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大年初一，營區(qū)內(nèi)卻也格外熱鬧。
大部分將士沒在屋舍里陪老婆孩子，而是過來圍著那些已經(jīng)穿上甲胄的人，摸一摸，瞧一瞧。
“你小心著點，東家說了，這甲要是壞了可不好修。”
“恁小氣，俺用手怎么敲得壞?！?p> “誒誒，給我也試試。”
“滾滾滾，薛參謀都說了，一人一套，就你那腿，比我短二寸呢，穿的了么你?！?p> 校場上，時不時的就會傳出陣陣馬蹄聲。
大過年的就開始練習騎術。
李孟博見白野鉆出營帳，屈膝活動著膝蓋，語氣幽怨，“可算是舍得出來了?！?p> 趙穎紅著臉，低頭不說話。
白野沒理會，指著校場，“他們這是干嘛呢，歇夠了？”
接著沖著馬上的齊上路喊道，“老齊啊，騎術不錯，馳射行不行啊？”
一群人開始起哄。
齊上路梗著脖子，“這有何難？”
立刻便有人架起了三個草人。
齊上路調(diào)整姿態(tài)，深吸口氣，一夾馬腹，一邊奔馳一邊挽弓，連射三箭，許是心有些大，許是以往的作戰(zhàn)習慣，每一箭都直奔咽喉，兩箭透過咽喉，一箭脫靶。
一群人開始喝彩，陸游鼓著小臉，巴掌拍的通紅。
馳射挽弓一石二斗，五十步外三中二，確實非常了不起。
縱橫天下的蒙古鐵騎，騎弓也不過六七斗。
可白野嘴上卻說道，“老齊，你這也不行啊，我聽說兄長的長子岳云，馳射八十步內(nèi)例無虛發(fā)，你這...差遠了啊。”
原本背嵬軍出身的將士頓時哄笑聲一片。
齊上路能說什么，整個后護軍近十萬人，只論勇武，又有幾人能比得上贏官人。
白野拍拍手，“好了好了，都散了吧?！?p> 雖說是讓大家散了，可這些基層軍官還是留了下來。
因為要拜年，這是軍中慣例。
議事廳從建成開始，白野就沒來過，還未進門，就聽見里面的喧鬧。
大廳能容納數(shù)十人，座無虛席，一些親眷在幫忙燒水，烹肉。
趙穎過去親自拎著水壺給大家斟茶。
魏勝嚇了一跳，欲從趙穎手中接過茶壺。
趙穎謝絕，嘴上依舊帶著淺淺的微笑，“今日是正月初一，你們只管安心做客。”
白野慢慢走到自己的位置，“在外邊就聽著你們吵鬧，聊什么呢。”
魏勝回道，“在說騎兵呢?！?p> “哦，騎兵怎么了？”白野有些好奇。
一群人支支吾吾，薛弼好笑道，“方才倒是說的起勁，怎么都啞巴了，齊副統(tǒng)制，自家記得你原是董（先）太尉麾下，與虜人騎兵交過手，你來說?！?p> 原來是在討論金國的騎兵，白野順著看向齊上路。
見白野看來，齊上路微微嘆了口氣，眉間甚至還帶有幾絲恐懼，“薛參謀說的不錯，自家確實與虜人騎兵有過一戰(zhàn)?！?p> 董先乃是岳飛手下大將，曾身陷偽齊，李橫起兵北伐，董先積極響應，脫齊歸宋。
那一戰(zhàn)便是紹興三年，開封城外的牟駝崗之戰(zhàn)。
董先在伊陽起兵，攻下西京洛陽之后直撲東京開封。
在開封城外的牟駝崗，他們匯合李橫，牛皋等多路義軍準備與偽齊軍決戰(zhàn)。
誰知，正在兩軍纏斗之際，忽然西邊塵土飛揚，一支約莫萬人的虜人騎兵就像烏云一般壓了過來。
“虜人馬快，眨眼間就到了跟前，且虜人身穿鐵甲，頭戴兜鍪，戰(zhàn)馬從頭到尾都披著重鎧，刀槍弓矢皆不得用。那一仗，哎，別說還手之力，連招架之力都沒有，就跟攆雞攆狗一般?！饼R上路語氣低沉，帶著微微顫音，“僅僅是一個照面，五萬余大軍便起碼折損三萬?！?p> 牟駝崗之敗許多人都有過耳聞，但敗的如此之快，如此之慘，大家還是頭一回聽說。
齊上路繼續(xù)說道，“便是這一戰(zhàn)，董太尉從河南退守江西，接著與牛（皋）太尉一同歸岳太尉節(jié)制?！?p> “鐵浮屠。”白野輕輕吐出三個字，手指緩緩的敲擊著桌案，自己對于金人的戰(zhàn)力還是有所低估了啊，接過齊上路的話頭，“此前你們可知曉虜人的鐵浮屠？”
