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傅喪失了五感。此時時間空間依然都是靜止的。他的眼睛不知道是睜是閉。眼前一片漆黑。他又覺得地球似乎對他沒有任何引力了，其實他是處在外太空，處在一種漂浮或許游離的狀態(tài)。無感無欲。這是不是就是當初在母體中的狀態(tài)呢？
當你處在母體中的時候，在外界看來，你是在被孕育。而實際上，你只是在等待。等待發(fā)生，等待開啟，等待命運為你寫下人生的腳本。而當你被投放到這世上，你除了要被迫完成升級打怪這些必做的定制腳本，額外的，還要經(jīng)歷和旁觀生老病死悲歡離合，這些發(fā)生在你或旁人身上的世俗橋段。游戲和戲劇的依據(jù)，是人生。
突然他感受到一股力道。是他進入了某個天體的引力范圍？在把他吸了過去？只是這股吸引太過短暫，一下子，他就靠在了某種物體上。
“抱歉啊大叔。你沒事吧？”滑板少年上前詢問。
“哦，沒，沒事兒?！崩细当粩v扶起來?；顒铀闹ǘㄉ?。原來他站在離公司不遠的街道旁。不知道在原地呆愣了多久，天已經(jīng)黑了。麻木的雙腿抵抗不住少年的沖撞，他摔倒了。“沒事兒，你走吧。”老傅拍掉身上的土。
該回家了。不，他不想回家。酒館買醉？舍不得錢。那不如……干脆這樣……
老傅去小超市買了一瓶牛欄山，用袋子裝了起來。他又買了一包7塊錢的煙。已經(jīng)戒了10年了。今天他決定再抽幾根。
他專門選擇走小街小巷，人少。他特意把酒瓶裝在袋子里。并且在沒有人和車的時候，拿出來喝一口。然后再裝回去。
之所以做出以上舉動，是他不想以一個手拎酒瓶，滿身酒氣，搖搖晃晃，酒鬼醉漢的樣子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自身素質(zhì)和修養(yǎng)，不允許他這樣做。盡管他的素質(zhì)和修養(yǎng)也同樣的廉價，但他覺得此時他還是可以能夠堅守住它們的。
晚十點，他走著，喝著，抽著。沒有目的。街道就是他的買醉場。
酒已經(jīng)喝光一半了，到量了，他不再喝了。他酒量一般。他不想再把醉酒后的難受與痛苦再疊加在生活的痛苦之上了。他承受不起的。
老傅忘了，或者不記得此時的時節(jié)了。反正有一片葉子徐徐落下，正巧砸中他額頭，隨后被他踩在腳下。他特意停下，收腳退步，看著地上的葉子。
“每一片砸中你的葉子都是有意義的?！崩细掂?。他仿佛參到了一個真理。但這真理有何奧妙，是何究竟，他不知道。這對他來說太深奧。但他相信這是個真理。
此時他正走在一條路燈壞了的小路上。很黑。突然右腳踢到了什么。撿起一看，一部很貴的手機。掛件是一只可愛的小熊。應(yīng)該是個女人丟的。屏幕上鎖了，看不到里面什么。應(yīng)該說此時他沒有心情做好事。但這件好事就擺在他面前，不得不做。
他走到路口明亮的地方坐下來，等失主主動聯(lián)系他。路口有路燈，有霓虹，有萬家燈火。但這些明亮都不屬于他，也不是他的歸宿。他是流浪漢，在游走，他沒有歸宿。
不一會兒，那部手機鈴聲響起。“喂？”
“喂？你好，是你撿到我的手機了嗎？那部手機是我的，你能還給我嗎？”清脆甜美的女聲。
“好。我在路口呢。你過來吧。不過我先聲明，我只撿到一部手機，沒有包或者錢包啥的?！崩细蹬卤挥灐Ｋr不起。
“沒有沒有。就一部手機。呵呵。好。謝謝。馬上到?！?p> 十分鐘后，失主出現(xiàn)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生。馬尾，戴眼鏡，一身職業(yè)裝。青春，些許穩(wěn)重，還透著活潑。
“大叔你好，我是失主。”
“哦，給?！崩细嫡酒饋?，把手機遞給她。
“對。是我的，沒錯。謝謝大叔。那……你看，這么晚了，你還特意在這等我，然后說實話，這手機對我很重要，那……這200塊錢，你收下，這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你留著買煙抽?！闭f著便遞過來200塊錢。
“可拉倒吧。用不著。趕緊走吧。”老傅似乎對這答謝很反感。
“那……謝謝大叔，你是個好人?！?p> “我現(xiàn)在這樣子，還能看出來是好人？”老傅想起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了，醉酒，滿嘴酒氣。
