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東方初露晨光,林內(nèi)霧氣深迷,谷內(nèi)天亮的時間似比別處晚些,藍根思索不明,他尋到一處水潭,掬水洗了把臉,夏桑趴在馬背上,已經(jīng)漸入睡夢。半個時辰前,藍根見夏桑倦意過濃,便提議讓夏桑躺在馬背上休憩,他則牽引著馬兒緩慢前行,夏桑實在勞累,也沒有推辭。
晨曦打在夏桑額上,纖長的眼睫輕輕顫動,他背上還背著藍根的隨身佩劍。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男一女驚慌的呼救,后面還跟著許多嘈雜無章的腳步聲。
“啊!救命?。 ?p> “閃開!快些閃開??!”
一輛馬車向夏桑二人的方向疾沖過來,馬車轎頂已不翼而飛,轎身亦殘破不堪,車上一男人正勉力支撐起身體想將躁動狂奔的馬停下,而那女人則面上血色全失、呆愣無措,后面更有一群奴仆裝束的人在奮力追逐著馬車……
藍根第一反應(yīng)便是想將夏桑所在的馬兒牽離,免受波及,但他低估了馬兒會受驚的可能,馬兒與那輛馬車驚險擦肩而過時,車身僅劃蹭到馬兒皮毛,馬兒瞬間受驚高抬前蹄,將夏桑甩落水潭之中,夏桑腦袋被水淺處的卵石悶重一磕,他迷迷糊糊醒來,還處于迷蒙狀態(tài)中,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藍根見狀伸手欲扶夏桑一把,夏桑緩過神后,借力站了起來,那輛奔馳的馬車沿著水潭邊而過,速度絲毫不減,水岸邊界有不少堅硬的卵石,車輪碾過卵石有隨時會側(cè)翻的危險!
那兩人擠在馬車那狹小的空間,偶有的肢體碰觸已讓女人不喜,馬車顛簸不停,男人只能全神聚集緊拉韁繩,因馬車驟然向左側(cè)去而站立不穩(wěn),整個重心往女人身上倒去,不慎觸及女人胸前肌膚,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致歉,就已無辜受了一掌。
馬車速度逐漸增快,藍根果斷抽出夏桑后背的利劍飛射而去,狂躁中的馬頃刻被貫穿喉嚨,劍身刺入一旁的石壁之中,那馬轟然倒地,血濺沙石,馬車因慣性向前滑動一段便直接側(cè)翻,上面?zhèn)z人都學(xué)過武,并沒有因此受傷,只是余驚尚存,被后趕來的奴仆團團圍住……
張管家拂袖擦拭額上的汗水,氣喘吁吁道:“小姐,您沒事就好……小姐與千夏還是隨小的回去吧!谷主馬上就會回來,屆時自會相幫的。
夏桑耳尖,聽到他們提及“谷主”二字,便也不急著離去。綠蘿衣原還想攜千夏繼續(xù)逃離,但張管家所帶來的家仆眾多,逐一阻攔二人去路,她怒不可遏,出言罵道:“你這糊涂的老東西,趕快給我讓開!”
在那群人來回糾纏對論間,夏桑與藍根已大致弄清事件所以。
他們所遇馬車上的一男一女,其實是一對纏情眷侶,今日妄圖私奔。女的是綠蘿府上的嫡出小姐,名為綠蘿衣,而男的則是府上的舞姬,名為千夏。至于為何會是舞姬,綠蘿府上的張管家說的是:夏公子原先也是光鮮府第出生,后遭逢巨變,憑借著不俗的相貌與纖若無骨的身段,淪落為歌舞男伎,后輾轉(zhuǎn)到綠蘿府,改名為千夏,張管家覺得“伎”字有辱,便改為舞姬。
綠蘿衣幼年時爹娘就在外出經(jīng)商途中病故,后來綠蘿府改為她的三叔綠蘿群掌管,綠蘿群經(jīng)商無才,淫亂有道,聚集了各花樓頭牌在府內(nèi)宴聲高歌,更是不惜花重金廣納舞姬美妾,府中已有了十三房妾室,上個月綠蘿群又鬧騰著要再次納妾,更是把老爺子氣得險些昏厥,老爺子一氣之下便外出不歸。
夏桑聽此不禁打斷詢問道:“老先生,您口中的老爺子,是否是藥谷谷主敢茂林?”
