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繁星閃爍，深藍色的靜夜里，湖邊小屋透出暖黃色燈光，小屋里突然傳出若隱若現的提琴聲，琴聲如柔絲纏繞在藍湖上，良久不散。
公冶奇手柱木杖，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異族。
格蘭特坐在椅子上，悠長的旋律緩緩從肩夾的提琴里揚出。
小花和秸稈布坎正圍坐在鐵煎板旁邊，狼吞虎咽地吃著剩下的深谷蠻牛肉，吃得很香，滿嘴流油。
“這叫中提琴？”見格蘭特停了下來，公冶奇問道。
“你也知道這叫中提琴？難得呀，難得……”格蘭特拿下琴，活動活動脖子，繼續(xù)道：“話說你這矮駝子還真有好貨，樓下倉庫里樂器有那么多件，光提琴就弄了七、八把。這可是王庭樂隊的名器，絕對是大師制的，這你都買得來？看來當初牙省集市還開著時你們刻意收集了大量的我們的物資，準備研究我們的文化嗎？嗯？研究得很透啊，中提琴都認得出?！?p> “有什么認不出的？”
“大小形狀都跟小提琴差不多，我以為你們這些外族人分辨不出來呢。我敢說，那些沒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尼魯平民里至少有一半就是分不清的?！?p> “我們有神語，所以能分清?！?p> “哦？”格蘭特側臉看了看公冶奇，若有所思，正待發(fā)問，公冶奇又道：“桀桀，音色也完全不同，雖不如小提琴那樣清麗透明，卻是半帶點憂郁色彩的音色，也是不可多得的?！?p> 格蘭特怔了一下，對公冶奇豎了個大拇指，緩緩拉動琴弓重復著剛才的旋律，“那些俗人，把兩把小提琴配一把大提琴的三重奏鳴曲當成流行，中提琴無用武之地，漸漸地差不多被作曲家們完全遺忘了，偶爾采用，也不過是陪襯或填補和聲而已。駝子，你能說出中提琴的音色特點，說實話很讓我驚訝呢?！?p> “桀桀，我很喜歡這種音色?！?p> “是啊……相比小提琴那種細高鉆心的聲音，我更喜歡中提琴的柔美渾厚。俗人們總說中提琴的音域既沒有小提琴那么高，又沒有大提琴那么低，其實，這才是聽起來最舒服的音色區(qū)域。他們懂什么??？中提琴不是一個為了炫技而生的樂器！多么厚實、溫暖、豐滿，多么悲凄深沉，尤其在幽靜的場景，最能一曲入魂?！?p> “桀桀，先生說得是。這種略帶點鼻音的音色確實比小提琴更富有感染力，也更貼近人的聲音，它使人們便于參與，易于接受，像是一位很嚴肅的老學者在談論嚴肅的話題，又像一位中年人在哀婉地述說心聲。先生，您剛才的演奏，表達的就是一種憂郁不快的情感，您想到的是什么呢？您的家嗎？”
格蘭特瞪大了眼睛，認真地看著公冶奇，他突然有些發(fā)抖，竟半晌不能言語，最終只能低首用下顎夾住琴，緩緩重復旋律，旋律悠遠幽怨。
“先生，你演奏的這支曲子是誰寫的？”
“我自己寫的?！?p> “這曲子叫什么名字？”
“叫《心海變奏曲》……十年前，我寫給愛爾瑪的……”格蘭特答完，突然又抬頭輕道：“駝子，你喜歡這曲子？”
“非常喜歡?！?p> 尼魯人輕笑一下，他坐直了身子，認真調了調弦，再次把琴夾緊，認真道：“好！那我完整演奏一次！”
公冶奇點頭，不多時，憂郁的琴聲從樹屋傳出，知之者聽到直抵心海，不屑者聽到置若罔聞。
與此同時。
巨大城墻，墻外幾公里，一片山岳的樹林，上百雙閃著精光的眼睛在黑夜里左右晃動，眨動。
如果有夜視眼，可以看到山丘的土坡兒上坐著一名布坎老者，背背雙黑劍，高高瘦瘦骨架兒極大肩極寬，白發(fā)白眉毛白胡子，正在黑暗中盤坐養(yǎng)神。
一名年輕的達美迪克人急匆匆地走上山丘，周邊的眾布坎紛紛給他讓路。年輕的達美迪克人來到老布坎面前，輕輕將一物放在地上，老布坎略一睜眼，見地上是一顆人頭！
是一顆戴著尼魯偵察兵特有頭盔的人頭，齜牙咧嘴，表情驚恐萬狀，鮮血仍從脖子那很光滑整齊的切口兒處流出。看得出，這個尼魯人剛死不久。
