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祥和的云遮蓋住江湖上風云莫測的地方—黑白巷。
兩個人站在巷間,兩個人坐在屋里,還有一個不知在何方。
路上泛著血光與淚光,不過是很久之前。
第五個人也許就在這條路上,也許在屋檐上躲避,也許在地底偷聽。
沒人知道。
荊不救道:“他為什么會在那里?”
沈竹侯道:“白花水閣現(xiàn)在的主人,銅人陣機關(guān)的主人,都是霍滔,至少他很習慣待在那?!?p> 荊不救道:“所以你懷疑他是那個人?”
沈竹侯嚴冷地道:“霍滔在江湖上名聲極好,而且很少有欲望,可問題恰好就在這上。”
荊不救苦笑道:“難不成沒有欲望也是壞事?”
沈竹侯道:“至少你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荊不救道:“可你沒有證據(jù)?!?p> 沈竹侯道:“不錯,我根本沒有證據(jù)?!?p> 荊不救道:“可你還覺得是他?”
沈竹侯道:“除了他,我很難想到別的人?!?p> 荊不救道:“那你知道老吳的人,是怎么判斷關(guān)浪人的死時的?”
沈竹侯道:“怎樣?”
荊不救道:“看你那些劍痕是否還在,是否爛掉,整個人是否腐爛。”
沈竹侯道:“所以你覺得那個人也有可能?”
荊不救道:“不錯。”
沈竹侯道:“那就一定在幾個時辰之后,才能趕到你這里了?!?p> 荊不救點頭道:“這的確是個疑點?!?p> 化骨散馀勁發(fā)作,再一次將沈竹侯軟倒在地。
他幾乎毫無抵抗,只是靠著巷間的墻壁,一點點滑下去,直到坐在泥濘當中。
蕭貓兒霍然抬頭,驚道:“沈哥!你怎么了?”
她眼下還在屋子里,卻早就看向了沈竹侯。
紫秋只是翻了翻藥柜里的各種瓶罐,并沒有哪一個是寫著能消解化骨散的。
荊不救卻忙沖過去,劈手奪過紫秋手里的藥罐。
紫秋問道:“你做什么?”
荊不救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紫秋道:“我要找藥!不過你這里并沒有?!?p> 荊不救道:“我救過無數(shù)的人,還不曾救過一個中了化骨散的?”
紫秋道:“那你倒是將東西拿出來?”
荊不救不說話,因為他痛苦到了極點。
方才的一奪已經(jīng)牽動了右臂的鐵鏈,帶動整個人上身抽緊。
他看向角落里的柜子,并不說話。
沈竹侯嘆道:“荊大夫的傷比我的還要重,你們千萬別動他的右手?!?p> 荊不救道:“藥在那邊的柜子里?!?p> 蕭貓兒問道:“你終于肯救沈哥了?”
荊不救搖頭道:“我不是救他,我只想告訴你們,我這里有藥,而且很不一樣?!?p> 蕭貓兒的臉上又是陰沉。
紫秋仍翻找,直到目光掃到一瓶寫有“凝骨散”的藥,拿了出來。
紫秋笑道:“你說的是不是這個?”
荊不救嘆道:“不是。”
紫秋道:“哦?”
荊不救道:“我這里的每一瓶藥,瓶子上寫的都和藥本身不同?!?p> 紫秋道:“這是為什么?”
荊不救道:“我沒必要告訴你,也不敢告訴了你?!?p> 沈竹侯笑道:“荊大夫,你就是說了也無妨?!?p> 荊不救道:“我害怕說了之后,有的人會知道。”
沈竹侯道:“那個人本來也就知道?!?p> 荊不救沉吟片刻,終于看向紫秋。
他緩緩道:“這里每一瓶藥的位置,我都是精心想過的。除非一個人精通藥理,否則根本不清楚他原本的位置?!?p> 紫秋問道:“那這一瓶裝的是什么?”
荊不救笑道:“廣聚散?!?p> 紫秋道:“廣聚散?”
荊不救道:“倘若一個人被掌拍碎了內(nèi)臟,或被拍得頭暈?zāi)垦?,便可以用。?p> 紫秋笑道:“原來如此?!?p> 她忽變臉色,道:“那么凝骨散應(yīng)該在什么地方?”
荊不救道:“凝骨散在寫有廣聚散的瓶子里,這兩種藥根本上相通,故而可以這樣做。”
紫秋道:“你是將里面的藥換了,還是只將瓶子上貼了字條?”
荊不救道:“換藥。”
他的字跡并不顯舊,至少不會是很久之前所寫。
蕭貓兒忽道:“所以你才會把這兩種藥顛倒,因為他們區(qū)別不大?”
荊不救點頭。
蕭貓兒又笑道:“紫秋,把廣聚散給沈哥?!?p> 荊不救厲聲道:“不行!”
沈竹侯也緩緩撐起來,道:“那廣聚散是對內(nèi)臟,凝骨散是對骨肉的?!?p> 荊不救道:“不錯。”
蕭貓兒微笑道:“荊大夫,你的藥里有沒有很特別的?”
