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剛剛透過窗簾,柳陌就醒了。耳邊除了鳥鳴還有沉沉的呼吸聲,她一眼瞥見了枕邊翰的臉,心里一驚。
她急忙摸了摸身上的睡衣還好好地穿著,就放下心來。
這是她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端詳翰。
睡著的翰面容安詳,眼簾闔上了寒星點點,微啟的嘴唇里露出潔白的牙齒,像個孩子般的恬靜。
她的臉有些燒紅了,急忙悄悄起身。
翰的眼睛隨即微微睜開,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
早餐后,翰約柳陌去林間散步。
柳陌憋了一肚子話想問他,又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畢竟昨晚他們之間什么也沒發(fā)生,于是搭訕說:“你小時候用的東西還蠻可愛的?!?p> “嗯,我小時候就喜歡兵刃,喜歡排兵布陣。”
“是,小兵器很可愛,家具也古樸大氣,可是,可是怎么你的臥室里沒有臥榻?”
“行宮嗎,總歸陳設要簡單點?!?p> “那你還……”
翰大概明白柳陌轉(zhuǎn)著圈子在說什么了,故作不知地問道:“什么?”
柳陌也看出來他揣著明白裝糊涂了,于是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斑@里有這么多房間,那你還和我住一個房間?”
翰攤開手,做無奈狀,說:“人多眼雜的,我也不知道哪個是太后的人,回頭說起我們不像新婚夫婦的話來,那還了得?!?p> “那你也應該早告訴我的,我好有個準備。”
翰繼續(xù)裝傻充愣,厚著臉皮說:“準備啥?”
“你真無聊!”柳陌氣惱地白了他一眼。
“我錯了!”翰笑著認錯。
柳陌也不好意思繼續(xù)糾纏這個話題,就快步走起來。
漫步在清晨的森林里,陽光透過樹蔭和薄霧照射進來,不時有色彩斑斕的鳥從身邊的灌木叢里“嗖”地一下飛起,還有松鼠拖著長尾巴在樹上跳躍。
柳陌伸開雙臂,陶醉地說:“我若只鳥,或是松鼠就好了?!?p> 翰突然牽住了她的手,說:“跟我來!”
走不多遠,眼前出現(xiàn)了一棵樹冠龐大的古樹,冠蓋如傘,樹干粗大,枝條彎曲。
站在樹邊的巨石上,柳陌被拉上樹。
“坐這兒!”翰輕輕擁她入座。
“啊!能鳥瞰了!”柳陌興奮地大聲喊。
被秋光染色的森林盡收眼底,紅黃橙綠的無邊波浪翻滾著……
“小時候,在難得的休憩時刻,我常隨父王和母后來這兒?!焙不貞浿!案竿跸矚g打獵釣魚,母后喜歡采摘野花,颯和鵑就愛嬉戲打鬧,我也能擺弄一些小玩意兒?!?p> “鷴,那時也在嗎?”柳陌問。
翰突然停住了,面色凝重地問:“你怎么知道她的?”
“嗯,賬簿上有名字。據(jù)說她美麗優(yōu)雅,宮里人人都喜歡她。只可惜紅顏薄命!”