“當然了。我可是學心理學的哦?？慈撕軠实?。嘿嘿?！迸{(diào)皮一笑。
“哦？學心理學的？哦?！崩细邓坪鯇@學科有點興趣，因為他緊接著問了一句:“那……你會治抑郁癥嗎？”
聰慧的丫頭似乎從老傅的眼神和表情，以及看似不經(jīng)意的問話中察覺到了什么?！爱斎粫?。不過……根據(jù)我的工作經(jīng)驗，以及對臨床患者的了解，抑郁癥患者，基本都是拒絕治療，或者說不愿主動尋求治療的。因為他們不愿把他們的事告訴包括醫(yī)生在內(nèi)的任何人。而且似乎，他們更渴望自己來治愈自己，換句話說，他們更渴望自我救贖。”
“哦。”
“我姓熊。就是這個?！彼弥謾C掛件給老傅看。“你可以叫我小熊，我就是只小熊。哈哈?！?p> “哦，挺好，挺……可愛，嗯?！?p> “那……大叔，我給你一張名片，然后，看你是個好人，我們加個微信，以后可以一起打打手游啥的，哈哈?！?p> “咳，我這歲數(shù)不玩那個。我兒子玩?！?p> “那有時間我約你兒子一起玩?！?p> “好?！崩细祵瓦@丫頭的聊天并不感興趣?！澳恰旎厝グ?，很晚了?！?p> “好的。那……大叔再見，有緣再見。”
“嗯。再見?！?p> 女生走后。老傅站在原地。他腦子空白?？纯礀|，瞅瞅西，十字路口，該往哪兒走？該去哪兒呢？想了一會兒，他發(fā)了一條信息，“我想去你家?，F(xiàn)在?！?p> 對方回復(fù)，“來吧?！?p> 劇情需要增加有矛盾沖突的橋段。游戲腳本始終不間斷的更新著。命運的硬幣偶爾也會給你一個拋出好的一面的機會。然而這一切，或許只是讓你繼續(xù)參與其中的誘惑罷了。
十一點多了，老傅來到他想要去的地方了。20多年樓齡，沒有門衛(wèi)的一個小區(qū)。他走向他要去的那棟樓，剛一拐彎，眼前正在發(fā)生的一幕，不能說直接，間接的改變了他今后的人生。
一男，一女，一個包。
男的在搶那個包，手里一把在路燈映照下顯得格外雪亮的匕首不停的比劃著。
女的似乎根本不忌憚那把匕首，大有舍命不舍財?shù)募軇?，就是不撒手?p> 眼瞅著男的失去耐性了，匕首正準備劃向那女的胳膊了。
“喂?！崩细荡蠛耙宦暎瑥街毕蚯白呷?。是酒精的作用？老傅覺得酒精只是輔助。主要是此時他眉心聚集了一股力量。是血性？也不全面。就是骨子里突然迸發(fā)出來的一股東西，直達眉心。這股力量驅(qū)使他向前邁步，勇敢的去面對眼前。對，是驅(qū)使，他心無雜念，一直向前。
女的見有人來了。對著老傅大喊:“搶劫啊，快報警?！?p> 男的趁女的分心，使勁一把奪過包，朝老傅所在的小區(qū)出口方向跑去。
老傅見男的沖自己來了。直面迎上。飛起一腳，從側(cè)面踹在男的腰上。男的倒地。老傅自己也被反作用力推倒在地。
男的這一摔，明顯懵了。定神后，顧不得撿包，爬起來逃跑了。
女的跑了過來?！八懔藙e追了?！彼銎鹄细??！按蟾鐩]事兒吧，受傷沒有？快看看?！?p> 老傅檢查了一下，還好沒受傷?！拔覜]事兒，你快看看包里少啥東西沒？”
“包……并不重要。”女的一邊說著，一邊才去撿回地上的包。
老傅懵了。不重要？剛才差點就被那男的捅死了，現(xiàn)在又說不重要。他想起經(jīng)常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的那句話，窮人和有錢人的思維是不一樣的。他理解不了眼前的這個有錢人了。之所以看出她是有錢人，除了穿著，還有包和一把奔馳車鑰匙。這也是被人盯上的原因。
女的幫老傅拍身上的土。“謝謝你啊大哥。我們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改天我謝你。”
“不用了。對了，我看你有點眼熟。你……是不是金賽鳳？金鳳凰廣告公司的老板？”
“你認識我？”
“嗯。電視報紙沒少看你。因為我也是從事廣告行業(yè)的?！崩细岛鼙拔⒌慕榻B了一下自己。因為在這個業(yè)界大佬面前，明天他還可以算作是一個廣告人，但后天，就不知道了。
“是嗎？好巧。你是哪個公司的？”
“天成。”
“哦，老李那的。”
“你認識我們李總？”
