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日月,轉(zhuǎn)眼又大雪封山。
這一日天氣放晴,華山演武場眾弟子做完早課,便開始習(xí)練劍法。平日里有大弟子看顧眾人練功,掌門夫婦并不時常督促。
眾弟子演練一趟劍法,稍作休息。環(huán)視場中只寧毅一人早課還未做完,只見頭頂熱氣如蒸,臉色漲紅如肝,吸氣鯨吞,呼氣如鱉。
三弟子幼時多難,根基已然受損,資質(zhì)平平勉強(qiáng)中人。別人出三分力,他便要使十二分。華山早課只是熱身,只是這熱身,他就要比他人多個把時辰才得血脈通暢。
眾人羨慕三弟子行走坐臥皆能練氣,卻不知他練氣艱難不能持久,不得不另辟蹊徑苦苦掙扎。他更羨慕眾人稍稍打坐便能神完氣足。
練氣不比練功,講究的是細(xì)水長流,功夫不到強(qiáng)求不得。氣為根基,氣足溫養(yǎng)身心;肉身為用,體強(qiáng)反哺經(jīng)脈。氣過傷身,功過損脈,循序漸進(jìn)方得始終。
習(xí)武一事天長地久,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只吃得了苦還不行。每日食補(bǔ)尚顯尋常,各種藥材卻都珍惜。窮文富武。那些個江湖散人,小門小派平日里為生計(jì)奔波,又有多少時間打熬身體精進(jìn)功力。
寧毅知道拜入華山便是邀天大幸,不必操勞生計(jì)又有名師指點(diǎn)。所以日間除了練武外,把雜務(wù)也當(dāng)做修行并不覺得是苦,反而樂在其中。
眾人歇息一會,看寧毅還不收功,只道三弟子又有精進(jìn),卻不知他此時是有口不能言,有苦說不出。
二弟子勞德諾年紀(jì)最長,江湖行走多年看出幾分不諧,叫道:“三師弟!”
見寧毅不答,一把搶上,右手托在寧毅腰間,左手按在后心一陣按揉。令狐沖見狀,也知是師弟行功岔了氣,趕忙上前扣住脈門與勞德諾一起托住寧毅。練氣走火最忌打攪,是故其余弟子都不敢上前,只在旁邊著急,小師妹機(jī)靈早奔去尋掌門了。
片刻間,二弟子額頭已見汗。就見寧毅右腳猛踏地面,身體一晃振開二人。長吁一口氣就要軟到,眾人連忙扶住坐下。
勞德諾順了順氣道:“欲速則不達(dá),三師弟莫為己甚?!?p> 寧毅道:“謝二師兄?!庇窒虮娦值芙忝霉肮笆?,顯然無有大礙。
眾人正慶幸間,岳寧二人也已趕到,攔住眾人行禮,岳掌門上前把住寧毅脈門。片刻,點(diǎn)點(diǎn)頭道:“沖兒,德諾你二人處置得當(dāng),不錯不錯。”再脫去寧毅右腳鞋襪掀起褲腳,眾人才見三弟子右腿已然腫的黑紫。
岳不群與寧毅推宮過血,又吩咐弟子拿藥膏給寧毅抹了,對三弟子道:“以后不可如此魯莽?!?p> 寧毅已做好受罰的準(zhǔn)備,哪知只得這一句不輕不重訓(xùn)斥,趕緊點(diǎn)頭應(yīng)是。
卻不知岳不群心里想的是,這個三弟子悟性是一等一,與沖兒比也在伯仲間,往往能舉一反三由小見大,可惜資質(zhì)實(shí)在是差強(qiáng)人意。
岳不群當(dāng)日收下寧毅,其實(shí)是看夫人面子,未指望此子有所作為,今日看來卻是意外之喜。
四年前再收四名弟子,根基比寧毅不知好上多少,上山不久已遠(yuǎn)遠(yuǎn)甩開三師兄。卻在四年間,被這個三弟子一一趕過。豈是簡單的勤能補(bǔ)拙?這個三弟子能以零固整,知進(jìn)退講法度。更不畏艱辛,以勞待逸越挫越勇,這份心性實(shí)非常人所能。
岳不群又想到令狐沖,這大弟子不管資質(zhì)悟性還是天賦,無不是萬中無一。只是這性子實(shí)在一言難盡,心知若不經(jīng)歷一番大事,怕是難改憊懶本色。想到這里不免多看愛徒一眼。“父子”連心,師有所想,徒必有所覺,就見令狐沖縮縮脖子,往人群里退了幾步。
岳君子無奈的搖搖頭,吩咐大弟子二弟子送寧毅回去,又囑咐其余弟子幾句,也跟著去了。
令狐沖、勞德諾二人送回師弟,剛要回轉(zhuǎn)又被師傅攔住。寧毅見師傅師娘登門想要起身行禮,被岳掌門揮手?jǐn)r住,開口道:“華山眾弟子中,只你三人練氣還算勉強(qiáng),今日便借著機(jī)會與你們說些心得。”三人趕忙稱謝。
岳不群問寧毅:“你方才行氣是如何想的?”
