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奶奶家召房客了。
其實,我奶奶家的房子并不大,東、西屋而已。
而且,那時三姑還沒出嫁,加上我們偶爾地去奶奶家住些日子,說起來也老少三代呢,可他們卻召了房客。
或許那個時代的人對空間的要求不是很高,有個地兒住就可以了。
至于收不收房錢我不知道,因為那時小,很多大人的事我是不知道的,不過,聽母親說,那時的房客是不收房錢的,想必奶奶可能也沒有收房客的房錢。
二
召的房客是一家四口人,夫妻兩個加上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典型的幸福之家。
房客是什么身份干什么的,在此我不想說明,因為,他的工作是我這一生中最敬仰的職業(yè),如果在此說明了他的職業(yè),就是對那令人敬仰的職業(yè)的一種不敬與褻瀆。
房客家的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孩,名字叫英子,小的是男孩,名字叫華子,他們搬來后兩個孩子就和我們玩在了一起。
房客家的男主人和我父親很好,影影忽忽的好像聽奶奶說過,就是因為父親的緣故他們才住進(jìn)奶奶家的,確切的是不是我就不清楚了。
兩個男人關(guān)系不錯,自然的兩家走的也就很近了。
我家離奶奶家不是很遠(yuǎn),只八里路,所以,星期禮拜天,房客的全家就到我家去玩。偶爾地還拿些布料讓母親給裁,裁好了還在我家做,因為我家有縫紉機(jī)。每一次,母親總是好吃好喝地款待他們。等我父母回奶奶家時也是常和他們見面的,不過,在我的記憶中,我父母及我們所有的人一次也沒有在房客那兒坐過客。
三
小孩子的記憶中是沒有時間概念的,至于他們在奶奶家住了多久,我不知道,似乎是一兩年,亦或好多年。
平時就常常聽到奶奶說英子媽如何如何的話。記憶中有一段是這樣的:英子媽一次和英子爺爺打仗,讓英子的爺爺扔碗把她的臉給打壞了。
奶奶說,英子媽臉上的那個疤就是那次留下的。英子媽的臉上的確有道疤痕。記得聽奶奶說了之后我特意注意過,然而,現(xiàn)在想想在臉的什么位置我卻不記得了。
奶奶的言外之意就是,英子媽不好,說她不講理,那次和英子爺爺打仗就是她的過錯。
至于奶奶是根據(jù)什么說的,我不知道。不過,和英子媽來自于同一個地方的家屬有好幾個,或許奶奶是聽她們說的吧。
俗話說的真是有道理,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這么遠(yuǎn),不相關(guān)的兩個人,奶奶都知道英子媽的對與錯,看起來,人還是厚道點的好,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總是會留有聲音和痕跡的。
然而,英子卻是個好孩子。因為,不知道奶奶據(jù)誰說的,也許還是那些家屬吧,英子媽和英子爺爺打架后,英子爺爺氣的不吃飯,是英子給爺爺端飯,讓爺爺吃。那時的我,在聽奶奶說此事時所表現(xiàn)出的神色以及話外之意,似乎很是羨慕英子的爺爺有個好孫女。
英子比我小個一、兩歲?也許吧。其實,至于到底小多少,我不知道,也許是不記得了,不過,據(jù)推算好像那時我也只六七歲,七八歲,那么,這樣說來,英子在老家時應(yīng)該是四五歲或三四歲的樣子,她那么小就有那樣的舉動,難怪奶奶羨慕英子的爺爺。
常言道,從小看大,三歲看老,但愿英子長大了能做個好人,一個真正的好人。至少不要像她的媽媽那樣。
四
然而,我對于英子媽的印象,隨著年齡的增長是越來越感到遺憾!
我不知道應(yīng)該用怎樣的詞來形容她,這么多年了,她給我幼小的心靈留下的陰影是永遠(yuǎn)也抹不掉的,以至于此時此刻我也找不到恰當(dāng)?shù)脑~或什么樣的更加適合于她的言語來形容她,所以,只有“遺憾”了!