“正是?!睆埞芗腋屑し讲潘{根出手相助,因此對二人態(tài)度極好。
江湖皆知,藥谷內(nèi)皆姓綠蘿,這是谷內(nèi)通姓。但谷主敢茂林卻是外姓人氏,之所以能順承谷主尊位,是因為上一任谷主夫人唯誕下一位千金綠蘿黎,但尊位自古傳男不傳女,所以敢茂林是入贅到綠蘿府,繼承了綠蘿府的世傳醫(yī)術(shù)與谷主尊位。
“聽你方才道,綠蘿小姐二人竟是在私奔途中與下人有所打斗,誤傷馬兒,才使得它發(fā)狂,牽引著馬車上的他們到了山林?”藍根有所不解:“既然是府中嫡出的正經(jīng)小姐,為何要拋棄親人與故鄉(xiāng),與舞姬遠走奔赴?莫非,是因為二人身份懸殊,遭受綠蘿群隔阻?”
“并非如此?!睆埞芗矣宙告傅纴?,原來綠蘿衣早年喪失雙親,心靈無所歸依,這時千夏入府,他擅長綠蘿衣鐘愛的古琴,又能詩會詞,倆人所思所愛一致,暗中相交甚歡。原先如此下去倒也平靜,可惜綠蘿群在外惹到了事,為了安撫事主,竟想將千夏奉上事主床榻,以求填平風(fēng)波。
“簡直荒唐!”夏桑怒道。
“老東西,你們嘀咕完沒有?”綠蘿衣雖自幼生長在綠蘿群壓制之下,但畢竟也是府內(nèi)被眾星捧月的嫡小姐,出口便教人覺得此人任性刁蠻?!熬G蘿府內(nèi)的事,你竟隨隨便便就講給來路不明的陌生人知道,看來我與爺爺是平日里對你太寬容了,讓你忘記自己只是一個下人的身份?!?p> 夏桑上前行一輯禮,“我等并無惡意,綠蘿小姐又何需生氣?”
“你一個外鄉(xiāng)人,還胡亂打聽我爺爺。指不定又是那福爾王爺派來的走狗!”綠蘿衣說話毫不客氣,三言兩語下便將夏桑與藍根二人貶低了一番。夏桑雖不知福爾王府何處得罪了綠蘿府,但他亦沒有反駁,畢竟他現(xiàn)如今的確是在王府底下做事。不成想的是,綠蘿衣越罵越起勁,竟將心內(nèi)憋足的怨氣全撒在夏桑身上,甚至開始辱罵起他的父母,夏桑忍無可忍,譏笑道:“谷主忙于拯救萬民于病痛中,仁義無私。綠蘿小姐卻是在后拖足了后腿,如市井潑婦,空敗綠蘿府的好名聲!”眾所周知,敢茂林雖出身飽受詬病,但他為人宅心仁厚、剛正不阿,時常于藥谷為窮苦百姓免費治病,更是常常出谷派發(fā)滯銷的藥物,分文不收,因此而深受愛戴,更在江湖上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怎料其孫女卻是如此跋扈不講理!
“你找死!”
水潭綻出一大片水花,綠蘿衣瞬時傻眼,她仍保持著出掌的姿勢,“你……你居然不會武功!”
夏桑背上的佩劍不俗,一看就是練家子所有,她羞憤下貿(mào)然出手,原先以為對方能輕巧避過,怎知卻是不堪一擊!再次被擊落水潭的夏桑并沒有游浮在水面上,藍根趕緊縱身躍下水潭將他救起。
“莊主!”司匹臨右手掌心輕搭左肩,彎腰行禮。
昔落韋看著已茁壯長成的養(yǎng)子,欣慰道:“你與夏桑,也算是長大了。只可惜,還是那么的不聽話!”
“莊主,還請莊主收回那些尋人告示?!彼酒ヅR直接單膝跪地請求,“夏桑自到破塵莊以來,一直被困在輕風(fēng)院內(nèi),不如借此機會讓他在外游歷一番,也可增長見識?!?p> “怎么?”昔落韋廣袖一揮,面帶慍色,“你是在指責(zé)本座?”
“匹臨不敢……只是我與夏桑自小一起長大,實在不忍將他強行押回莊!”
“無需你去勞心,夏桑自然會回來?!?p> 司匹臨抬眼猶疑再三,最終還是問道:“莊主為何要散布那些謠言?”
實際上,他并未去將那滿街礙眼的告示給撕毀,自然也不曾被莊主責(zé)罰,更沒有因此重傷而臥榻不起!
