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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刀客

第六十章 半面雪香

竹刀客 薛府笑笑生 3472 2022-05-28 09:17:49

  沈竹侯坐在床上,摸著他的竹劍。

  他越等就越有力氣。

  至少現(xiàn)在已有拔劍的力氣了。

  他像是獵物,更像是獵人。

  南宮九在白天時已告訴過他,會有人來。

  于是他便等著這人。

  門開了。

  不多時,這人已進(jìn)來。

  江湖人很害怕開門,生活在平凡中一直都是人所期待的,至少比活在刀尖上舒服。

  開門也就意味著打破寧靜。

  一股血腥和市井的味道沖入鼻中。

  一個手中握刀的男人緩緩走進(jìn)屋,歪了歪頭。

  漆黑的室內(nèi),漆黑的人,掌中是漆黑的刀。

  他渾身都是黯黑顏色。

  沈竹侯借著月光,只看清楚了那人的身材:比沈竹侯高出一頭,滿身結(jié)實的肌肉,青筋暴起,如同一只獵豹,隨時可能沖出去。

  那人開口道:“你今天吃了什么?”

  沈竹侯道:“一碗稀粥?!?p>  那人淡淡道:“雪香丹呢?”

  沈竹侯道:“沒吃過?!?p>  那人道:“你沒吃過?”

  沈竹侯道:“你可以掏出我的胃,仔細(xì)看去?!?p>  那人笑道:“我正想這樣做?!?p>  沈竹侯道:“可我會很痛苦?!?p>  那人道:“我有個方法能讓你一點兒也不疼。”

  沈竹侯道:“哦?”

  那人道:“你知道麻沸散嗎?”

  沈竹侯道:“聽說過,可已經(jīng)失傳了。”

  那人道:“所以我不用它?!?p>  他一字一字道:“死人不會有感覺?!?p>  沈竹侯的人已經(jīng)有些癱軟了。

  他的焰山功最注重一瞬間的爆發(fā),至于現(xiàn)在,還不是爆發(fā)的時候。

  他道:“你先不要動手?!?p>  那人道:“你肯把雪香丹給我了?”

  沈竹侯道:“你知道半面雪香丹嗎?”

  那人道:“半面雪香丹?”

  沈竹侯道:“那還是一整顆藥丹,只不過名字不同?!?p>  那人道:“那不要緊,你只說在哪里就好?!?p>  沈竹侯道:“在我胃里?!?p>  那人道:“很好?!?p>  他仿佛很有把握。

  一個人有沒有把握,只要看他會不會被激怒就好。

  真正有把握的人,絕不可能被激怒。

  因為他們知道,就算自己再怒,也一定能殺死對方。

  沈竹侯很想拔劍,卻毫無拔劍之力。

  他道:“我知道你是誰?!?p>  那人道:“哦?”

  沈竹侯道:“孔屠仁。”

  那人笑了,脫下他的黑衣。

  右手還是刀,黑衣一旦脫下,立刻被切碎,散落在地板上。

  他只一件黯色霓裳,每一片羽毛竟都不鮮艷。

  他就是孔屠仁。

  世人眼中的孔屠仁,就是一個恐怖到極致的壯漢,盡管穿著一件霓裳。

  孔屠仁笑道:“你知道這些,有什么用嗎?”

  沈竹侯搖頭。

  他忽又想到還債的場景了。

  江湖人心險惡,沒有誰只會要債的。

  他們還會主動殺人。

  孔屠仁又道:“聽說你很聰明?!?p>  沈竹侯道:“我的確很聰明?!?p>  孔屠仁笑道:“那你不如猜,我是為了什么而來?”

  沈竹侯慢慢道:“連中塵?!?p>  孔屠仁道:“對了。”

  沈竹侯淡淡地道:“我還知道一件事?!?p>  孔屠仁道:“什么事?”

