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青衣人緩步上山,每一步都輕飄飄的,找不到落點(diǎn)。
這是一個虛弱的人,即便他會了形影劍法,也沒有人與他共用這劍法。
煙寺輕雨,還有濃霧。
一到這個地方就會想睡覺,哪怕他打著一萬分的精神。
周圍的空氣很冷,漫山的水汽讓多數(shù)事物沒有了溫度。
竹劍就沒有溫度。
劍上起了寒霜,紋路沿著竹子的花紋。
漆黑的天空,在沈竹侯看來不過是陪襯。
真正讓人恐怖的,是華山的空氣。
這里面夾雜著死的氣味,還有一種香水的味道。
他正在翻山,忽然遠(yuǎn)處的光照進(jìn)他眼睛里。
光很黯,長夜也漫。
沈竹侯前進(jìn)的想法幾乎消退了,尤其在看見這束光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時候。
這是救命的,也是致命的。
薛亂看著最遠(yuǎn)處的陽光,哪怕只有太陽的邊緣,也會讓他眼睛發(fā)痛。
他叫道:“快走!”
七千老人伸出手,手腕翻轉(zhuǎn),反手抓向月何年的手腕。
他的動作飛快,月何年反應(yīng)不及,上半身穴道立刻被封住。
月何年很想吐,也想哭。
她看見七千老人頂著沈竹侯的臉,一步步逼近。
七千老人用一副多情的劍客面孔,去靠近月何年。
沈竹侯的眼神里并沒有淫猥,但七千老人的眼里卻有,死盯著月何年的身體。
七千老人忽轉(zhuǎn)頭,并不理發(fā)狂的薛亂,而是看向四大殺手。
他帶著猥瑣的笑容,笑道:“把門關(guān)上?!?p> 熊殺淡淡地道:“是。”
四大殺手已然退去,掩上了門,沒一人在笑。
他們不笑,就是因為把門關(guān)上了。
七千老人在自尋死路。
房間里只有月何年、七千老人還有薛亂。
門一關(guān),刀光就閃!
這是一柄漆黑的刀,閃爍著漆黑的光!刀風(fēng)烏黑,用刀的人也烏黑。
這柄刀閃電般迅速,就在木門遮蓋過太陽的那一刻,薛亂就已然拔刀了。
薛亂就是薛亂,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緊握著他的刀。
這柄亂風(fēng)刀。
屋子很小,亂風(fēng)刀來的時候,就已把地板掀起來三塊。
刀尖對準(zhǔn)七千老人的胸口。
血光飛濺。
一個人的胸口上,綻開一朵鮮花。
上面赫然竟插著一把飛刀!
余庚年的飛刀,薛亂的胸口。薛亂愣住了,瞪著眼看向窗外。
他死的時候卻帶著微笑。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快的飛刀。
門外,少年靜靜地站著,動也不動。
可他出手的爆發(fā)卻非??臁?p> 薛亂手里的刀還沒有砍中七千老人,就已經(jīng)落了下去。
呼吸已停止。
薛亂的人直直躺下去,一聲都不吭。
第三兇人根本不是兇人,他是故意要死的。
只有死才能逃過羅泣。
他為什么不一抹脖子,立刻就死了呢?
因為疼。
飛刀很快,快到疼痛還沒有到,就已經(jīng)死了。
但死也會讓月何年難受。
她現(xiàn)在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打敗七千老人。
這明顯是不可能的。
七千老人又給月何年解開了穴道,看見她潔白的手腕上那道深深的抓痕。
七千老人笑了。
這種笑容只有在沒有別人的情況下才能展現(xiàn)出來,一旦笑出來,就意味著別的人要么死,要么被他凌辱。
月何年身上沒有劍,只有拳頭。
七千老人一掌抓向她肩膀,運(yùn)上十成內(nèi)力,掌風(fēng)作響。
月何年倏地翻身,整個人倒了過來,卻忽然不動了。
她的雙腿已經(jīng)被七千老人一掌抓住,提在半空中。
七千老人笑道:“這個姿勢很好,就是屋子太小?!?p> 任何一個女人都聽得懂,而且很想吐。
月何年更想吐了,因為她每次看見的都是沈竹侯的臉。
她忍不住想罵,但又把話咽了回去。她知道,她越罵,七千老人越會高興。
七千老人笑道:“小羊羔,你想到什么時候?”
月何年的臉色更陰沉了,像是在月亮上覆了一層霜。
七千老人乾脆不看她的臉,細(xì)細(xì)盯著她修長的腿,還有細(xì)腰。
他的動作并不快,但對于月何年來說,難以躲開。
七千老人只是盯著月何年的身體,如同看著一個玩偶。
月何年卻忍不住地想吐,但又很想見到沈竹侯的臉。
她已然幾年未見這個曾經(jīng)最愛的人。
即便七千老人不是沈竹侯,她也很想把他當(dāng)作真的沈竹侯。
可一旦看向那雙淫猥的眼睛,她立刻不這樣想了。
窗外寒風(fēng)。
月何年忽道:“明天的這個時候?!?p> 七千老人一愣,他沒想到月何年開口說話了。
他大笑道:“那就明天這個時候,一直幹到明天這個時候!”
說罷,雙手已經(jīng)伸向了月何年,將一身白袍白衣撕開,露出白玉般的皮膚。
月何年根本沒有動,甚至呼吸放緩了許多,和七千老人的呼吸一樣快慢。
她又道:“那...明年的這個時候呢?”
七千老人笑呵呵地道:“明年這個時候,還在這個地方!”
