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螳螂

　　青青覺得自己死定了。

　　可她想起奧安看她的眼神，那么溫柔那么信任，堅定地告訴她：

　　“不要怕，相信我?！?p>　　于是她原原本本地按照他教她的話說了出來：

　　“大人，我怎敢騙您，我怎么會跟人類合作呢，我恨不得吃了他們！您如果不信的話，可以動用您的法陣探查我的領地，或者派遣您的使者將我的領地翻個底朝天?！?p>　　提到“入侵者”的時候，青青眼中就冒出火來，那是真切的仇恨。

　　史維爾瞇了瞇眼睛，眼中兇光愈發(fā)閃爍，死死地盯著那雙碧玉蛇瞳，可是怎么也看不出半點假意來。

　　青青說的當然是真的，她恨死了那些入侵她領地的家伙，史維爾怎么也想不到奧安還活著，出謀劃策的是那條他覺得已經(jīng)死透了的黑龍。

　　而且這些裝備著實珍貴，這代價未免太大了。

　　騙局，不一定要說謊，不全的真相，有時是最大的謊言。

　　謀劃任何一個戰(zhàn)略，信息都是重中之重，誰能掌握更多的信息，意味著對方的戰(zhàn)略網(wǎng)漏洞就越大，自己的機會就更多。

　　于是史維爾就中計了，他還以為有屠龍勇士設下陷阱，畢竟，從這些裝備來看，怎么也不是青蛇能解決的，不過，對方既然這么說了，也看不出有假象，應該是真的了，哼，這家伙倒是比自己想的厲害，以后可以提拔一下。

　　艾爾在一旁聽著，聽到青青說“星瑩花毒”時，感到一種詭異，幾年前自己前去看那條黑龍是否活著時，不就是濃郁的花香讓自己心煩意亂嗎？

　　她張了張嘴，看著史維爾抱著青青送來的裝備，還是決定閉嘴，畢竟，她現(xiàn)在很累，而且她也知道，打壓雙頭魔猿是史維爾一直想做的事情，青蛇現(xiàn)在過來，正好給了他借口，自己要是再懷疑，可就有點打臉了。

　　史維爾收回腦袋，重新盤踞起來，威儀具足，龐大如山的體型壓迫感之強猶如天塹在前，一舉一動都給人山塌般的震撼感，眼中神光內斂。

　　他覺得這是天時地利龍和了，之前還想不到找什么借口用什么方式去打壓那頭猩猩，今天倒是給他送上門來了，那幫人類又爆了一堆裝備，令他甚是欣慰。

　　他越看青蛇越順眼，決定回來后把她納入自己后宮團中。

　　于是這位巨龍領主昂首邁步，每次踏出都是山搖地動，威勢赫赫，離開大殿破空而去，留下一句話在宮中回蕩：

　　“你們幾個在這等我消息，我的副領主，你做的不錯，以后再有人類膽敢入侵你的領地，隨時都可以向我說，此外，本王有意納你為妾?！?p>　　青青在心底呸了一聲：

　　“哼，老東西，你死到臨頭，還想這些美事！”

　　不過嘴上還是應道：

　　“不勝榮幸?！?p>　　看著史維爾劃破長空的身影，恐怖的音浪與氣爆猶如一架戰(zhàn)斗機在空中疾飛，這可怕的威勢足足令千米高空之上的云朵都震開半邊，青青不由有點擔憂。

　　奧安能戰(zhàn)勝他嗎？

　　她搖了搖蛇腦袋，青青啊青青，你要相信他，你愛的龍可比這種綠皮蜥蜴帥多了。

　　艾爾跟薇婭默默地對視一眼，彼此都有點欣喜的意思。

　　魔獸沒有什么一夫一妻的觀念，尤其是強弱分明的時候，也許兩個同樣強大的魔獸間會恪守一夫一妻，不過對于領主與旗下的子民而言，這方面就放得很開。

　　雖然是龍裔戰(zhàn)士，可史維爾是什么級別的巨龍，其正值壯年，需求之可怕每次都搞得她們筋疲力盡，多來一個分擔一下總是好的。

　　她們決定套個近乎，艾爾上前笑說：

　　“你......”