“不熟。見過一面。都是一個行業(yè)的，有所了解?！?p> “哦，那這么晚了，你咋到這來了？”
“我……呃……有點事兒……對，有點事兒?！?p> “哦?！背鲇趯@位業(yè)界大佬，尤其是女大佬的尊敬，老傅想多說兩句?！敖鹂?，以后……咱可別舍命不舍財了，剛才……太危險了?！闭f完他后悔了，肯定會造成對方的尷尬?！拔沂钦f……呃……我是說……”
金賽鳳并沒有尷尬，她只是低下頭?！拔叶愕囊馑?。唉，有些事……無法割舍……”很顯然，她說的并不是她的包。
面對金賽鳳貌似陷入了沉思，“哦……呃……那……留個電話，加個微信吧……你……不嫌棄的話……”老傅很卑微。
“這叫什么話？”金賽鳳一下子恢復(fù)到平時大佬的狀態(tài)了?！拔抑x你還來不及呢。說什么嫌棄？我加你。改天好好謝謝你，你可得賞臉啊?！?p> “行。呵呵?！崩细岛┬?。
開車前，金賽鳳特意搖下車窗，笑著說，“謝謝你。改天見?！?p> “好。再見?！?p> 奔馳大G。號稱男人的玩具?！芭碎_這個。真有派?！崩细蹈锌?。
一個女人打開了門?！昂染屏?？身上咋全是土啊？摔了？”
“沒摔。樓下有個搶劫的。被我嚇跑了?！?p> “啥？你還見義勇為了？真的是喝多了。受傷沒有?。课铱纯??！?p> “確實是喝多了。沒受傷。我去洗澡了?！?p> 洗完澡，老傅徑直鉆進了女人的被窩。
老傅費了半天勁，才得以順利進行，然而結(jié)束的又比平時快了好多。
等一切恢復(fù)平靜。女人躺在老傅的臂彎里問道:“今天這是咋了？”
老傅閉著眼睛，“可能……我……要失業(yè)了。”
“咳，我當啥呢？我還是那句話，只要肯干，不管干啥，咱都餓不死?！?p> 女人經(jīng)常提起這句話。老傅不認為這是她的座右銘，或者信仰，信念，信條。這更像是一個支撐。支撐著她的人生。她就認這個理兒。
女人叫如水。十年前她前夫人生開掛。先是中了福彩500萬，后來閉著眼睛殺入股市，后來又閉著眼睛殺入大城市炒樓。短短5年，身家兩千萬。原本平靜的生活被打破，如水擔心會發(fā)生些什么的預(yù)感，在前夫開辦實體企業(yè)那年應(yīng)驗了。前夫出軌了。為了不至于居無定所，她只要了當初她倆的舊房子，便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了字。錢一分沒要。孩子在爺爺奶奶身邊比在她身邊強，所以她也沒有要撫養(yǎng)權(quán)。她去工廠做女工，養(yǎng)活自己沒問題。
老傅覺得如水人如其名。她的心是清澈的。很顯然，她和老傅在一起，不是圖錢。就圖老傅對她好。老傅平時會幫她做家務(wù)。會在她勞累時給她按摩。甚至會給她洗腳。這一切，她都認為是老傅對她的好。而老傅，僅僅覺得這是他的力所能及罷了。
或許是出于想擺脫單身的孤寂，或許是出于對還尚存的本能的渴望，他和她好上了。為什么要這樣說？顯得越隨意，他越可以自欺欺人。他可以對這段感情不必負什么責任。一個對自己生活和人生都負不起責任的中年人，還能指望他對誰，對什么負起責任來呢？
他把他倆的關(guān)系，很流氓的定性為是男女之間的需要，或者是報團取暖。但，不可否認，他確實從他倆的相處中體會和得到了暖。那種只能來自家庭和夫妻的暖。這種暖，如水能給他。因為如水是個好女人。而他對自己的評價是，在這段感情和如水面前，他是個流氓。只因為他沒有能力去負什么責任。
換一個角度來講。
據(jù)說如果所有自殺的人都能被救活的話，絕大多數(shù)不會再次選擇自殺?；蛟S是當他們觸碰到死亡的那一刻，才真正對死亡產(chǎn)生了畏懼。而他們臨死之前的掙扎，并不是出于痛苦，而是面對死亡的妥協(xié)和認慫。
所以老傅覺得，在因為貧窮使他的一切都顯得廉價的情況下，他還能與如水在一起相好，他只是想表明，他在掙扎，他想活著?；蛟S這僅僅是在做給某些神秘力量看的吧。
他不是在褻瀆如水，也不是在褻瀆如水對他的感情，他只是在認為自己的親情是廉價的同時，也同樣認為他所能付出的感情也是廉價的。他多次以需要靜心來尋找創(chuàng)意靈感為由，拒絕如水提出的同居。因為同居所增加的生活費用是他無法承擔的。而如水想要承擔部分生活費的舉動，做為男人，他又是無法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