他內(nèi)心最大秘密的“人”了。
火光卻接著說道:“作為律法規(guī)則之下不受控制的生靈,你是這個時代的潛藏者,而我是你的引導(dǎo),請相信我,你的目標(biāo)的確在祈恩城,但贖罪于你而言并不是一條可行的活路?!?p> “然后呢?”弦一皺起眉頭。
“你能殺死灰袍使徒,是因為他們除了掌握有微弱的賜福力量之外,本體和普通人一樣孱弱,而你的肢體卻比尋常普通人要強大很多?!?p> “但律法是有先見之明的,你有能力殺死灰袍使徒,那么從裁決殿前來緝拿你的,就必定是比灰袍更高一級的綠袍,也許他們的秘術(shù)一樣無法致你于死地可別忘了,你的蠻力也不足以殺死他們?!?p> “綠袍及其以上級別的所有使徒都享有著‘救贖’,一種可以在瀕死狀態(tài)下再生的律法禱告,他們的本體也不會像灰袍那樣孱弱無力,憑你的凡人力量與其對抗,以卵擊石罷了?!被鸸怄告傅纴?。
“早應(yīng)該來點這樣的干貨,而不是扯那些謎語的?!毕乙蝗粲兴迹麑鸸鈫柕溃骸熬G袍之上又是什么?”
畢竟在離界只呆了幾個年頭,弦一的見識還是很有限的,在此之前,他甚至以為全天下的使徒都是穿著灰袍的,從未想過灰袍之上還有綠袍……
“如果你應(yīng)付不了綠袍,也就沒有必要知道綠袍之上是什么存在了?!被鸸庵信说恼Z氣徒然帶有一絲冰冷。
弦一并無多想:“我看出來了,你反復(fù)告訴我贖罪是錯誤的,現(xiàn)在又開始告訴我綠袍使徒是很難被殺死的……你的引導(dǎo),似乎和律法完全背道而馳啊?!?p> “你怎么就能肯定,律法的賜福引導(dǎo)絕對是光明無暇的?”火光的一句話讓弦一啞口無言。
確實。
他連賜福引導(dǎo)都看不見,壓根就沒有資格討論這個。
“所以你這算哪門子的引導(dǎo)?法外狂徒引導(dǎo)?”弦一嘆了口氣,他一瞬間有一種前途一片黑暗的感覺。
“隨你怎樣認(rèn)為都行,你的肢體太過孱弱了,等你具備了足夠的資格了我才能告訴你更多的內(nèi)容,而現(xiàn)在你所需要做的就是掌握足夠殺死綠袍使徒的力量?!被鸸獾貞?yīng)。
“要怎么做?”弦一很干脆地提問道。
“罪池的深處埋了一樣?xùn)|西,去找到它,然后你就會相信我了?!?p> “呼~~”
女人的聲音隨著火光地退散,徹底消失。
……
“誒?……”弦一眨了眨眼睛:“就這?前面巴拉巴拉那么能說,到了最關(guān)鍵的內(nèi)容卻掐掉一半?”
這算哪門子引導(dǎo)?
指引的是個什么錘子?
說了半天還不是得去罪池?
這瘋女人的聲音果然是來拖延我時間的。
弦一快速地?fù)u晃了腦袋兩下,隨即加快步伐朝著祈恩城的方向走去。
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座城池的影子從最開始視野內(nèi)的巴掌大小逐漸變大到占據(jù)了弦一的一半視野。
時隔兩年多,弦一終于又要踏入這座城池了。
……
祈恩城,這里的風(fēng)俗與該城所處的荒漠疆域一樣,這里的人,骨子里由內(nèi)而外地散發(fā)著邊境人才具備的底層殘暴氣質(zhì),同時這里也奉行棱角猙獰的殘酷審美。
行走在祈恩城內(nèi),可以看到守城士兵的鎧甲、隨身武器都是極具厚重質(zhì)感,同時幾乎每個人的臉上、裸露的肢體皮膚上都能夠看到線條粗獷的刺青,無論男女老少。
祈恩城是這方圓幾百里內(nèi)唯一一座設(shè)立了賜福殿的城池。
造訪祈恩城的人中將近九成九都是為了那賜福殿而來的,人們渴望得到律法的指引,渴望得到律法的力量。
賜福殿就坐落在城池的正中,是一座非常古樸陳舊的古殿。
而弦一進城之后壓根就沒有多看賜福殿哪怕一眼,因為他很確定自己和律法賜福是無緣的。
況且現(xiàn)在自己身上還帶著律法印刻的罪痕呢……
……
繞開賜福殿前那熙熙攘攘的人群。
在賜福殿后方,有一道通往地底的寬大石階,放眼看下去,石階的盡頭是一片迷霧。
那里便是罪池所在了。
弦一的確來過一次,但他沒有下去過,上一次他只負(fù)責(zé)將那名逃兵送到石階之上。
他沒有多做猶豫,踏著石階徑直朝地下罪池走去。
而就在此時,祈恩城內(nèi)響起了一連串鐘鳴。
鐘聲從城頭傳來。
所有人默數(shù)著每一聲渾厚的鐘聲。
一直到鐘聲結(jié)束。
地面的人群才開始嘈雜起來,所有人議論紛紛。
“四重鐘?”
“出什么事情了?”
因為鐘聲一共延續(xù)了四下,這意味著要鎖城了。
十幾年未曾挪動過的巨大城門在眾多士兵的齊力推動下緩慢掩上。
祈恩城外的吊橋也鐵索被拉起。
同一時間類似的情況,在西部城門位置也在上演著。
城中的百姓無人知曉發(fā)生了什么。
這座邊境之城太久沒有響起過四重鐘聲了。
……
此時,祈恩城的最高塔樓里,一位年輕的守城軍士官領(lǐng)袖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單手托著額頭,手肘抵著桌案,面色不爽且無奈地看著自己房間里散落一地的紙張。
不爽,是因為剛才四重鐘聲響起的時候,一股狂風(fēng)從窗臺涌了進來,打滅了他的燭燈也打散了所有的書信文件。
而無奈,則是因為掀起這股大風(fēng)的人,并不是他區(qū)區(qū)一個守城軍領(lǐng)袖可以惹得起的。
對方如同鬼魅一樣出現(xiàn)在了自己面前,身披著的是一抹妖艷奪目的綠袍……
叩…
叩…
叩…
綠袍人杵著拐杖,緩緩走到守城軍官的面前。
一個沙啞陰森的聲音從綠色兜帽下傳出,讓整個昏暗房間內(nèi)的溫度又下降了些許:
“夜鶯捎來訊息,一名重罪之人潛入了你治下的城池……”
綠色兜帽下一只暗青色的眼瞳滴溜轉(zhuǎn)動,掃了一眼年輕士官的肩膀。
隨后補了一句:
“請務(wù)必配合,獨臂的騎士?!?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