　　青青驟然打斷，轉過頭一雙蛇瞳盯著她：

　　“我叫青青，還有，你們就要死了?！?p>　　“什么？！”

　　艾爾心中大駭，就要去拿自己的武器，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了。

　　她有力矯健的小腿，不知何時被一層堅冰凍住，憑她掙裂金鐵的力道，竟然掙脫不開！

　　青青張開蛇吻，一個嬌小玲瓏的白發(fā)少女跳了出來，她穿著有些寬大的法師袍，手里拿著一根精致的魔杖，魔力屏障上腐蝕性的唾液滴落，令她嘟起了嘴：

　　“臟。”

　　隨后一揮手中魔杖，頂端的寶石頓時爆閃光芒。

　　“請你們快點去死，我不想和他分開太久?！?p>　　薇婭已經(jīng)持劍沖了上來。

　　一道青芒閃過，猛烈的勁氣猶如龍卷！

　　薇婭不得不空中一個翻轉避開襲來的蛇尾，艾爾卻是深陷險境，好不容易掙開堅冰，正撞上迎面而來的蛇尾！

　　艾爾頓時如遭雷擊倒飛出去，撞塌一根玉柱，轟隆隆的煙塵之中，骨骼碎裂的牙酸之聲不絕，可想而知這一擊造成了多么嚴重的傷害，這一下足可開山斷海，她不死都算是強悍。

　　薇婭絕望了，對方分明做好了準備，出手便廢了這邊一大戰(zhàn)力，憑她一人，如何對得過兩名同級對手？

　　她憤怒大吼：

　　“你們竟敢背叛欺騙史維爾大人！你們死定了！”

　　青青張開森然大口，可怕的腐蝕性毒液襲來，逼得薇婭不得不狼狽逃開，毒液落在地上，濺起騰騰白煙，金玉銷蝕。

　　薇婭剛想趁機離開宮殿，卻發(fā)現(xiàn)大門已經(jīng)被一堵冰墻攔住，她全力一劍劈在其上，居然只斬出一道缺口。

　　“哼哼，先擔心下你自己吧，至于史維爾，他死定了！”

　　......

　　暴雨漸息，森林里的少女放下手中的卷軸，揉了揉眼睛：

　　“好難?！?p>　　她身邊盤踞著一尊龐然如山的巨龍，他用黑翼替她擋雨，聽到少女的抱怨低沉地說：

　　“這是之后以防萬一的必殺技，雖然你天賦很高，不過學起來肯定也......”

　　少女用她那雙亮晶晶的眸子盯著龍的眼睛，俏皮地說：

　　“不過我已經(jīng)學會啦~”

　　她說這話時，眼睛里閃著星星似的光，似乎在說：

　　“快夸我快夸我！”

　　奧安有些啼笑皆非，小丫頭似乎徹底放下了為人的包袱，人與龍之間再也沒有一絲隔閡。

　　同時他又感到一種沉重的、沒來由的凄慘，她舍棄了一切，只為了陪在他的身邊？

　　這樣的代價，實在是過于慘重。

　　天上的星星與月亮憂傷注視，迷離的光影打在幽靜的林間照在湖畔，反射出幽幻的光芒，星瑩草再次盛放，滿山谷皆是一片迷離的星彩，仿佛身在幻夢里。

　　奧安其實可以選擇讓她沉浸在美好的幻境里，每天還是湖邊嬉戲抓魚的日子，可是，敵人不會。

　　他看著那雙眼睛，天真無邪楚楚可憐，似乎毫無半點邪念，可是他知道，現(xiàn)在再讓她面對那五人小隊，必然是一場毫不留情地屠殺。

　　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他逼著她放棄了善良與憐憫。

　　他在心底無奈地嘆口氣，嘴上卻寵溺道：

　　“我的莉莉真厲害！”

　　青青趴在一旁的山坡上無聊地看著他們膩歪，心中有點酸，可是她也明白，如果跟不上他的腳步，太多的感情留下的牽掛會成為他致命的弱點。

　　她有種沖動，想要沖上前問他一句：

　　“你愛我嗎？”

　　情從何起，一往而深？

　　那些美好的溫暖日子、午后的陽光、草地上大大的棋盤、狼狽抓魚的歡笑、星夜里的依偎......一切歷歷在目，卻有種令她恐懼的虛幻感。

　　奧安平日里表現(xiàn)的有多么逗比中二令她親切，此刻冷靜無情下來就有多么可怕。

　　她不敢去問，她害怕那答案。

　　奧安其實是個很敏感也很無情的家伙，人長大了就沒有太多的感情可以給別人，用來溫暖自己都覺得稀薄，因為這個世界冷漠而凜冽。

　　要問他究竟愛誰，恐怕他自己也答不上來，實際上，他連自己都不愛，因為他清楚的知道這個世界很可能是虛假的，甚至只是一個玩笑，連存在都可能是個泡影，又如何去相信愛的真實呢？

　　只是......

