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清晨醒來的劉景如，第一眼望向窗外，沒有那棵桂花樹，也沒有停留在樹枝上的小鳥發(fā)出的叫聲，她坐起來，眼睛有些脹痛，擺在桌上那些顏色鮮艷的宣傳冊看上去有些刺眼。
洗漱的時候，她懶得照鏡子。
廚房里燃起藍色的火苗，白色的面條在開水中放肆翻滾著發(fā)出愉快的咕嘟聲。
夏力也起來了，換上嶄新的黑色西裝，帥氣逼人地坐到餐桌旁吃劉景如煮的面條。
她遞給他一副嶄新的刀叉。
他愣住，不敢接。
“用刀叉吃面條？”
她回過神來，望見桌上的面條露出窘迫的笑容。
轉(zhuǎn)身去廚房拿筷子。
應(yīng)該煎牛排的，她邊吃面條邊這樣想道。
夏珍終于頂著一頭亂發(fā)起來了，往餐桌旁一坐，伸手問：“筷子呢？”
劉景如趕緊起身去廚房給她拿筷子。
“動作快點，別遲到?！毕牧μ嵝阉?p> 她一點也不著急。
“遲到的話，扣多少錢？”
“這不是扣錢的問題，工作態(tài)度要端正?！?p> 端正個大爺！夏珍根本不想去上班。
她故意一根一根的慢吞吞地數(shù)面條。
劉景如已經(jīng)吃完面條，準(zhǔn)備去上班。
夏力沒有耐心陪夏珍磨蹭，和劉景如同時出門去。
“太趕的話，你可以住公司宿舍的?！彼麑⒕叭缯f。
劉景如一驚。
這是下逐客令？
“我會看著辦。”
劉景如的語氣冷冰冰，表情也冷冰冰地走出電梯，她走得飛快，夏力沒有跟上來。
八月的最后一天，北城的天氣有些陰沉，中午時分，太陽才終于破云而出。
劉景如左手拿著宿舍申請表，右手有些不甘心地捏著筆。
夏珍遲到了半個小時，她不關(guān)心會被罰多少錢，悠閑地端著杯咖啡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旁坐下來，開始枯燥乏味的一天。
她想離開公司，離開北城，甚至離開中國。
這樣的想法一旦產(chǎn)生，便開始在她腦子里瘋長。
劉景如很滿意自己的工作，每天勤勤懇懇的認真工作，領(lǐng)到工資的時候，恨不得去給老板磕三個響頭。
夏珍不缺錢，她不需要像劉景如那樣努力。
夏力也不缺錢，但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工作累嗎？”劉景如問他。
“不累?！彼傔@樣回答。
明明是一身疲憊的回來，臉上明明寫著很累。
他就是嘴硬。
劉景如做好飯菜，叫他出來吃飯。
兩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餐桌旁吃飯。
除非夏珍在，這樣的安靜就不會被打破。
“每天擠公交很麻煩吧？”夏力問劉景如。
劉景如很不想聽到這樣的無效關(guān)心。
“習(xí)慣了。”
夏力也不想聽到這樣的無效回答，她被迫習(xí)慣而已，有什么值得炫耀？
“其實你可以去辦張地鐵卡，坐地鐵比坐公交車快一點。出門右轉(zhuǎn)，過一個路口就是地鐵站?！毕牧δ托牡靥嵝阉?p> 他怎么會知道這些？王子也坐地鐵？
“好，知道了?！眲⒕叭绲鼗貜?fù)他。
他覺得她對他不夠熱情，是的，過于冷淡了。
他很關(guān)心她的，她感受不到？
她真的沒有感受到，她心里的夏力，是一個自私又自以為是，其實很幼稚的人。
她覺得自己很過分，免費住他的房子，還給出這么差的評價。
如果不是夏珍，她在北城怎么可能住上這么好的房子？
她勸自己善良一點。
“你一般喜歡吃什么早餐？”
“其實我，算了，都可以?！?p> “沒關(guān)系，你告訴我，我以后調(diào)整，明天自己打點豆?jié){，然后我再準(zhǔn)備一些水果和面包，可以嗎？”
“好??！”
兩人接著愉快地用餐。
夏珍好像鐵了心要辭職，消極怠工，遲到早退，對同事黑臉，回來也是黑著臉。
“你到底想怎么樣嘛？”夏力無奈地問她。
她兩眼放光。
“我要出國?！?p> “好?。 ?p> 她兩眼繼續(xù)放光。
“我要去法國?！?p> “好??！”
“你給我錢？”
“好啊！”
劉景如驚訝地看著夏力，他什么都答應(yīng)夏珍，真是個好哥哥。
然而夏珍卻哭了，趴在沙發(fā)上，哭得渾身抖動，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
“當(dāng)然是笑了?！毕恼湟е唤切Φ蒙蠚獠唤酉職狻?p> “你真的要去法國？”劉景如羨慕又嫉妒。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哪有錢？”
“我借給你?！?p> “不用，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p> 夏珍心疼地看著她。
“傻瓜！”
她明明可以過得更好。
劉景如站在窗前，看著樓下嬉戲的那些小孩子，守護在旁邊的父母大聲提醒他們注意安全。
她想念自己的父母，完全沒有印象的父母，在她腦海中是很神秘的存在。
“爸媽，我現(xiàn)在算過得好的了，你們滿意不？我還不滿意?！?p> 她想成為有錢人。
老劉家必須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
