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她蔚長風只相信顧景深。
她喂下一杯杯的酒,又燙又辣,這些往事平日里她不敢拿出來想,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只是在戰(zhàn)時不緊的時候拿起顧景深送她的玉簪,然后脫去自己一身戰(zhàn)袍,換上她珍藏已久一身女裝,她將玉簪慢慢插上發(fā)束,她想著如果有這么個機會,他要讓顧景深好好看看她穿女裝的樣子。
她至今還記得那天在南國牢獄中他答應(yīng)過她,他會來娶她的,她一直等著。可是分別多年,顧景深的眼中再也看不見如銀河星光般璀璨的光亮,甚至她有些害怕他。
她笑著喝酒,眼中卻躺著無聲的淚。秦九瀾分別看見了,卻回頭看了看在樓道間一角的寧郁,寧郁的目光追尋著蔚長風。
嶺山重重,相思悠悠,誰能道盡這相思情苦。
夢回到北國的邊疆,北風嘯颯,她獨自騎著戰(zhàn)馬一人對面著千軍萬馬,這千軍是紅彤彤的千軍,這萬馬是喜慶的萬馬。顧景深穿著一身紅裝在漫天的雪花中顯得十分高大。
他背后的千軍齊齊高歌:“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來者何人?”
“在下東國太子顧景深?!?p> “來者作甚?”
“孤帶著十里紅妝來迎娶北國北回王蔚長風?!?p> 顧景深不見了,他高大挺拔的身姿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下,蒼鷹在孤山轉(zhuǎn)了好幾圈,北國的邊疆只有她一個人。
寧郁將散落在桌上和蔚長風手下壓著的酒壇酒杯,抬手將她輕松的抱了起來,他怔忪了許久,低頭看了蔚長風好久才慢慢將她抱上了樓,樓上折角處顧景深正巧走下來,寧郁望了顧景深一眼,嘴巴一張一合不知說了什么,秦越拍了拍正在發(fā)呆的秦九瀾,覷了覷兩個在閣樓樓梯上膠著的二人。秦越問:你可知道這當中有何秘辛,秦九瀾搖了搖頭,秦越一派自豪沒等她問就自顧自說了起來。
秦九瀾本就興致懨懨,方才又不知不覺灌了好些米酒,開始有些犯困,她的心思早就飛到了九霄云外,哪里還管的著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姐當中的恩怨糾葛,情思誰寄。
日頭越來越毒辣,越發(fā)使人煩躁,封瀾總覺得身后有一雙眼盯著自己,然后每每回頭都并沒有什么可疑的人,但是直覺告訴他,那人一定是躲在暗處,暫時沒有殺意沒有威脅,所以她只暗暗等著那人現(xiàn)身,在祈安鎮(zhèn)的第二晚,天色剛剛暗下,客棧外參天的古樹開始瑟瑟索索,秦九瀾拿著白日里秦越搜刮來的果子斜躺在屋頂上,果真一個黑影披著偌大的斗篷巡視了客棧兩圈,似是沒有找到目標,又不緊不慢的回到了樹杈上,剛剛安定下來,秦九瀾正巧吐了個果核示意一下,那人驚得差點從樹杈上掉了下去,搖搖晃晃和秦九瀾眼神撞在了一起。
那場面簡直比當場脫光還要來的尷尬,秦九瀾眨巴了兩只無辜的眼睛,“我猜大約,閣下是在找我?”
“......”
“讓我再猜一下,大約你是認得我,閣下如此小心翼翼,該不會是同道吧,要說是同道我兩天前約莫是見到南國有個火燭天師長得似曾相識,回去仔細將前塵往事淘了淘,想起原來是七株獵妖師霍火,閣下該不會就是霍火吧?!?p> 那人身子一顫,證實了她的推斷,確定了來人的身份,秦九瀾松了一口氣,姿勢更加的恣意,啃著果核更加的麻溜,霍火驚得摘掉了斗篷,一頭的頭發(fā)披了下來甚是惹眼。
他開口微帶些懼意:“前輩......”
“......”