柳陌輕嘆道,轉(zhuǎn)頭看見翰的臉陰沉得像堆積的烏云馬上要滴下水來。她驚詫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沉默了許久,翰決心告訴她真相。
他語氣沉重地說:“我的部族是翼族的第一大部族—高山翼族。翼族還有許多分支,他們散落在高山和谷地。因為地勢錯綜復雜,又與跋族域接壤,跋族一直虎視眈眈,不斷離間部族關系。歷史上翼族內(nèi)部紛爭不斷。為了穩(wěn)定族內(nèi)關系,我父王娶了第二大部族—谷地翼族首領的女兒,也就是我的母后。鷴是是翼族近年來逐漸壯大的部族—宿溪翼族首領的女兒,是我父親相中的未來兒媳。”
“鷴15歲就進宮,學習管理宮廷事宜。她聰明能干,處事得宜,上上下下深得人心。我也認定她將是我未來的妻子。只是,鷴無論何時何地都面帶微笑,說話和做事也一直不緊不慢,感覺不到她有任何情緒的變化。她就像是個戴著面具的人,雖然舉止得體,卻讓人總有疏離感。鷴進宮三年后,我滿二十歲那年,在行宮舉行盛大的大婚儀式。所有部族首領都到齊了,宿溪族更是來了不少人……”
翰的語音哽咽了,柳陌握緊了他的手,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柳陌關切的眼神,翰停頓了一會兒,繼續(xù)說:“晚宴上,鷴給父王敬了酒,又給我斟滿,當我舉杯到嘴唇的時候,她突然伸手搶過來一飲而盡,低聲說:‘快逃!’這時,有人高喊:‘動手!’。大廳里立刻動亂起來,一時間,刀光劍影,血流成河。幸虧我父王一向為人謹慎,部署得當,衛(wèi)士隊能及時趕到救援……”
說到這兒,翰的眼睛里有淚光閃現(xiàn)。
他抬頭仰望天空,控制了一下情緒,接著說:“那是一場惡斗!我受了重傷。父王當晚毒發(fā)身亡。王妃和小弟也身受重傷,醫(yī)治無效而死。只有颯和母后有幸得以保全。幾天后,我成了翼族大王,為了不給外族可趁之機,對外宣布父王病逝?!?p> 柳陌處于無比震驚中,以前在書中、電視里看到的場景在翰的講述下,竟真實地浮現(xiàn)在了面前。
看著翰悲傷的表情,她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握住翰的臂膀,聲音顫抖地道歉:“對不起,翰,我不該提起的?!?p> “我一直不能回憶,不想提起,但是這個事件一直壓得我喘不過氣來?!?p> 柳陌動容了,一時不知怎樣勸慰他。
沉默了片刻,她柔聲說道:“翰,好了,說出來就好了!說不出來的事情才讓人日夜揪心,怎樣都無法化解。打個簡單的比喻,這就像是長在心口的毒瘡,劃破了,流出膿血就好了?!?p> “我不是只有悲傷,還有憤怒,她不應該這樣對待我們父子。”
“我覺得?!绷蔼q豫了一下,還是將自己的感覺說出來了:“一個情愿為了你去死的女人,應該還是很愛你的。她或許是逼不得已的。”
“我不相信,有什么事能讓她背叛我,去害死最欣賞她的人——我的父王?有什么事導致她殺人叛族?即便真有苦衷,她明明都可以告訴我的?!焙矚鈶嵉卣f。
柳陌推測道:“她可能是無法開口,也可能是身不由己吧。”
“也許吧,她飲毒酒的樣子倒是很平靜,像是終于解脫了。處于這樣位置的人,很多時候是會身不由己的。即便如此,她也是一個選擇殺戮的人,一個和魔鬼做交易的人!她就是個會殺人的木偶!”
柳陌設身處地地為鷴想了想后,說:“也許你們并沒有到推心置腹,無話不說的地步吧。”
翰愣住了,點點頭承認道:“是,我們沒好好談過話。像今天我和你一樣,這么看著對方的眼睛,體察對方的情緒。這樣的情形,一次也沒有。”
“為什么?”
“我承認自己的心像裹著盔甲,但是她也有偽裝,我們之間始終隔著一堵厚厚的墻?!?p> “那就是說,你們彼此對對方缺乏認知,更談不上互相信任了?”
翰垂下頭,長嘆了一口氣,說道:“的確,我們之間互相不了解,是很陌生的熟人?!?p> “翰,再難過的事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會過去的,一切終將成為過去。這樣想想,就不會那么難過了?!?p> 柳陌搬出這句安慰了她好多年的心靈雞湯。同時,她也知道,對于這么巨大的創(chuàng)傷來說,這句話是蒼白無力的。
“我的方法是讓自己忙起來,不給自己留時間去想。父王去世后,幾年來,我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平定內(nèi)亂,抵御外強,沒日沒夜地處理族域事務。這樣麻木地過日子,就差點難過了。有時候,是很多時候,我會羨慕颯,他過得是如此輕松自在?!?p> 柳陌在心里感嘆著:每天,在悶罐一樣的公交車上擠來擠去,對著書本學習枯燥的理論和規(guī)律,唯恐錯過任何一個考證的機會,剛上大學就擔心就業(yè),就業(yè)后又擔心會被平庸瑣碎的日子吞噬……
原來厭倦的生活雖然平淡卻也心安。而翰就像背負著大山在行走,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也要隱忍著,因為他身上擔負的是整個翼族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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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湄
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或深或淺都有這樣難以言說的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