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司昂一口口喝得喜不自勝,雖然酒的味道一般,但這般應(yīng)景痛飲讓他心里頗為暢快,更是感覺自在瀟灑的很。
那些個勞什子大俠豪客不都喜歡對月豪飲嘛,雖然他還算不得豪俠,不過提前試試感覺也不錯嘛。
而麻昌順則是慢悠悠的喝著瓶中酒,看著仍是被照的有些透亮的遠處夜幕,眼神惆悵。
直到陸司昂又一次舉起手中瓶,將瓶口向嘴里一歪卻倒不出酒水,他似乎反應(yīng)都變慢了些,愣了一愣,下意識的瞇著眼瞅了瞅酒瓶。
確定當真是一滴不剩,陸司昂隨手將酒瓶放在一邊,意猶未盡的咂了咂嘴,枕著雙手眼睛微瞇的望著夜空。
雖然這酒的味道不算濃烈,但后勁似乎還挺足,讓陸司昂腦袋都有點暈乎乎的,他就這么半倚半靠著屋脊,感受著暖意從胃部逐漸擴散到四肢百骸,腦袋里一片空白,舒坦的說不出話,只想著什么也不做,就這么睡過去才好。
然后他逼著自己勉強睜開眼,扭頭看了一眼旁邊安靜的有些怪異的麻昌順。
從認識開始,這就是個嘴巴閑不住的家伙,倒是難的能看見他這么安靜的時候。
陸司昂視線在麻昌順手里的半瓶酒上停了停,然后落在麻昌順那張月色下顯得有些滄桑憂郁味道的側(cè)臉上,出奇的顯出幾分帥氣來。
嗯,差一點就趕上我了。
噢不,差很多。
陸司昂收回視線。
從今天麻昌順回來他就感覺到這家伙有話想說,但是一直憋著股勁兒,讓他也不知道該咋辦,要他罵人打架那還成,就算打不過罵不贏那也是輸人不輸陣,但是要扮演知心大哥哥那就純粹是在為難他了。
就在陸司昂以為這胖子愣是打定主意要憋死自己的時候,麻昌順似乎是察覺到了他古怪的視線,撇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然后回過頭去,喝了一口酒,終于開口。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進刑獄嗎?”
嗯,經(jīng)典開頭。
陸司昂瞪著他,不說話。
顯然麻昌順也沒想他真回答這個問題,繼續(xù)道:“雖然我家現(xiàn)在生意是做的挺好的,不過在很久之前,具體多久我記不得了,總之是我還沒秋梨草高的時候,我家酒樓還只是個小的點心鋪子,沒什么名氣,呵呵,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家是賣點心的緣故,我小時候就已經(jīng)挺胖的,和別家小孩打架,我一個打三個都沒問題,直接把周圍那些小孩都給打服了,還把他們收了當我小弟,呵呵,這么看我那時候倒是也挺厲害?!?p> 這黑歷史能說這么理直氣壯,也是沒誰了。
陸司昂看著滿臉追憶的麻昌順,默默腹誹。
“直到我遇見我打不過的家伙。”麻昌順頓了一下,語氣一轉(zhuǎn),“那是個家世即便放眼整個浮瀧城也稱得上一聲顯赫的家伙,具體是因為什么原因打起來的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我只記得我第一次和那個家伙遇見,然后打了一架?!?p> “那個家伙雖然看起來瘦弱,但是從小被長輩用寶藥靈材滋養(yǎng),還有正統(tǒng)功法習練,即便他那個時候連筑基的影子都沒見著,但也遠遠不是那個時候的我能比的,所以,我輸了,而且輸?shù)暮翢o懸念。”
麻昌順猛灌了一口酒,然后低著頭,讓人看不起他的表情。
“輸就輸了,我也不是輸不起,回到家我就找我爹要功法,要靈材,你別說,我爹還是挺給力的,還真被他給鼓搗了一本修煉功法給我,不過我畢竟起步晚,而且也沒那么多錢財資源去砸,所以我還是打不過他。
不過我那時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不肯低頭,可能就是犟吧,所以每次遇見,都會被那家伙帶著一幫和他一樣是出身好的讓人嫉妒的家伙們揍,于是那時候每次我回家都是遍體鱗傷。
我之前的那幫小弟也早被打跑了,呵呵,也沒辦法,畢竟也只是打出來的小弟。