寧毅道:“師傅知弟子傷在右足少陽膽經(jīng)?!?p> 見岳不群點(diǎn)頭,接著道:“我便想此路既然不通,行氣便先走足陽明胃經(jīng)。肝膽互為表里,又以足闕陰肝經(jīng)反沖足少陽膽經(jīng),不想就...”
岳不群道:“你想的原也沒錯,我觀你右腿三里、中都、解溪、沖陽四個穴位氣血旺盛,顯然平日里沒少用功?!?p> 寧毅見師傅肯定,道:“弟子疑問便在此處,平日弟子嘗試還算順利,只不知今日為何...”
岳不群道:“我知你素來謹(jǐn)慎,沒有把握不會嘗試。
“平日里你行氣,多走足陽明胃經(jīng)與足闕陰肝經(jīng),此二經(jīng)已然比足少陽膽經(jīng)壯大。倘你足少陽膽經(jīng)只是淤滯,那便是一沖而過功力精進(jìn)。
“只是你此脈早已受損,如今驟然反沖斷然承受不住。”
寧毅恍然,本以為是腦血栓,差點(diǎn)搞成腦出血。如今想來一陣后怕,當(dāng)下又抱拳謝過二位師兄。
岳不群看他們兄弟和睦,老懷甚慰。又與三人講些練氣心法,解答行氣疑難。有師娘在旁查漏補(bǔ)缺,三人皆有所得。
五日一晃而過,這五日華山弟子過的最是愜意。大雪封山眾弟子們沒了消遣,做完功課只剩無聊。如今三弟子有傷在身,眾弟子每日練完功,總能在書房尋見某說書先生。
哪像往日,這開戲樓的不是加班練功,就是干雜務(wù),難得有閑暇時候。這幾日大家聽個故事,學(xué)個小曲,竟其樂融融。
某師妹偷偷許愿:“希望某師兄永遠(yuǎn)不得好?!?p> 第八日,寧毅走路已無大礙。
出門走走就碰見老武要去砍柴,便要同去。老武不許。
寧毅道:“師傅說適當(dāng)活動有益康復(fù)?!闭f完奪了老武柴刀,解了老武皮襖披在身上就走。頭也不回道:“我去前邊等你。”老武無奈。
寧毅去演武場與師兄告知一聲去處,眾弟子看著三弟子又如往日一般,紛紛嘆氣。
寧毅不在這幾日,眾兄弟練功都覺得莫名的輕松。非是大伙偷懶,只是這個三弟子平日里勤奮,給了大家心理上很大的壓力。
山間放晴八日,雪已化了不少,山后的路不算難走。
二人邊砍邊說話,寧毅問:“武伯,我看家里柴有不少呢。”
老武道:“今年雪估計(jì)要比往年多,趁天晴多囤點(diǎn)總沒錯?!?p> 寧毅在前邊砍,老武在后撿拾歸攏,不覺間二人離的遠(yuǎn)了。又行一陣,忽的老武慌慌張張趕上,拉住寧毅指著來路一處山坳,小聲道:“有大蟲!”
寧毅看他一眼,心說你個打獵的還怕一個畜生,道:“我去看看,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老武死死攔住寧毅,心里罵著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自己做了幾十年獵戶,憑的便是這份小心,什么能惹什么不能惹,這里面的水太深了。嘴里焦急道:“不可,不可...那大蟲兇猛等閑七八條漢子近不了身,你有傷在身...”
寧毅看他一臉鄭重,有些把握不住,道:“路就這一條,如何回去?”
老武見他被自己勸住長吁一口氣,他是真怕華山高徒一意孤行惹那猛獸,如今看向來路也是一臉發(fā)愁。不禁有些埋怨三弟子只顧砍柴,不曾察覺四周。若早發(fā)現(xiàn)大蟲,二人也不至于被堵在此處。
又慶幸是自己先發(fā)現(xiàn),若是華山高徒,定然已招惹了那兇物。自己年老肉柴不好吃,可那寧毅定比自己跑的要快。若當(dāng)時自己丟下他先跑......
寧毅不知老漢所想,只看他在那患得患失,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心里好笑:“咱們先等一陣,興許那虎自己走了?!?p> 老漢早沒了主意,聽得寧毅說辭連忙拉著他又走遠(yuǎn)一些。
二人等了好一會不見有動靜,試探著往回走。那山坳距離山路約莫三四丈,只是路邊有巨石遮掩,不細(xì)看還真不能發(fā)現(xiàn)其中動靜。老武把寧毅攔在身后,慢慢捱過那處山坳,心中松了口氣。
走過那巨石,寧毅探頭一看,果然見山坳中臥著一條斑斕大虎。
那大蟲黃黑相間只見一個背,其余被地形遮掩看不真切。鬼使神差的撿起一塊石頭丟了過去,竟想看一看全貌。
老漢見狀嚇得一聲哀嚎坐于地上,心想“我命休矣”,顫顫巍巍再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