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梁上君子
春柳本就長得俊俏，此時如梨花帶淚般，更是惹人憐愛。
她壓根沒等寧詠答應(yīng)，自己便自顧自地要解開裙帶。
寧詠猛然站起來，清俊的臉上一片寒霜，聲音沉沉：“你在做什么？”
春柳看著寧詠，忽地跪了下來：“二郎君，老爺與太太要將春柳許給大郎君，可春柳不愿意，春柳只喜歡您……春柳不要名分，只要待在二郎君身邊便好……二郎君，春柳求您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早已將衣衫扯開來，露出一片雪白。
寧詠猛地用手遮擋著自己的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才低聲道：“你喜歡我，可我卻不喜歡你。你待在我身邊，只會成為我的累贅。”
他說完，卻是大步的走了出去。
半響后，春柳聽得他在喊：“周全，周全，打水來！”
周全在不遠(yuǎn)處應(yīng)了一聲。
春柳伏在地上，低聲啜泣著。她明白，她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了。她將永遠(yuǎn)困在寧峰那間永遠(yuǎn)充斥著藥味兒的房中，守著活寡過完下半輩子。
而她喜歡的人，將會稱她為大嫂。他們之間，永遠(yuǎn)隔著一道巨大的鴻溝。
春柳哭得開始痙攣起來。
這場倒春寒，來得又猛又急。
細(xì)雨淅淅瀝瀝的落在瓦片上，發(fā)出好聽的聲音。
外面?zhèn)鱽泶蚋穆曇簟?p> 五更天了，整座京都沉入了夢鄉(xiāng)中。
宋家。
院子里似乎有什么聲音被踩碎了，發(fā)出奇怪的聲音來。
宋景行猛然睜開雙眼。
外面落地長窗外有兩盞氣死風(fēng)燈，將昏黃的燈光投射進(jìn)來。
雨聲淅淅瀝瀝，仿佛是最平常的雨夜。
宋景行悄無聲息地坐起身，將搭在床榻上的外衣穿好，光著腳悄無聲息地走到多寶格前，從里中掏出一根長長的棍子來。
而后，他走到窗邊，貼著琉璃窗往外面看去。
院子里空無一人，只有雨枝不斷地落下，洇濕了院中鋪設(shè)的鵝卵石。
宋景行一動不動地站著，也沒有出門查看。
良久之后，他才瞧見一道黑影小心翼翼地從院中放置的大缸后頭站起來，卻又好似被定格了一般站著不動。
宋景行也沒有吭聲，只雙眼灼灼地看著那道黑影。
須臾后，那道黑影終于有了動作。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他的右腳，好像預(yù)備踩下去。但并沒有，他的腳懸在半空中，卻又猶豫著，始終不能落下來。
宋景行的呼吸輕得不能再輕。
“卜”。奇怪的聲響又響起了。
那道黑影趕緊將右腳收回來，又躲在了大缸后頭。
宋景行面無表情地看著那道黑影。
上次來他家造訪的梁上君子，便是被這些卜卜的聲音嚇破了膽，自己在院子中大喊大叫，以為撞了鬼。
宋景行輕輕的扭了扭脖子。
看來這次造訪的陌生人，也不大高明。
那道黑影像是不敢嘗試了，一直躲在大缸后頭，良久沒有動靜。
宋景行忽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他隨意地走在檐下，察看著四周，卻像是懼怕寒冷一般，又匆匆的回了屋。
那道黑影，沒有再從大缸后頭出來。
雨一直淅淅瀝瀝下到了天明，終于停了。
宋景行踏踏實(shí)實(shí)的睡了兩個時辰，被愁眉苦臉的桃六娘叫醒了：“大郎啊，那周三美死活要給你送朝食過來，你吃還是不吃？”
宋景行起身下榻，將門打開，讓他娘進(jìn)來。
他娘今兒又穿上了絮棉的襖子，顯得腰身極壯。桃六娘見宋景行只穿了一件薄外衫，叨叨絮絮：“今兒變天了，你可得穿多些。”
宋景行將袖子擼起，露出強(qiáng)壯的手臂：“我不怕冷。”
他就站在那里，肩膀極寬，腰身極窄，一身肌肉鼓鼓囊囊，一瞧便是做慣了活的人。
桃六娘看著俊朗的兒子，忽然道：“大郎，娘昨兒到東市去，見到了陳二姑娘?！?p> 宋景行嗯了一聲：“娘到東市去買什么？”
卻是半句都沒問陳二。
桃六娘張了張嘴，卻是沒再說什么。只吩咐了一句：“周三美就在前面，你待會出門的時候，從后門走罷?！彼龑⒗拥脴O香的蔥花餅遞與兒子，再遞上一碗熱騰騰的胡辣湯。
宋景行看著蔥花餅：“周三美做的？”
桃六娘搖頭：“她送的東西能隨便收嗎？若是收了，怕是整個人都貼在咱們宋家了?！?p> 宋景行咬著蔥花餅，與他阿娘道：“她既是厚臉皮的人，便不要讓她進(jìn)門了。若是她再提起我，阿娘便道我一心向佛，無心娶妻?！?p> 話音才落，他便挨了桃六娘的一個爆栗子：“你為了一個陳二娘，竟是不想娶妻了？”
宋景行面容微微變得冷峻：“與她無關(guān)。”
他吃完餅子，凈了手，又交待他娘：“給妹妹們尋的女先生，大約是今天便到了。您出門雇個人，將女先生住的屋子仔細(xì)打掃了?！?p> 桃六娘可舍不得花那錢：“早就打掃好了，你只管安心做事。大驢都幫你喂飽洗刷干凈了?！彼聊ブ灰鎯鹤訐Q匹馬或是買一頂轎子。她可是聽說，做官的不是騎著高頭大馬便是乘轎子，沒有人整日騎大驢的。雖然他們宋家的大驢很健壯，但比起高頭大馬，還是有些遜色的。
宋景行不省得他娘的心思，只照例謝過他娘，拉開落地長窗，走到院中的大缸后頭。
大缸后頭鋪了一層細(xì)沙，因?yàn)橄掠?，?xì)沙上的腳印雖然雜亂，卻十分清晰。
昨晚那人慌亂不已，定然沒想到，自己的腳印會被如此清晰地留下來。
宋景行看了一眼，卻覺得有些意外。
昨晚造訪他家的梁上君子，雖然他罩著面巾，但他還是瞧得清楚，那是個身量不高，身材瘦小的男子。
可大缸后頭的腳印，卻分外的巨大，都快趕上他腳的尺寸了。
宋景行從懷中掏出一卷薄薄的紙，正預(yù)備將細(xì)沙上的腳印拓上去，忽地發(fā)現(xiàn)凌亂的大腳印旁邊，有半截淺淺的腳印。這半截腳印，卻是正好與那人的身量對上了。
原來如此。昨夜的梁上君子，并非單獨(dú)一人。
宋景行在大缸后忙活半響，才又牽著大驢，悠哉悠哉地往工部走去。
這場倒春寒來勢洶洶，一時路上行人稀少。
宋景行不緊不慢的到了工部，還沒有走到工部營造案，就瞧見馬侍郎正坐在大廳里，眼簾半垂，正看著他。
宋景行不慌不忙的將大驢拴好了，才不緊不慢地走進(jìn)去：“下官見過馬侍郎?！?p> 馬侍郎微微一笑，卻是與他話起家常來：“宋郎中的驢子養(yǎng)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