齊上路搖頭道，“不知。”原來那支騎軍叫這么名字啊。
白野又將目光投向其他人，“你們呢，還有誰與這般人馬俱甲的騎兵交過手？”
魏勝猶豫了一下，“自家倒是聽說過，可那時候，自家尚且年幼，不曾從軍。”
忽然有位都頭舉手，“自家倒是與官人口中的鐵浮屠有過一戰(zhàn)?！?p> “哦？崔興，那你來說說?！?p> 這人明顯已年過三十，眾人齊齊將目光投向這位老卒。
崔興低垂著眼簾，神色有些陰郁，“那都是快十年前了，在馬家渡?！?p> 建炎三年十一月，數(shù)萬金兵在完顏宗弼的率領下，由建康西南的馬家渡渡過長江。
當時負責江防的江淮宣撫使杜充直到金兵過江的第二天，才匆忙派都統(tǒng)制陳淬率兩萬人馬迎戰(zhàn)。
其中便有岳飛的右軍，而崔興自己還只是個小卒。
當陳淬率軍趕到時，金兵已過江三萬余人，宋軍剛列陣完畢，虜人便發(fā)起了進攻。
前幾次沖擊都是步兵，被宋軍以強弓硬弩射退。
幾個回合下來，金人將步兵撤到兩翼，改由騎兵沖鋒。
虜人騎兵氣勢甚猛，幸虧當時宋軍攜帶了床子弩，否則只需兩三個回合，虜人騎兵便能突進陣地。
岳飛當即提議以攻代守，將全軍的騎兵都集中起來，由他親自率領，趁金人登岸未穩(wěn)之際，突入金兵核心陣地。
陳淬采納建議，可宋軍騎兵太少，兩萬多宋軍才湊出兩千余騎，甚至其中半數(shù)都來自岳飛的右軍。
就在岳飛率領王貴，張憲等準備反擊之時，完顏宗弼派出了最精銳的鐵浮屠猛攻宋軍左翼。
擔任左翼的是御前前軍統(tǒng)制王燮，他見鐵浮屠如排山倒海一般撲來，竟扔下部眾掉頭就跑，緊接著，一萬三千余人的御前前軍作鳥獸散。
盡管岳飛率領的兩千余騎有所斬獲，可隨著左翼丟失，宋軍全線潰敗，都統(tǒng)制陳淬戰(zhàn)死。
若不是王萬來救，岳飛便是再神勇，也逃不過全軍覆沒。
崔興說完當年那一戰(zhàn)，屋內(nèi)許久沒人吱聲。
薛弼有些憤慨，重重的拍了一下大腿，“本朝歷來就不大重視騎兵?！?p> 陸游有些不服氣，站起身來指著薛弼，“薛啞...薛參謀在山陰呆了這么久，如今怎的還是這般說辭？朝廷若是不重視，龍衛(wèi)軍又算是什么？”
薛弼啞然，嘆息一聲，“哎...”
說兩宋不重視騎兵，完全是無稽之談，朝廷每年養(yǎng)馬，購馬的支出都是天文數(shù)字。
魏勝好奇道，“那便是我大宋缺馬？”
有人附和道，“是啊，自家原是廂軍，整整七千余人，僅有兩匹馬...”
“你這都算不錯了，俺當年在黃州兵馬鈐轄手下做事，整個衙門就一匹老馬，還是跛的?！?p> 聞言，眾人皆笑。
其實除了這段特殊時期，宋朝從建立之初到滅亡，都不曾缺馬。
但是，馬，戰(zhàn)馬，好戰(zhàn)馬，那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就像，車，好車，跑車，賽車，能簡單的說都一樣么？
如今朝廷能買到最好的便是西南高原的馬，耐力不俗，但是與虜人的戰(zhàn)馬相比要直接矮上大半頭，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魏勝笑道，“東家，大牛常說您是財神爺，能不能想些法子，弄點好馬？”
白野笑笑，鄭伯熊弄回來的第一批馬，再有月余應該就能到了吧。
眾人開始憧憬，有了好馬之后便能如何如何。
漢武帝正是組建的龐大的騎兵部隊，才可以和匈奴逐鹿大漠，唐太宗亦是若此。
一騎在前，萬騎隨后，殲敵如疾風割勁草，所向披靡，那該是多么威風。
?。ū菊峦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