荊不救道:“多特別?”
蕭貓兒道:“和任何一種藥都不相通。”
荊不救道:“有是有,只可惜剩下的不多了?!?p> 蕭貓兒道:“還剩多少?”
荊不救道:“上次用完后,見了些光,恐怕有些死了?!?p> 蕭貓兒詫異,道:“死了?”
荊不救道:“是死了?!?p> 沈竹侯笑道:“他那種藥是螞蟥,只吃毒的螞蟥?!?p> 荊不救嘆道:“沈竹侯,若不是你,那一盒子的螞蟥,到死恐怕也用不上。”
沈竹侯道:“不過要是留得久了,這藥自然也就沒用了。”
荊不救道:“可這種螞蟥我每年都要到沼澤找三天三夜,才能補上那些死掉的?!?p> 沈竹侯道:“那你偏偏用在我身上?倘若今年還有人用,豈不麻煩大了?”
荊不救笑道:“那樣東西我本來是不想用在你身上的,關(guān)浪人的蛇毒雖恐怖,但要逐一攻克,也是可以?!?p> 沈竹侯道:“哦?”
荊不救道:“我之所以只用在你身上,是因為有人救了我?!?p> 沈竹侯道:“是誰?”
荊不救道:“你不認識她?”
沈竹侯笑道:“你連說都不說,我到哪里認識她?”
荊不救道:“那個女人,我還讓你出門去向她道過謝?!?p> 沈竹侯道:“可我當時出去,并沒有人?!?p> 荊不救一怔,道:“你真的不認識?”
沈竹侯道:“我若是認識,定當去報答?!?p> 荊不救嘆道:“那我想不明白,既然不認識,又為什么救你?!?p> 沈竹侯道:“荊大夫,你認識嗎?”
荊不救搖頭。
沈竹侯道:“她長什么樣?”
荊不救道:“大斗笠,暗青的蓑衣,還有一柄刀,年紀不比我小。”
沈竹侯沉吟道:“看來是位高人。”
荊不救道:“會不會和那個人是同一個?”
沈竹侯擺了擺手,道:“不會。”
“廣聚散”。
說完話時候,他擺動的右手里就已然多出了一個藥罐,里面的黃布包裹著白粉末。
他笑了。
這個藥罐,正是接中紫秋擲來的。
他方才和荊不救說話,也正是為了留給紫秋翻柜子的時間。
他笑著服下一些,再放到了荊不救手里。
荊不救已經(jīng)呆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們。
沈竹侯笑道:“荊大夫,你的藥很好。”
荊不救卻道:“倘若你吃了,我吃什么?”
沈竹侯道:“你說什么?”
荊不救道:“我說的是我吃什么?!?p> 沈竹侯道:“你難道也中了化骨散?”
荊不救緩緩搖頭,道:“沒有?!?p> 沈竹侯道:“我這里至少還有半瓶?!?p> 荊不救冷笑道:“半瓶?”
沈竹侯道:“不錯。”
荊不救道:“你可知道蔣臣的毒有多少種?每一種又有多烈?”
沈竹侯道:“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會找你的。”
荊不救道:“他一定會找我,而且已經(jīng)在銅陵城里了?!?p> 沈竹侯道:“他為什么找你?”
荊不救道:“因為他是用毒第一,我是解毒第一?!?p> 沈竹侯道:“所以他想殺你,讓自己的毒無人可解?”
荊不救道:“不錯?!?p> 沈竹侯苦笑道:“可他忘了,用毒第一的人,解毒的本領(lǐng)也是第一。你只不過是大夫,終究有治不好的病?!?p> 荊不救問道:“什么???”
沈竹侯道:“心病,還有就是死?!?p> 荊不救冷笑道:“大夫從來不治這種病人?!?p> 沈竹侯道:“荊大夫,你要知道這兩種病,是世上最常見的病?!?p> 荊不救道:“可人遲早會死,也不可能心中無事?!?p> 沈竹侯道:“如果這樣來看,你是不是一輩子也不需要給人治病了?”
荊不救道:“為什么?”
沈竹侯笑道:“正因為任何人都有死的那天,早死晚死不都是死?”
荊不救道:“可早死晚死也是有區(qū)別的?!?p> 蕭貓兒在一旁有些待不住,只好“哼”的一聲抓住紫秋的袖子。
紫秋問道:“你怎么啦?”
蕭貓兒道:“還要在這里待多久?”
紫秋道:“不清楚,看沈哥病好,能走動路了,就一起去西塘?!?p> 蕭貓兒道:“嗯。”
紫秋忽道:“小貓兒,你不覺得有些奇怪?”
蕭貓兒道:“哪里奇怪?”
紫秋道:“姓沈的明明吃了解藥,卻還在癱著。”
二人看向沈竹侯。
他靠在白巷子盡頭,每說一句話,都要喘息幾次。
蒼白色的天光將他渾身照得透徹,甚至打穿他的面皮。
他在等人。
這一次不再是荊不救,而是一個等待已久的人。
他相信那個人就在附近,并且馬上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