我那時候能做的,就是在遇見那幫人的時候盡力反抗兩下,要是能給他們留下道口子什么的,就算是我賺了,然后我就護住臉,等到他們打夠了,打煩了,再回去。
其實我也不是沒想過要不要告訴我爹娘,但是我心里很清楚,雖然我家里生意很好,但說白了也就是個小點心鋪子,怎么能和那些家伙比呢?所以我不說。”
陸司昂看著夜空,手里慢慢摩挲著酒瓶,面無表情。
“后來,那些家伙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光揍我不過癮,慢慢的,就來我家鋪子里搗亂,開始還好,只是來白吃白喝,后面就不斷鬧事,把其他客人都給趕走,不讓我家做生意。
鬧的最嚴重的那次,是其他客人都被他給趕走,生意都沒法做,我爹就和他理論,理論不聽,就只能把他強行趕走,然后那家伙轉(zhuǎn)頭就帶了個惡奴來,呵呵,也不能說惡奴吧,至少看上去是人模人樣的,穿了個灰色的大褂,頭發(fā)梳得很整齊,看起來和個教書先生一樣。
然后那個教書先生進了鋪子,二話沒說,就把我爹給打翻了,嚇的我娘一個勁兒的哭,其實我當時也想哭,不過我忍住了,沒哭出來。
在然后,那個家伙就跳了出來,一直罵來罵去,說什么我們這種垃圾也敢碰他,說什么我們是豬玀賤種,不配活在這個世上,說什么我們就該永遠給他們當奴才,當狗,還說了些什么,我記不得了,總之是些污言穢語?!?p> 麻昌順語氣平靜,但陸司昂依然從里面聽出那一抹怎么都掩飾不住的絕望。
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然后,有個在角落挑點心的客人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然后擋在了我們面前,就像這樣拍?!甭椴樧隽藗€單手下?lián)]的動作,“你沒親眼看見,不知道當時那個男人拍桌拍的有多帥,那個家伙還想繼續(xù)罵,卻被那個教書先生給攔住了,然后我就看到那個原本趾高氣昂的教書先生突然就抖了起來,然后啪的一下就跪下來,然后咚咚咚的磕頭,把我家地都給磕壞了,還磕個沒完?!?p> “然后那個男人沒理他,而是蹲到我面前,那張臉我已經(jīng)有點模糊了,我只記得那個男人長得是真帥。”麻昌順兩眼放光,語氣激昂,“是真他娘的帥?。∥疫@輩子都沒見過那么帥的人!
他就捂住了我的眼睛,等我再睜眼,那個教書先生就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那個原本還罵不停的家伙表情跟見了鬼似的,差點也跪了,就被那個人一腳踹了出去,然后哭爹喊娘的跑了,呵呵,你是沒瞧見那樣子有多好笑!”
麻昌順臉上浮現(xiàn)出笑意,轉(zhuǎn)瞬即逝,“再然后,我爹和娘想要感謝那個男人,我爹雖然挨了一下,但其實傷得不重,那個教書先生更多是存著羞辱人的心思,沒有下死手。
結(jié)果那個男人只是笑著搖了搖頭,然后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麻昌順感慨的搖頭,“真他娘的瀟灑!
后來那個討厭的家伙再也沒來找過麻煩,我家生意也越做越好,越做越大,鋪子變成了酒樓,家里錢也多了,人脈關(guān)系也有了,但是我始終記得,是誰讓我家有機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p> “那個人是誰?”陸司昂問道。
麻昌順搖搖頭,語氣悵惘,“不知道啊,不知道他叫什么,不知道他住哪里,連長相都快忘了,我只知道他是鎮(zhèn)獄司的人。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也沒再見過他,進了刑獄之后,我也到處問過,都說沒聽說過,也不知道他是在其他處里,還是已經(jīng)……”
麻昌順說不下去。
陸司昂默然。
“那個畜生家伙是誰?”陸司昂又問。
麻昌順看了他一眼,略微停頓,道:“你知道,浮瀧城五大家族嗎?”