  沈竹侯道:“禰勿惜派他來殺我,來的人卻是你。你只可能是連中塵的手下,專門替他殺人?!?p>  孔屠仁道:“不錯?!?p>  沈竹侯道:“該我問你了?!?p>  孔屠仁道:“你問?!?p>  他不拒絕沈竹侯,因為在他眼里,沈竹侯只是死人。

  沈竹侯問道:“”

  孔屠仁笑罷,手中的刀已拔出來了。

  那是一柄鑲滿寶石的刀。

  今晚的月很亮,可沒人去看。

  月光照在刀身上,映出沈竹侯的臉。

  荼白色的臉。

  如果沒有早上的雪香丹,恐怕他已撐不到這時候。

  等的時候越長,沈竹侯的身體便越緊繃。

  他一直都在恢復(fù)體力。

  孔屠仁早在來時就知道沈竹侯的傷,因此他也明白這個道理。

  真正的刀客,不可能給別人喘息的機(jī)會。

  江湖上聞之色變的“屠門三刀”,正是孔屠仁的成名絕技。

  他的確沒有留給沈竹侯喘息的權(quán)利。

  這三刀是同時砍出來的,每一刀都對準(zhǔn)沈竹侯的眼睛和脖子。

  屠門三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刀光。

  刀光能遮蓋住人眼。

  刀鋒已近,不過三寸。

  沈竹侯拔劍了嗎?

  還沒有。

  但他手中握著劍,心中也有劍。

  刀光一閃,人頭已落地。

  沒人能看到劍光,因為沈竹侯不需要劍光。

  他的竹劍,已然插入了孔屠仁的胸口。

  快劍斬快頭。

  這一劍的速度,只能用“閃電”二字形容。如果是旁人來看,則只能見到沈竹侯收劍,連他拔劍的動作也看不清。

  沈竹侯微笑著,拆下劍鞘,放回床上。

  他就正對著孔屠仁狂妄的表情。

  孔屠仁此時還很自大,他的表情根本趕不上沈竹侯的劍。

  沈竹侯忽倒下了。

  他這一劍本就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加上焰山功發(fā)作,體內(nèi)竟無比燥熱。

  熱湯,他體內(nèi)真氣流動,如同一碗湯。

  可他根本控制不住這股真氣。

  他現(xiàn)在有些想找另半面雪香丹。

  原來他吃的這半面雪香丹,是陽氣最足的;人既失血過多,陽氣自然不足。

  但他現(xiàn)在陽氣過盛,卻絲毫使不出力氣。

  他正欲閉眼,忽又看見了一個人。

  這個人和孔屠仁很像,卻不完全就是他。

  這人是從孔屠仁的尸體后面走出來的,沒人看到了他的藏法。

  孔屠仁的尸體登時倒下。

  而那人呢?

  這個人既沒有拔刀,也沒被沈竹侯殺。

  可他穿著孔雀羽毛做成的霓裳,閃閃發(fā)亮。

  月光之下,羽毛竟有了顏色。

  新月下的孔雀。

  到底誰才是孔屠仁?

  沈竹侯此時已很虛弱,提不上半分力氣來。

  而霓裳人卻漸漸靠了過來。

  他用手指挑起沈竹侯的下巴,指甲抵住下巴上的肉。

  他除了這件霓裳之外,里面只一件紫色布衣,下面是黃布褲子。

  他長得很清秀,柳眉細(xì)長,也略顯白。

  沈竹侯終于開口,道:“你是誰...”

  二人借著月光,各自看清對方的半張臉。

  那人微笑道:“你見過死的孔雀嗎?”

  沈竹侯道:“沒有?!?p>  那人道:“不知道就對了?!?p>  沈竹侯道:“哦?!?p>  那人道:“你不想知道嗎?”

  沈竹侯道:“現(xiàn)在不想。”

  那人道:“那我等你想知道了,再來告訴你?!?p>  沈竹侯沉默了。

  死掉的孔雀會很快腐爛,但它們身上的羽毛卻不會。

  多情的人和孔雀一樣,尸首腐爛得很快。

  可怎么讓孔雀死?

  據(jù)說滿月的時候,孔雀就會發(fā)瘋。

  現(xiàn)在不到滿月。

  那人自然也沒有瘋。

  他從懷中取了一塊帕子,輕拭右手,轉(zhuǎn)身走了。

  他走的時候肩膀沒有動過,出奇平穩(wěn)。

  這是高手的標(biāo)志。

  武林中的高手,身體每一處都是穩(wěn)的。

  沈竹侯是嗎?