對于英子媽,不聽奶奶和別人對她怎樣的評價,好也罷壞也罷,都不能影響我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
記得一次我去奶奶家,已經(jīng)是開春了,但是,天氣還很涼,我趴在雞窩門口往里看,發(fā)現(xiàn)有一個雞蛋,天氣剛剛要暖和,雞還沒下蛋,怎么會有一個雞蛋呢!我像發(fā)現(xiàn)了寶貝似的歡喜的不得了。
爺爺給我夠出來,并且說,等中午讓奶奶(奶奶不在家,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給我煮熟了吃,于是,我捧著那個雞蛋等待著中午的到來——我等啊等啊,那天的時間好慢好慢,等也等不到中午,實在等不了了,爺爺就把雞蛋的兩頭敲了個洞,讓我生著喝,于是,我就把那個雞蛋生著喝到了肚子里。
就是這天,我喝生雞蛋的這一天,房客的全家又去我家了,母親依然如故地用好酒好菜款待的他們,他們回來后說,母親還給他們煮了雞蛋吃。
那時的生活水平,能吃個雞蛋就相當(dāng)?shù)牟诲e了。在我的記憶中,除了過端午節(jié),不是經(jīng)常能吃到雞蛋的,即使是在端午節(jié)里,我們家雞蛋也是定量的,每一個人只能分四至五個。
聽他們炫耀吃我家的雞蛋后,我的心里很是氣不過,并且想,為什么我沒有回家呢,如果我回家了,或許也能吃到煮熟的雞蛋,也就不用喝那個生雞蛋了!而我喝下了那個生雞蛋后,很不受用,從嗓子眼到肚子里,總是覺得怪怪的,極不舒服。
小的時候,父親經(jīng)常愛在家里請人吃飯。
那時不止家里有很多的孩子,而且還有生病的孩子,沒有錢去買什么,母親平時就把家里的有限點的“好吃”的都留起來,留著等客人們來了吃。母親常常愛說的話,也是她的座右銘:外人吃了傳名,自家吃了添空。
可是,母親做夢也不會想到,她對房客一家子那么好,而房客是怎樣對待她的女兒的!
……
五
英子的姨從老家來了,她帶來了老家的特產(chǎn),別的我不知道有什么,因為我沒看到,但我親眼見到的有大棗。
那時,大棗在東北是稀罕物。豈止是大棗,有很多的東西在東北都是沒有的,比如,花生、蜂蜜香油等,即便誰家有也都是從山東老家?guī)淼模?,平日里也是不舍的吃,說是留著用用什么的,母親就是這樣,總是把親戚給的香油、蜂蜜之類的保留起來,所以,誰家要用都到我家來找。
奶奶住在東屋,房客是住在奶奶家的西屋,西屋的門檻很高,比小板凳都高,我總愛坐在西屋的門檻上,英子姨來的那天,我依然坐在西屋的門檻上,看著英子媽和她姨嘮嗑,而英子揣著大棗去奶奶的東屋了。
小孩子真奇怪,總是對陌生的人以及陌生的環(huán)境感興趣。我小的時候就是這樣,總是愛在一旁靜靜地觀看人家,觀看人家與我不一樣的生活,此時,我就是靜靜地坐在門檻上看著英子媽和她姨。而她們,就像我不存在似的。
英子媽摟著華子頭朝里躺著,英子的姨坐在英子媽對面,一邊從棗堆里往外挑揀著什么一邊和英子媽說著話。
英子從奶奶那屋過來,她趴在她媽的腳旁,抓了一把大棗給我看,頗有炫耀的意味。
英子媽用腳輕輕地碰了碰英子,英子很聰明,趕緊把大棗放了回去。
這一切我盡收眼底,而且很尷尬地笑了一下。
英子的姨抬起頭看看她們娘倆的表演沒有任何的反映繼續(xù)說著她的話。
是的,我很尷尬地笑了一下?;蛟S,那時的我,不知道什么是尷尬,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本能地笑了一下。但是,我心里一點點的怨言都沒有,在我幼小的心靈中,認(rèn)為大人是不會做錯事的,他們做什么無論怎樣做都是對的。
回到東屋,哥哥說,他們吃大棗了,是英子給他們的,那天,還有一個外人在奶奶家玩,他說他也吃到了。好像,當(dāng)時在我的心里掠過了個念頭:不去西屋好了,在東屋我也能吃到大棗。
看起來,從小的我,運氣就不怎么好,總是身不逢時??!
難道我真的是想吃那個大棗嗎?
其實,小時候的我一點都不饞,從來不饞什么,即使看到人家吃什么我也沒有覺得很想要,包括父母,他們不給的,我從來不要;我家的孩子都是這樣,大人不說話,小孩子是不能動手的,自家的東西也是如此,這可能與母親的教育有關(guān)。
當(dāng)時英子拿起大棗向我炫耀時,我也沒有覺得自己想要或者很饞,這一點,我是記得很清楚的。
英子和她媽媽演繹的那個場面永遠(yuǎn)定格在了我的記憶中,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清晰深刻了。
后來,我想起來時就和母親嘮叨,母親很氣憤,說,為什么不早說。
早說又能怎樣呢?那個場面在我的記憶中會抹去嗎!
不過,小時候的我從來沒有想和母親說過,因為,我沒有認(rèn)為英子媽不對,相反的,如果我跟母親說了,母親或許會埋怨我不該在西屋的門檻上坐——是呀,姑姑奶奶為什么不制止我總是坐在人家的門檻上呢!如果,她們不讓我坐在那兒,我想我不會有那樣的待遇,盡管我當(dāng)時根本就不知道是怎樣的感覺,只是覺得很不對勁,也很不平常,可就是不知道是哪里的錯!
六
從那時起,我的腦海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那個場景,隨即就是個大問號,直到長大后……
其實,英子媽的諸多行為在我小小的大腦中何止只留下了一個大問號!所不同的是這個問號太大了,也太重了,壓的我幼小的心靈難以正常的喘息!
二零一二年三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