“???”陸司昂大驚,這種家伙還是五大家族的人?
麻昌順見他這個反應(yīng),以為他是不知道,搖了搖頭道:“浮瀧五大家司掌著浮瀧城各處,無論是軍隊,醫(yī)館,甚至包括我們這座鎮(zhèn)獄司,據(jù)說都是由五大家族掌握,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而已,可以說是浮瀧城名義上和實際上的主人?!?p> “你不會想說那家伙是五大家族的人吧?”陸司昂咬著手指,語氣艱難。
“怎么可能?他哪兒來那狗運氣,再說那家伙要真是五大家族,那哪里還有人治得了他?”麻昌順立刻搖頭,“不過那家伙家里和五大家族有點關(guān)系,據(jù)說是趙家的附庸之一。
趙家你應(yīng)該多少聽過吧,現(xiàn)任趙家家主也就是咱們浮瀧城的城主,不僅修為卓絕,而且上任以來政策通達,治城有方,不少人都說是因為這位城主我們浮瀧城才能越來越安穩(wěn)。
雖然那家伙的家族只是附庸趙家,但你也可以想象那家伙家里有多么權(quán)勢滔天。”
而陸司昂卻是松了一口氣,笑著拍了拍麻昌順肩膀,“管他什么滔不滔天的,等咱們兄弟幾個成了玉牌,就把那家伙拖出來給你出氣!”
麻昌順怔了怔,也笑了起來,眼神真誠,“謝了兄弟?!?p> 陸司昂大笑一聲,又躺了下來,“所以,你是為了找那個人才進的刑獄嗎?”
“一部分吧,那個男人走的時候我都沒反應(yīng)過來說句話,所以我很想當面和他說聲謝謝,說不定等我有了更高的位置,就能找到他的痕跡。”
麻昌順低著頭,“而且我也想像他一樣厲害,那樣也可以給家里當個保護傘什么的,我爹很辛苦的,雖然他不說,但是我心里清楚,酒樓能做這么大,他不知道付出多少心血,每次去府衙辦點什么,又是送禮又是裝孫子的,看得我真的是很煩啊,要是他有個是鎮(zhèn)獄司高層的兒子,一切都會好得多吧。”
“所以你才會那么想解決桃木精的事。”陸司昂有些恍然。
麻昌順點了點頭。
陸司昂看著安靜下來的麻昌順,咧了咧嘴,有話想說,但又說不出來。
他其實能猜到麻昌順說這些的目的,今天他和悶葫蘆的爭執(zhí),無非就是一個問題,先解決桃木精還是先幫桃娘。
他本來尋思著就那么一瓶酒就想收買他,還想嘲笑一下這胖子,結(jié)果那酒只是一個引子,直接讓麻昌順把這么樁舊事給擺了出來。
秋梨草他知道,就是路邊常見的野草而已,除了堅韌點沒什么特別之處,最高的也只能接近他的腰部,這么算來,那時候麻昌順也就七八歲,十多年之前的事了,這么個陳年舊疤就直接撕開擺在他陸司昂面前,讓他連話都說不出來。
能說什么呢?設(shè)身處地的想,不,就算是站在旁觀的角度,麻昌順的理由也完全正當,抓住這絕無僅有的機會,既是為了找到恩人的蹤跡,也是為了更好的護佑家人。
而且鏟除作惡的精怪,不僅是派下的任務(wù),還是為那些慘死的百姓報仇,正義的不能再正義的事。
陸司昂挖空腦袋,都想不出該怎么幫另一方說話。
嗯,除非悶葫蘆也能搬出這么個故事來,那才能和麻昌順回到同一起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