  他仍躺在床上,大喘粗氣。

  他從來就沒有穩(wěn)過。

  如果人的一生都很平穩(wěn),活著自然無趣。

  他只練紅白劍法,就是擔(dān)心和伏奎一樣,想死卻死不得。

  痛苦也是種樂趣。

  一個人很久不受傷,他的血會凝稠。

  很久不得病,身體也決不會很健康。

  皓月當(dāng)空,照著沈竹侯的身體,還有孔屠仁的臉。

  孔屠仁的臉還沒腐爛。

  他根本不是孔雀,而是平常的鳥。

  沈竹侯緩緩坐起來,身子晃了一晃,險些再倒下去。

  他用腿把孔屠仁拖過來,翻遍了整件霓裳,只找出來三樣?xùn)|西。

  白色手帕,火折子,還有一小瓶鶴頂紅。

  就連銀子也找不到一文。

  手帕用來擦拭他的刀,火折子用來點亮他的路,鶴頂紅呢?

  用來毀滅他的路,折斷他的刀刃。

  一個人能做到隨時自殺,也是很難的一件事。

  沈竹侯正思索間,忽聽得門簾搖動聲音,從外面又進(jìn)來一人。

  這人赫然竟是方才走出去的霓裳人。

  他一直都待在門口,只是沒有進(jìn)來。

  沈竹侯問道:“你還回來?”

  那人笑道:“我為什么不能?”

  沈竹侯道:“你怎么會來?”

  那人道:“問的人應(yīng)該是我。這是我的家?!?p>  沈竹侯驚道:“你是南宮九!”

  那人道:“我不是南宮九,這座綺仁樓并不是他的。”

  沈竹侯道:“是你的?”

  那人道:“是我的?!?p>  沈竹侯道:“你是誰?”

  那人笑道:“你現(xiàn)在想知道了?”

  沈竹侯點頭。

  他點過頭后,便覺脖頸麻木,很難轉(zhuǎn)頭。

  那人嘆道:“如果我說出來,你一定很想殺我的?!?p>  沈竹侯道:“除非你想殺我,不然我絕不輕易動手。”

  那人道:“好?!?p>  說罷,他的人已站起,咬破手指,鮮血在墻上留下五個大字:休想見幫主。

  漆黑的夜,猩紅的血。

  鮮血一直在流。

  深夜總是漫長。

  沈竹侯不解,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你想坐以待斃嗎?”

  沈竹侯微笑道:“誰會來斃我?”

  那人臉色一變,冷冷道:“你若一直在這里,不出一年就會死的?!?p>  沈竹侯一驚,問道:“為什么?”

  那人道:“狂河幫上下十三個殺手,每一個都會來的?!?p>  沈竹侯道:“為什么不現(xiàn)在就殺了我?”

  那人道:“時機(jī)未到?!?p>  沈竹侯道:“所以要想活著,只能聽你的?!?p>  那人笑了笑。

  有些棋局必須提子,有些則不必。

  沈竹侯只剩一氣,他是死是活全憑敵人樂意。

  他冷冷道:“你想讓我去哪?”

  那人道:“十日之內(nèi)到廬陵,找一個叫孔屠仁的?!?p>  沈竹侯道:“孔屠仁就在這里?!?p>  那人道:“我知道?!?p>  沈竹侯道:“你是廬陵人?”

  那人道:“正是。”

  沈竹侯道:“你才是孔屠仁?”

  那人道:“不錯?!?p>  沈竹侯道:“有什么話,現(xiàn)在就說吧?!?p>  那人道:“現(xiàn)在我不能告訴你?!?p>  沈竹侯嘆了口氣,道:“那我什么時候見你?”

  那人道:“到了廬陵,會有人帶你去的?!?p>  沈竹侯道:“好?!?p>  那人欲走,沈竹侯卻叫住了他。

  他道:“我還有一個問題?!?p>  那人道:“你問?!?p>  沈竹侯道:“你是不是每天都會來這里?”

  那人笑道:“這是我的家,隨時都可以來的?!?p>  沈竹侯沉下臉道:“你告訴我是,或者不是?!?p>  那人道:“這樣還有什么意思?”

  沈竹侯道:“你的確很有意思?!?p>  那人道:“我只覺得你很有趣?!?p>  沈竹侯沉默了。

  以他的體力,恐怕?lián)尾贿^這十三個殺手。

  他現(xiàn)在只能動身,去往廬陵。

  一天都不能耽擱。

  那人走了,關(guān)上房門。

  這房本就是他的,而南宮九毫無關(guān)系。

  這一點讓沈竹侯最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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