劉景程打電話告訴她，劉妮懷孕了。
“叔嬸肯定高興壞了?！?p> “是高興啊！”
“哥，恭喜你。”
“你覺得我能當(dāng)個好爸爸嗎？”
劉景如想了一下，說：“叔是個好爸爸?！?p> “是的呢！”
水果店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劉剛張羅著翻新一下舊樓房。
舊樓房是嬸嬸賺錢蓋的。
嬸嬸沒有反對，但心里五味雜陳。
屬于她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
她很不甘心，但無能為力。
劉景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話安慰她。
“劉妮很能干?！?p> “是能干?！?p> “像嬸嬸一樣能干?！?p> 嬸嬸苦笑，嘴里的苦澀溢出來變成一道道皺紋刻在她的臉上。
劉妮挺著大肚子趾高氣昂地指著大黃狗說：“你給我老實點，再亂叫就打斷你的狗腿！”
大黃狗委屈得直哼哼，趴到橙樹下，不敢動。
其他人也不敢吱聲。
“老婆，媽問你晚上想吃什么菜?！眲⒕俺逃懞玫匦χ鴨杽⒛荨?p> “她還不清楚我的口味嗎？天天問，天天煩?！?p> “她老了，記性不好?！?p> “我懷孕了，記性也不好，要不然你拿個小本子記著，省得天天來煩我?！?p> “好呢！”劉景程進屋找小本子和筆。
劉景如端著剛切好的蘋果從廚房里出來。
“嫂子，水果時間到?！?p> 劉妮往躺椅上一躺，拿了塊蘋果咬一口，又吐出來。
“呸！又拿菜刀切蘋果！一股子大蒜味，不吃了?！?p> “是我不好，下次我注意?！?p> “哼，媽真是越老越糊涂。”
“不是嬸切的，是我切的?！?p> “你別替她打掩護了，你在北城生活了好幾年，生活習(xí)慣早就變了，你以為爸媽他們是為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要翻新這舊房子，還不是為了你，怕你住慣了城里，嫌棄這種鄉(xiāng)下地方?！?p> “嫂子，不是這樣的。”
“就是這樣咯！”劉妮慢慢起身，一臉不屑地進屋去。
劉景如站在原地，看著那盤帶著大蒜味的蘋果，心里有點難受。
劉妮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劉妮，她現(xiàn)在是家里的太上皇。
水果店的生意越好，她在家里的地位越高。
“由著她，她旺景程?！眲傋叩絼⒕叭缑媲罢f。
“叔，當(dāng)然由著她，老劉家必須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
“是??！”
紅色的夕陽印在劉剛的臉上，他的臉變成了一張喜氣的臉。
劉景如扭過頭，看到夕陽正好掛在花生地的上空。
早就荒廢的花生地。
老劉家早就不靠種花生賺錢了。
劉剛的小農(nóng)用車也已經(jīng)荒廢在院子里，風(fēng)吹日曬，起銹了。
劉景程買了輛面包車，進貨拉貨都很方便。
江菊偶爾去水果店幫幫忙，劉妮能說會道，固定了一批忠實顧客。
“媳婦能干，婆婆就在家享?？ ?p> “哪里哪里！”
江菊面對大家的吹捧，強顏歡笑，她不相信屬于她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
她被擠出舞臺，成為一名普通觀眾。
劉景如端著那盤蘋果回到廚房。
“怎沒吃？”
“嫂子說留著肚子吃飯?！?p> “我的大孫子不喜歡吃蘋果啊！”江菊笑著炒菜。
劉景如也跟著笑，把那盤大蒜味的蘋果悄悄倒進垃圾桶。
晚餐后，吃飽喝足的大黃狗跑到花生地里撒歡打滾。
劉景程陪劉妮去散步，劉剛開著面包車和劉景如一起去水果店。
小鎮(zhèn)的夜晚簡單又平靜。
水果店的生意不如早上那一波，偶爾會有散步的人進去看看。
做了幾單生意后收店。
“叔，我存了一點錢，都給你們翻新房子用。”
“你自己留著?！?p> “沒關(guān)系，我再存?！?p> “辛苦你了?！?p> “叔，比起你和嬸，我一點也不辛苦?！?p> “我和你嬸也不辛苦。”
那誰辛苦呢？
劉景程說他也不辛苦。
“劉妮比我辛苦多了，她現(xiàn)在懷孕很辛苦的?！?p> “哥，你現(xiàn)在很幸福吧？”
“是幸福?。 ?p> 劉景如相信他，也相信劉剛。
“夏珍要去法國了?！?p> “法國??！”
“嗯。”劉景如用手指向天空?！皯?yīng)該就在那邊吧！”
劉景程看著那塊天，恨不得變成千里眼。
他小心地扶著劉妮，一起走在花生地旁邊的小路上，小路兩旁長滿了盛開的野花。
“老婆，等你生完孩子，我們?nèi)ザ让墼掳桑俊?p> “去哪里？”
“法國?！?p> “法國遠不遠？”
“遠。”
“不行，我舍不得把孩子丟在家里，去別的地方吧！”
“你想去哪里？”
“北城。”
“不是去過了嗎？”
“上次沒玩夠?！?p> “好，去北城。”
晚風(fēng)輕輕地吹來，劉景程想問問風(fēng)，上次他寫給夏珍的第一百封信，被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