啪嗒，達美迪克人彎腰，又一個物體被放在人頭旁，比手掌略大，圓柱形的金屬物--是一枚軍用信號彈。
老布坎這才對著年輕的達美迪克人輕輕打出個哨聲，僅一個哨聲他竟微微發(fā)喘了。年輕的達美迪克人馬上輕輕發(fā)出合奏回答他，老布坎沉默了一會兒，終于做了一個手勢，指了指天空并點了點頭。年輕達美迪克人露出振奮的表情，馬上向四周喊出神語，看他的動作那聲音應該很大，可就算你貼近他聽也只能聽到竊竊私語的音量，更奇怪的是，這名達美迪克人聲音發(fā)出后，他方圓一兩公里內的淺藍色皮膚的達美迪克人都站了起來，這些達美迪克人齊齊向著天空的某個方向，也奮力發(fā)出了一樣奇怪的極小音量的怒吼。
不多時，夜空的某處，一大片星星變得忽明忽暗起來，仿佛有個巨大的東西飛過時遮住了星空，這種明暗變化形成一條路，直指尼魯的路！
老布坎看完了頭頂星空的變化后，抻頭提起面前尼魯人的人頭和信號彈，拋向前面，二樣東西落山丘之下傳回兩聲輕響。
再往下看，那山丘之下，竟壘滿了相似的人頭，尼魯人的人頭！
老布坎高高在上坐在山丘上，毫不在意地雙目遠眺，似乎能看到幾公里之外的巨大城墻，他似乎在等待什么。突然，他的雙眼精光直冒，仿佛看到了那巨大城墻被自己的國王攻破，仿佛看到了無數同胞從巨大城墻的缺口沖入尼魯內地，把那些可惡的、罪孽深重的、不堪一擊的尼魯人殺得血流成河。
等吧，等城破……
“駝子，我剛才看到星相有變化，代表著你們藍島的客星剛才猛閃了一下，之后閃爍不停，最后暗了一下星度?！备裉m特放下提琴。
公冶奇仍在木桌上畫著奇怪的水車，聞言怪笑一聲：“桀桀，先生的星相學向來準確無誤，可惜的是我藍島人不會分析星相，能否請您直言這預示的含意？”
“昨天白天，我聽到山谷周圍傳來一陣嘈雜的神語，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們的戰(zhàn)士又騎著那怪鳥，哦不，是騎著藍魔出征了吧？”格蘭特探身道。
公冶奇放下筆，“先生的意思是，戰(zhàn)局有變？”
“也許是，也許不是?！备裉m特犯不上打這種沒利益的保票。
公冶奇從椅子上跳了下來，駐著杖，踱了幾圈才道：“什么變化？先生請直言，無妨的?！?p> “你們這次進攻似乎會有不利?！备裉m特搖了搖頭，“我看到，客星驚顫搖動，星光隆起慍怒，之后光華暗淡收縮，萎靡不振。我依此判斷出來──恐怕你們這次進攻會不如上次那么順利啊。當然這只是我一家之言，不見得準確?！闭f完，格蘭特給自己留了條退路。
公冶奇原地呆立，皺眉思忖了半天，卻也無話可說，只是仰天一聲長嘆，一時間格蘭特也尷尬得很，不禁為自己說出這不可證實亦不可證偽的星相而懊惱了一下。小花和秸稈布坎聽不懂尼魯語，但見氣氛不對，也沒再詢問什么。
嘭嘭嘭嘭嘭！五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如連珠炮般響起。
黑暗中，巨大城墻北五門處憑空冒出五道極為強烈的白光，像五朵白花盛開在墨色低空。
大地在震顫，城上的青磚像禮炮一樣，帶著巨量威能被崩向天際。一道能量波呈環(huán)形的震動開來，像水波一樣傳出老遠。
諸葛圣雙腿搖晃，差點跪在地上，他耳鳴心悸，他頭暈目眩，他看什么都是雙重影像。
但他還是分辨出來──空中那拋飛的藍色物體是他同伴的一條大腿；
他還是分辨出來──四周火光沖天，無數敵人從火堆里吶喊著沖向幾個方向，撲向自己的同胞；
他還是分辨出來──藍魔在天上痛苦盤旋，無數血片兒從天空灑落。
諸葛圣驚懼萬狀，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后根兒直沖腦海直震得頭皮發(fā)麻。
敗了！快撤！
“笛笛笛?。?！”
悠長的神語在排山倒海的喊殺聲和鑼鼓聲中被淹沒，諸葛圣真的不知道，被圍住的同胞們到底聽沒聽清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