　　他看著女孩貼上他的鱗片，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嘴里喃喃：

　　“安，我們永遠不要分開?！?p>　　你的白發(fā)在神圣地歌唱，我見到月光流過你的眼洗去塵埃喚來一腔愛意燃燒我的冷漠。

　　就算是虛假的，終究也有活下去的理由啊......

　　他無情，因為他的愛一旦給了某人，就必定以生命去捍衛(wèi)，這是莊重的承諾，也是他存在的證明。

　　如果連一個值得愛與被愛的對象都沒有，他存在的意義就會是一片虛無，什么天下無敵，美女后宮，對他而言都如糞土。

　　這個世界不過是一個玩笑，他曾幻想過這樣的日子，可是如果真的變成這樣，那實在是過于虛幻，一點也不會讓他有半分滿足感。

　　這個世界也許是虛假的，他的經(jīng)歷也許是幕幻象，但是那些愛與感動，卻是真實存在過的，他活著就是為了這些，因此他絕不會輕易把自己的愛交托出去，那是他存在的意義與證明。

　　雖然人不需要意義也能活著，但是沒有意義的人生會讓人陷入瘋狂，所以人活著就會拼盡全力地去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并且捍衛(wèi)它。

　　他看著貼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她那么小小的一只，臉上還帶著分稚氣，大大的眼中仿佛藏著一片星河，可是在那美麗的深處，是種深深的恐懼。

　　她愛他，她只剩他了，她的人生本來已經(jīng)陷入深淵，是奧安讓她見到了光明，她已經(jīng)失去過一次光明了，她不想再陷入黑暗。

　　可之前奧安的話，令她感到了可能被拋棄的恐怖，現(xiàn)在這個女孩的心底里其實滿是害怕和擔憂，害怕他拋下自己，害怕人生再也沒有意義，這樣的話，她很可能自殺或者被古神的意志吞噬，化身為滅世的魔鬼。

　　奧安嘆了口氣，輕輕用翼圍住她，他不敢碰她，就像不敢觸碰一朵隨時可能凋零的花。

　　似乎預料到他想說什么，女孩抬起臉，眼中霧氣氤氳：

　　“安，我不想去，我要跟你在一起，我害怕......”

　　莉莉的精神狀況已經(jīng)瀕臨崩潰，五年前的那場背叛已經(jīng)令她絕望，好不容易調整過來快要忘記，那些敵人又追了過來，要將她重新拖入深淵，此刻兩種痛苦疊加在一起，她的精神再也經(jīng)不起半點挫折。

　　奧安柔聲勸慰：

　　“不會的，我不會拋下你的，你不去的話，不就是不乖了嗎？聽話，這件事情結束，我好好陪你下棋，想下多久下多久。”

　　“證明給我看，你是我的好女孩，能與我共進退同風雨，我愛你，所以我才要磨礪你?！?p>　　女孩淚眼汪汪地抬起眼：

　　“真的嗎？”

　　“龍從不對他們愛的人說謊。”

　　莉莉抹了把眼淚，破涕為笑：

　　“好，我馬上就去殺了他們，安，我比你想的還要厲害哦！”

　　說完她就蹦蹦跳跳地跑到青青身邊，轉頭用那雙秋水般的明眸依依不舍地看著奧安。

　　青青聽到那句“龍從不對他們愛的人說謊”時，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強烈的沖動，真的，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去逼問他：

　　“你愛我嗎？”

　　她用那雙美麗的碧玉蛇瞳看著奧安，里面的感情如此復雜又如此純粹，完全不像一條冷血的蛇，世上最多情柔婉的女子，也不及上她此刻眉眼的秋波萬一，以至于奧安轉過眼去，不愿與她對視。

　　分離是必然的，何苦徒留牽掛呢？答案若是已經(jīng)明了，何不留個懸念呢？

　　可是我好難受啊，我的心讓我去追逐我的愛。

　　愛是什么？

　　愛是踏破紅塵只因為，愛過的人不說后悔。

　　去問啊，問出那個問題，哪怕答案讓你心碎，也不要留下遺憾！

　　有誰懂得個中滋味？

　　最終青青也沒有問出那個問題，她只是輕輕嘶鳴一聲：

　　“我走啦。”

　　“......小心。”

　　龍看著一人一蛇消失在叢林深處，轉身向著森林外圍走去，他的身影漸漸淡化變形，變?yōu)榱艘粓F幽影。

　　現(xiàn)在，他要去偽裝那個捕蟬的螳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