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總會來到,兩日半后,日落時分。
太陽似乎有些依依不舍,遲遲沒有放棄最后的掙扎,畢竟即便已經(jīng)是夕陽,它也無愧是今天的時間領(lǐng)主,唯一而不可侵犯。
陶冕也是,畢竟他有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他依然全知永生,在“新主”未立之前。
時間仍早,還沒有人能夠?qū)μ彰岬摹暗畚弧痹斐赏{。
陶冕心知——貓抓到老鼠不會立刻吃掉,而是反復(fù)捉弄,頗有“七擒孟獲”的意思。
當(dāng)一個人認(rèn)定自己贏定的時候,總是愛賭。所以每個想要贏錢的賭鬼,進(jìn)賭館的時候沒有一個不是喜出望外,春風(fēng)得意的。
陶冕自然也是這種心思——迫不及待看看對方的骰子點數(shù),而他已處于不敗之地。
即便早就得知乾坤契的下落,他還在等,也是在賭。
夜深了,夜色也深,夜里行事的人更深。
誰又能說月亮無情呢?月來豈非也是欺軟怕硬之輩。
月亮總光明正大嘲笑這人世的分別以及隨之而來的落寞與空虛,殺人放火之時卻月黑風(fēng)高。
今夜的月亮與以往一樣,偷偷躲了起來,似乎是怕被即將延續(xù)“神位”的陶冕滅了口。
星光依稀,只看得見漫天的白契,黑契已經(jīng)融入這寧靜的夜中。
今晚,想必乾坤契又是別無選擇了。
數(shù)不盡的乾坤契從陶冕眼前飄過,身處此間,此時此刻,他,陶冕,就是給乾坤契注入靈氣之后又消匿其中的神。
將近五日來,這是最輕松的時候。
當(dāng)人的神經(jīng)放松,欲望得到極致滿足的時候,就一定會開始回味。
從記事起的種種往事一一浮現(xiàn)?,F(xiàn)在搜集乾坤契的場面,好似年少時捕蜻蜓。
那時他樂觀、熱烈而又精力充沛。
雖然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捉到一只,可總會有另一只更漂亮、更五彩斑斕的,于是去捉另一只。
最后落個空手而歸。
只在此刻,陶冕回到了當(dāng)年。一樣的樂觀、熱烈而又精力充沛。
一切似乎都一樣。
除了結(jié)果,定然不會是空空如也。
結(jié)果——將會是又一個四年,乾坤契不會流傳。煮好了飯,也就沒有了炊煙。
乾坤契,一火焚之,這次是真的焚燒了——多余的。
火勢,比十二年前的陶府的大火望塵莫及。
陶府大火,目擊者無數(shù),乾坤契之火,見證者只此一人。
火舌不及陶冕人高,火聲嘶啞嗚咽,似乎是沾了夜露,聽起來像是血紅的烙鐵按在了干裂枯瘦的胸膛,極力蒸發(fā)每一滴血。
在得到乾坤契的前四年里,他依然樂觀、熱烈而又精力充沛。他幾乎不曾為一己私欲而動用乾坤契。迫不得已使用乾坤契也是為救人于水火。
忍耐的時間越長,耐力就越差。
渴望的時間越長,欲望就越重。
長此以往,欲望必將越過忍耐的極限。
當(dāng)一切近乎可以不勞而獲之時,依然勞力費心的人,必然是蠢材,這種人自然也不配擁有乾坤契。
陶冕至今仍享有乾坤契,就是因為他并不蠢。
自己把自己變作蠢材的才是天底下最蠢的人。
信佛的人從不會去求佛。佛的信徒皆知“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的道理。
至于為求佛而選擇信佛之人,倘若事不能成,立即倒戈,破口大罵。
若恰巧如愿,便會事事皆求佛,永遠(yuǎn)寄希望于不勞而獲。
唯獨陶冕是個特例,他既信佛,又求佛。
因為他自己就是佛。
一縷夜風(fēng),吹動若隱若現(xiàn)的火舌,像是咬在陶冕的心上。
近幾年來,對他來言乾坤契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囚籠——自由與欲望的囚籠。
占有乾坤契,他并不是像表面那樣快樂,可如果沒有,他就更難快樂。
自找的痛苦永遠(yuǎn)要比無能的憤怒和眼紅的嫉妒要好受的多。
夜晚總會被黎明取代,可夜晚永遠(yuǎn)會降臨,循環(huán)交替,周而復(fù)始罷了。
月亮終于還是爬了上來。
火萎了,陶冕也該走了。
“老爺,老爺,小的將雪芝山的洪景天洪神醫(yī)請來了?!?p> “快請、快請,快請洪神醫(yī)進(jìn)來。”驚奇又沉穩(wěn)的語調(diào)說道。
洪神醫(yī)向陶真以及陶真身后的沈鹿曼頷首示意。
之后開口便問:“陶老爺,令郎何如?”
陶真回答:“犬子是由城東趙家的兩個兒子發(fā)現(xiàn)的,送來時犬子手里始終緊緊握著這黑白紙,至今已三日?!?p> 陶真語氣里有了些憂慮,接著道:“方圓百里內(nèi)的名醫(yī)全都請了個遍,可仍束手無策?!?p> 洪神醫(yī)道:“陶老爺莫急,令郎每日可否有蘇醒過?”
陶真聽罷,嘆息道:“洪神醫(yī)莫不是開老夫的玩笑,若犬子有蘇醒的跡象,老夫定然也不會勞煩您?!?p> 沈鹿曼身體微傾,似欲說還休,洪神醫(yī)也洞察到了。
洪神醫(yī)問道:“夫人可有話說?”
沈鹿曼開口道:“不瞞神醫(yī),我兒幾日來確實沒有蘇醒過,可是手指時不時像打顫一樣有反應(yīng)。這些片刻恰逢夫君未在我兒身旁,還望神醫(yī)見諒。”
洪神醫(yī)道:“老爺夫人請安心,公子之‘病’自然有藥可醫(yī)?!?p> 陶真驚道:“煩請洪神醫(yī)快些行藥,必將重謝。”
洪神醫(yī)眼盯著陶冕手中緊握的黑白紙,自言自語一般:“可解藥并非在我手中,一切都要看公子的造化了。”
陶真耐不住,抱怨道:“神醫(yī)此言何意?!?p> 能力不一般的人大多脾氣也不一般??珊榫疤斓故翘亓ⅹ毿?。
洪神醫(yī)不緊不慢說道:“近些年來,我已多次遇見這類癥狀。與其說是病癥,倒不如說是‘夢’。這場夢自公子得到手中的黑白紙之時起,于公子放棄做夢之時止。做了噩夢的人,醒來就會更加珍惜熱愛清醒的時候;而做了美夢的人,醒來或許無法接受直白的真相。老爺夫人只需好好照看少爺即可,這一切都要看少爺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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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zé)o一用
夢醒時分,到底該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