月何年道:“還有今年的明天。”
七千老人大笑道:“對,還有今年的明天?!?p> 月何年嘆道:“可惜明年的今日,又見不到了?!?p> 七千老人一怔,正在他發(fā)愣時候,一柄慘青色的長劍,破墻而入。
長劍迎風(fēng)抖得筆直,直刺七千老人的喉嚨。
這招快到無懈可擊,江湖上很難有人躲得開。
來者是沈竹侯。
真正的沈竹侯。
他的臉上掛著愁緒,映著竹劍的劍身。
他練習(xí)過拔劍,每天都對著同一個木樁,反復(fù)地拔劍收劍。
七千老人原本是絕對躲不開這一劍的。
但月何年救了他一命。
她的話讓七千老人醒了七分。
竹劍已至,卻只是刺了個空。
七千老人站在一旁,拍了拍手掌,冷笑道:“你怎么來了?”
沈竹侯臉色陰沉,道:“我怎么不能來?”
七千老人嘆道:“你既然來了,就是逼我走?!?p> 沈竹侯道:“這句話我說才對?!?p> 七千老人道:“難道你來的時候,不知道我也會來嗎?”
沈竹侯笑道:“我來,就是因為你在?!?p> 他又沉吟道:“只是少了一個人?!?p> 七千老人道:“少了誰?”
沈竹侯道:“柳三情?!?p> 七千老人道:“他沒來過這里,但一定也是找你的人?!?p> 沈竹侯道:“他不在也罷,我今天只殺你?!?p> 七千老人忽道:“你知道這個死了的人嗎?”
沈竹侯道:“他是薛亂?!?p> 七千老人冷笑道:“你知道他為什么在這間屋子里嗎?”
沈竹侯笑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p> 七千老人道:“你是不想知道,還是不敢知道?”
沈竹侯道:“我不敢知道。”
七千老人道:“他拚死保護(hù)月何年,就是因為...”
月何年忽開口道:“因為呂松行和西門過!”
沈竹侯道:“呂松行和西門過?”
月何年道:“我今天沒去那里,他們一定會來的?!?p> 沈竹侯道:“這是為什么?”
月何年道:“這些事遠(yuǎn)比你想得復(fù)雜?!?p> 沈竹侯道:“那就等到他們來,我還會殺他們的。沒有任何理由,或許—你就是理由?!?p> 月何年嘆道:“沈哥,你是做不到的?!?p> 沈竹侯道:“難道你沒見過我的劍嗎?”
月何年道:“我見過沈哥的劍,可是也見過他們的?!?p> 沈竹侯道:“他們和七千老人的武功誰強(qiáng)?”
月何年道:“他們。”
沈竹侯道:“但來的人不是他們,而是七千老人。”
月何年道:“嗯。咱們還有些時間?!?p> 沈竹侯忽淡淡地道:“可是...你相信我還會信你嗎?”
月何年道:“我為什么不信?”
沈竹侯道:“你在華山山腳,險些要了我的命!”
月何年一怔,道:“沈哥,我怎么可能下山?我連你什么時候來都不知道?!?p> 沈竹侯道:“不是你把我抬到了山頂?shù)拿苁???p> 月何年一扭頭,道:“你要覺得是我,那就是我好了?!?p> 沈竹侯苦笑道:“不是你嗎?”
月何年道:“你不信我?”
她的臉碧玉般透徹,而且潔白、乾凈,毫無半點(diǎn)瑕疵。
沈竹侯道:“我信你?!?p> 七千老人插口,冷笑道:“你信誰都不能解釋清楚,薛亂到底是做什么來的?!?p> 沈竹侯道:“等兩個人。”
七千老人道:“你覺得一個欺騙你的人,會給你全部真相?”
沈竹侯笑道:“但我可以一賭。你也該賭了?!?p> 七千老人道:“我賭什么?”
沈竹侯忽把臉色一變,冷冰冰地道:“賭你能不能活到日出?!?p> 七千老人大笑道:“能!”
七千老人拔劍了。
他知道在這里,只有生和死。
他很想讓沈竹侯死,這樣月何年就只是他的了。
竹劍閃電般刺來,對著沈竹侯的心臟。
心臟是人最重要的地方,也是感知最強(qiáng)的地方。
就算風(fēng)吹草動,拂過心臟的位置,也會有感覺的。
可沈竹侯更快,他已然拔劍了。
劍身匹練般抽動。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七千老人的竹劍,還有它的劍光。
但劍光里摻雜著些許黯淡的銀光。
劍已經(jīng)搭在了七千老人的臉上。
竹劍劃動,下一張臉。
沒有人認(rèn)得這張臉。
這張臉赫然竟是是七千老人的。
厚唇,斷眉,還有長胡,和疤。
他的皮膚很濕,腐爛的潮濕。
他已經(jīng)幾十年戴著別人的面具了。
沈竹侯冷笑道:“原來你長成這個樣子,也難怪行事怪異?!?p> 七千老人暴怒,青筋已起??伤F(xiàn)在只能忍耐,他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他道:“難道你只看別人的樣貌?”
沈竹侯微微一笑,道:“不錯?!?p> 七千老人道:“但我能變成任何人。”
沈竹侯道:“那又有什么用?你變成死人,沒人相信;變成活人,那個人就會來殺你!”
他忽道:“你一個朋友都沒有嗎?”
七千老人道:“我有一個?!?p> 沈竹侯道:“你變成過他的樣子嗎?”
七千老人道:“沒有?!?p> 沈竹侯道:“他知道你的樣子嗎?”
七千老人道:“不知道?!?p> 沈竹侯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
七千老人冷冷道:“你要幹什么?”
沈竹侯道:“我要讓那個人看清楚。”
七千老人道:“他看了也不會相信的?!?p> 沈竹侯道:“可一旦看了,也不得已相信吧。”
他目光閃動,眼神如刀鋒,一字一字地道:“一定是他讓你來的?!?p> 七千老人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