“前什么輩?”秦九瀾不知江湖上獵妖師圈子里是怎么傳說她的,雖說她活了這些年,誤打誤撞的除了些有名的妖怪,混到個十株的修為,但是這一聲前輩卻讓她驚掉了下巴。
“前輩,此地說話不太方便,前輩怎么會和七星谷的人混在一起?!?p> “無礙,本獵妖散人混在如此的田地乃是生活所迫啊?!鼻鼐艦懸贿呎f著無礙一邊拉著霍火往一旁的小樹林鉆去。
霍火也不耽誤:“兩天前我遠遠看見前輩你,還不敢確定,早些年有不少同道傳你已經(jīng)死了,被圣狐族盛行止逼殺在蒼山上?!?p> 時隔一年說起這個話題難免還是有些不爽,秦九瀾強壓這心口的恨意,咬了咬牙:“天憐見我,大約覺得我命不該絕,盛行止那一劍從將我的胸口戳了個大窟窿,還是被我撿回一條命來。”她很少去回想當年那個黑夜的一把刀,盛行止的模樣也在她的腦海中從清晰變得模糊,模糊到她只知道要找他報仇,報一劍之仇。但細細想想也許是她殺孽太重招致仇家,盛行止大約是她哪次獵妖的遺孤,長大后要找她尋仇,尋仇報仇再報仇,如此往復(fù)是每個獵妖師的應(yīng)該經(jīng)歷的,經(jīng)歷了這一遭她才徹徹底底的明白,是個獵妖師就不能有感情,感情害人啊。
“既然前輩投入七星谷是無奈之舉,那你何不與我一塊投在南國五方南繼名下,南繼領(lǐng)主陸懷古可是個大乘者境界的高手,仙門跨入神境界之下第一人,只差一步就能進入一重天。以你的十株的能力,定能被他賞識?!?p> 秦九瀾挖了挖耳朵,看來江湖已經(jīng)淡忘了無極宗門和她的仇了,她可萬萬不能與無極宗的人有任何照面,一照面便是你死我亡,更何況現(xiàn)在的她法力不足三成,如何在這錯綜復(fù)雜,妖邪滿途的世道活下去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
霍火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位低調(diào)的白衣少女是封瀾,不是其他人,大概是他多嘴了。
霍火嘿嘿笑道:“既然咱們同道相見,以后若有任何難處,到時知會我一聲,我必定鼎力相處?!?p> “那你祖?zhèn)鞯幕鼗甑?,能否借我一借?!痹诖颂幣龅絺€獵妖師最會煉丹的人也許是她的機緣吧,她正好有用上回魂丹的地方,也就隨口一說。
沒想到霍火方才還嘿嘿叫著同道,一轉(zhuǎn)眼變了臉色,他上下瞧了她一眼,“你的無心劍呢?”秦九瀾頭大,冤家路窄就冤在這廝看上她的無心劍,千方百計想要以物換物,正巧今日撞到他的槍口上了,秦九瀾敷衍的答應(yīng)下?;艋鹋d奮不已拍著胸脯說等我便匆匆回他的爐子里去取回魂丹。秦九瀾還未來得及交代來時切記隱藏行蹤,別暴露了他的身份,霍火早就一轉(zhuǎn)眼不知去向何處了。
蔚長風睡得深沉,寧郁在一旁守著,月光皎皎,臨窗的風吹了一吹,吹走了平靜的歲月,寧郁的二十四年的時光里,唯一能讓他的心起了波瀾的便是蔚長風,唯一能牽動他的心的也只有蔚長風,他嘴邊默默低喃著靜心咒。
“冰寒千古,萬物尤神;心宜氣靜,望我獨神......”
蔚長風,五年了,你過得一點都不好。
他的袖口露出了方帕一角,那角繡著桃花圖樣,一整一線都有金絲勾著,寧郁將方帕握在手中打開,是幾片干枯的桃花瓣,萎卷著安靜的在方帕中隨著夜風打了幾圈。
床榻上的蔚長風翻了個聲似是要醒來的模樣,寧郁將方帕重新疊整齊送至懷中,徑直坐在臨榻的木椅上,蔚長風醒來環(huán)顧了屋中一圈,只見寧郁挺挺地打坐。
“什么時辰了?!?p> “丑時三刻?!?p> 蔚長風思考了良久,平靜道:“天一亮我就回軍營,麻煩寧師兄跟大師兄四師弟打聲招呼,北國戰(zhàn)事吃緊,我不能多留?!毖哉Z中說不清的冷清,沒有一絲起伏和溫度。寧郁也只能點了點頭默許,蔚長風走至窗邊,吹了吹夜風,好久沒如此安穩(wěn)的睡上一覺,憑著酒勁放肆睡了這三個時辰,整個人也慢慢松了下來。
寧郁說:“師傅他老人家很想你?!?p> “嗯。”
對于七星谷,她是沒臉回去了。
“是我對不起師傅他老人家,你們告訴師傅,就當沒有收過我這個徒弟吧,當年五方東關(guān)門令一事,是我沖動造使了七星派失了五方東關(guān)直系掌派,現(xiàn)在只能在西嶺蒼山谷中隱居,是我的錯?!?p> 也許是這個夜太靜,一點細小的聲音就顯得格外敏感,屋上瓦片哐哐動了幾聲被蔚長風聽在耳力,她探出了頭只見遠遠一白一黑的兩個身影竄入了小樹林。
“寧師兄,那可是跟著你們的那個小師妹?!?p> 寧郁皺了皺眉,以為又是九瀾在胡鬧,“小師妹她許是覺得無聊,去逮山雞了。她一向如此,調(diào)皮慣了。”
“不是,她跟著的人......是南國火燭天師霍火?!?p> 寧郁手一頓,與蔚長風幾乎是肯定的眼神交匯,她沉了沉氣問:“那個小師妹什么來頭?!睂幱魮u了搖頭,清亮的眸子突然有了些許遲疑,他的確不知道秦九瀾的身份,一年前她墜入了七星谷,他第一次見到秦九瀾的時候就對師傅說過:“這個人救不活了?!钡孥E的是不出十日,秦九瀾大好,沒有半分的靈力但殺氣極重,出手就是殺招,若不是師傅強行留她在七星谷,寧郁覺得這種心性不純,來歷不明的女子是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七星谷的。
但曾幾何時,他改觀了。也許是她拼了命的修煉的樣子像極了蔚長風;她練劍的時候下手太重,常常傷得滿身都是傷痕,卻對著他說:二師兄放心,我絕不會給老葉丟人的;她重情重義,林泉山莊的多次挑釁,她會用她的辦法保護著秦越保護師兄弟們。
蔚長風這么問了,定然是有她的道理,他的小師妹怎么會和南國的火燭天師在晚上私會。
他說了這么一句話:“小師妹應(yīng)該不是南國的奸細?!?p> “是與不是,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