“夏桑不愿連累你,自然會乖乖回來?!?p> 昔落韋向來神情淡漠,沒有多余的情緒波動,勝券在握,此次亦如是。
其實若是破塵莊派人查找,夏桑即使再聰明機智,也最多躲藏數(shù)日。除非,他能隔絕江湖,潛入王室宗府,或許就能暫避破塵莊的追蹤!但莊主甚至沒有考慮過派人查找,而是直接讓謠言四起,而坐等夏桑自動上門!
“夏桑啊夏桑,關(guān)鍵時刻你可別犯糊涂??!”
而夏桑落水昏迷后,被帶入藥谷,安置在綠蘿府內(nèi)。
夏桑幽幽轉(zhuǎn)醒,入目便是粉紅的床幔、艷色的被褥與那滿屋的珠簾,他如受閃電擊中般猝然掀開被子起身,才發(fā)現(xiàn)屋內(nèi)的茶桌前還坐著藍根。
“我們這是……在哪?”
“你總算醒了!”藍根仍然保持著單手撐額的姿勢,側(cè)目間勾唇淺笑,關(guān)懷道:“可頭暈?可還有哪里不適?”
夏桑只粗淺應(yīng)和了兩句,表示自個現(xiàn)今無礙,又開始急切追問:“我們不是在山間嗎?這是何處?”
畢竟,他們所在的屋子,更像是一位女子的閨房。
藍根將他昏迷后,張管家?guī)麄兊骄G蘿府診治休養(yǎng)的事情一一簡述,夏桑又驚喜道:“咱們已到藥谷了?”
“是。這府內(nèi)的其他客房都未打掃,張管家便只好暫時將你我二人安排在這間房內(nèi)休息,這原是綠蘿小姐的閨房,后來聽說移居別院?!彼{根笑意盈盈,看起來心情頗好,他為夏桑倒了一杯茶水,推放到他面前,示意他飲茶。
“現(xiàn)在綠蘿衣與千夏,已被帶回府中,綠蘿衣被綠蘿群禁足房中,千夏不知困足在何處?!彼{根勸夏桑冷靜處事:“你受綠蘿衣動怒下所傷,張管家才無奈將我們帶回府上安養(yǎng),其他事情還是莫要多管了,這畢竟是綠蘿府的家事。”
“你所說的雖也有理,但可憐那舞姬,恐要受無妄之災(zāi)了!”夏桑嘆息一聲,“誤打誤撞進了綠蘿府,但我急于找尋谷主求藥,谷主若還未歸來,那我也只能快些至別處找尋,就不在此屋與兄臺多待了。先行一步,如張管家等下有前來,望兄臺能代我謝過!”
藍根手指輕敲桌面,再次示意他將茶飲下。夏桑粲然一笑,舉過茶杯一飲而盡,茶水清淡如水,卻茶香飄逸、入口回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
夏桑記得第一次喝桂花白茶,是在藥莊內(nèi),由谷主自己曬制。谷主雖年歲已高,但精神狀態(tài)不錯,親自動手摘取嫩綠的茶葉、配以藥物、加之桂花,說這是他自己閑暇時發(fā)現(xiàn)的喝法,藥莊內(nèi)特有的,讓他喝完品鑒一二。
茶杯重聲置回桌上,夏?;腥淮笪?,“這不是谷主特制的茶葉嗎?莫非他方才來過?”
得到藍根點頭肯定后,夏桑更是喜上眉梢,正巧一老嫗掀起入門處遮擋的珠簾,見到屋內(nèi)二人,恭敬道:“公子竟已經(jīng)起身了,張管家遣老婦前來問問,需不需要再去請位郎中來診一下脈?雖然谷主瞧過說無礙,但畢竟未留下藥物?!?p> 藍根用眼神詢問夏桑,夏桑轉(zhuǎn)過身看向老嫗,客氣回道:“勞府上費心了!我如今已大好,請無需再勞累!”
夏桑后影挺直俊拔,老嫗原就好奇這位俏公子的相貌。待老嫗看清夏桑面貌后,忽驚慌指著前方,渾身抖如篩籃,如被邪祟入侵,雙眼中帶著極大的驚恐!
“您……可還好?”夏桑見她所指之人正是自己,不明所以,不懂得眨眼之間,為何老嫗會猛然轉(zhuǎn)變態(tài)度?老嫗仍舊顫著手,斷斷續(xù)續(xù)喘氣道:“是他……不對,是你!你明明被困在……里,身上被鐵鏈所綁縛,又怎么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