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云

　　在這段云卷云舒下的青春里，撥開層層輕飄飄的淡云、卷云，有我藏得最深的回憶，是我和她的最后一次相遇。

　　高考過后的那個暑假在記憶里是漫長的，還有高考過后刮來的第三個臺風前酷熱難耐的日子，也是漫長的，慶幸的是，有那么一天，她出現(xiàn)在小鎮(zhèn)的理發(fā)店門前。

　　“好久不見，終于見到你了。”我慌忙放下手中刺凍的冰水走到門前，沒想到一開口就是這句如此出格的話。

　　“好久不見，因為放假總是待在家，也很少出門?！彼缓靡馑嫉匦α诵?，我扶著玻璃門把手，讓她走進店里。

　　“你說……我剪一個短發(fā)好不好？”她把肩上的斜挎包放下，順勢坐到理發(fā)的軟皮升降椅上，透過面前的鏡子看著我問。

　　“短發(fā)？為什么要剪短發(fā)呢？”我正從角落的茶水間轉(zhuǎn)身，才知道她來理發(fā)店是為了理發(fā)。聽起來就像是我早就心知肚明，卻假裝迷惑，裝瘋賣傻中又藏著點明知微乎其微的希望，確實如此吧。

　　“很可惜啊，我高考考砸了，想讀一個好一點的大學也只有跑到外省了。最近心情也很郁悶，心情不好的時候總喜歡到理發(fā)店理發(fā)，只不過這一次想要多剪一些煩惱絲?！彼Ａ苏Ｑ劬?，輕輕地笑了笑。

　　簡單的沖洗后響起吹風機一陣轟鳴，趁著轟鳴，我清楚地聽見她說：“就像這次離開這座城市一樣，這次剪發(fā)也是我的冒險?！闭f罷，小小的理發(fā)店里響起我們兩個人的歡笑聲。

　　“對了，你在哪一所大學念書呀?”就在我轉(zhuǎn)身選出父親平時用的銀色剪刀時，她問道。

　　“我也就在省內(nèi)選了一所雙非。”我刻意地笑了笑，走到她的身后為她披上遮擋的披肩，“那我們開始啰?！彼仁且汇叮S后又點點頭，示意我可以開始。

　　“其實我覺得，總是說自己考砸了，是因為我總是拿自己最好的一次作為比較。其實這哪是失落感，明明就不屬于我的東西，到頭來卻只是不曾擁有過?！蔽壹粝滤L長的發(fā)尾，抬頭看時，她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又刻意地笑了笑。

　　“不說難過的了。這次過來不單單是想請你幫我理發(fā)，還是想當面謝謝你一直偷偷送我奶糖，其實我一直知道。我很快就要出發(fā)到學校了，想和你告?zhèn)€別吧。”聽到這一句時，心里明知微乎其微的那份希望好像被無意瞬間放大，在發(fā)間靈活穿梭的手也停下了，好想知道在那一刻，小鎮(zhèn)上空的云是不是也飄得慢了些。

　　修理好發(fā)尾等細節(jié)后，又是一陣轟鳴，最后就是鏡子里短發(fā)模樣的她。齊耳短發(fā)雖不及先前的長發(fā)溫柔，但她細細柔柔的發(fā)梢在耳邊彎曲的弧度，就好像預兆天晴的毛卷云，輕柔而美好，成了這個句點里最出色的收尾。

　　“不錯啊，陸霄！這個配我的發(fā)夾正好。”行至門前，我知道這可能是我們最終的告別。

　　我支吾著，終于開口對她說。

　　就在我們都沉默的時間里，我抬頭看到了小鎮(zhèn)上空的云，是輕輕淡淡的魚鱗狀，我還想起了在高中看晚霞暈染的云層，也曾這么輕，這么淡。

　　她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只是禮貌地與我告別，沒有答案本身就是一種答案。

　　這些就是我在這一段云卷云舒下的青春里的回憶。她果真實現(xiàn)了自己的心愿，像一朵淡云，從小鎮(zhèn)飄到無盡的小鎮(zhèn)之外?；蛟S我們不是真正的失落，因為那些本就不屬于我們的，我們從未擁有。她總是拿自己最好的成績作比較，我也總是回憶起那次忽如其來的暴雨，可是事實上，她的成績總是上下顛簸，七月的天空也總是陰晴不定。

　　云卷云舒下的青春中，喧囂里最不起意的呢喃，晚風中輕敲字句的她，傍晚時分夕陽下大肆渲染的云霞，都輕輕地逝去，成為那個夏季最珍貴的限定。

　　我也將遠去，卻偶爾在黃昏的晚霞里懷念，樂意地享受著那片云飄過后的寧靜，不去回想在那段歲月里，我在云海里曾認真地掙扎。

　　即便小鎮(zhèn)上空那片銀灰色的云，也不曾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