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厚得了令狐夸贊,有心在小輩面前扳回一城。平生絕學“大陰陽掌法”一經(jīng)使出,登時全身猶如淵停岳峙,氣度凝重,周身再無一處破綻。令狐看來直與三師弟一般,竟說不出的好看。
“大陰陽掌”雙掌掌力不同,一陰一陽,陽掌先出,陰力卻先行著體。那首領與樂厚斗了一程,雖然陰了他一把,讓他內(nèi)傷不輕,但也吃了些暗虧,到此時內(nèi)息運行仍有不暢,再不敢輕易與他對掌。
魔教教眾傷損過半,首領見大勢已去,不敢多做糾纏,賣一個明顯“破綻”,樂厚遲疑一番終于沒敢出手。首領見他不“上當”,心中一喜,趁機脫離戰(zhàn)圈,撈起向問天施展身法,轉(zhuǎn)眼就跑出十幾丈。
樂厚未料到他如此果決,終于明白過來那個“破綻”是真的?!坝直凰A恕保唤蠡谌f分。令狐不防到那首領說跑就跑,不及多想就追了上去。樂厚又丟了一丑,面皮一紅,暗罵一句,提氣疾縱跟了上去。
群雄中有人看見首領逃跑,也想去追,奈何被死死纏住不得脫身,當下大喊:“魔教魁首逃跑了,魔教魁首逃了...”打的如意算盤,以此打亂魔教軍心。誅殺首惡向問天,才能揚名立萬,這些“小魚”如何還能入眼?
聽他一喊,也不管真假,就有人跟著亂喊,一時間響遍整個戰(zhàn)場,顯然與他一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shù)??墒墙Y(jié)果卻與他幻想的不一樣,魔教徒聽到此并沒有落荒而逃,相反更加悍勇,全都是搏命的打法。
那教徒根本不管他撩向小腹的一刀,徑自一刀砍向他脖頸。他一下就讓那個魔教徒開膛破肚,可自己幾乎被從左往右斜分為兩片。他瞪大雙眼,看著重傷的魔教徒被人亂刀分尸,至死也未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錯。
魔教御下極嚴,教規(guī)嚴苛,成長環(huán)境與白道天差地別,思想也不能以常人度之。魔教徒就是一群狂信者,他們的世界非黑即白沒有妥協(xié),任務失敗唯有一死而已。聽起來是不是很純粹?不過是偷生的代價比死更慘而已。
論起來這群人追捕向問天的,可算是魔教中的幸運兒。為何幸運?這就要看魔教內(nèi)部兩條升遷途徑,一是托妻獻子進獻珍寶,二是立功。
早年間魔教為了快速擴大勢力,對于吸收教眾不擇手段,好多人都是被抓到把柄,被迫入會。如今勢大,人丁已不算魔教要務,天下珍寶更是搜羅不少,再難有入眼的奇珍。
所以第二條才是廣大教眾的進身之階。是故魔教上至長老,下至教徒人人都爭先進,個個都肯向上。是不是很諷刺?只因爬的越高意味著自由,更可以選擇生死,起碼是有尊嚴的死。
似這等追捕叛徒,尤其是向問天這種高層叛徒的差事,本身就是九死一生,卻也不是誰都能參與的。敗自不待言,勝則飛黃騰達一步登天。所以說他們幸運。
提到魔教,就不得不說任我行。此人“雄才大略”,可算得一代梟雄,論智謀當今武林無人可出其右。在位幾十年“勵精圖治”、“奮發(fā)圖強”,江湖之中屢掀波瀾,正道聞名色變。魔教沉寂百年能再度興盛,說是他一人的功勞也不為過。
只是誰想到如此人物也有遭算計的一天,十幾年前他練功出差錯,被副教主東方不敗謀去大位囚在西湖底下。那東方不敗胸無大志又任人唯親,若非任教主多年苦心經(jīng)營,為魔教打下深厚根基,只怕早被俠義道推平黑木崖了。
自此,魔教上下被他搞的烏煙瘴氣,有才之人得不到重用,幸進小人反得恩寵,教會高層但有異議皆被處死。剩下的離心離德,出走隱退,不甘心如向問天,隱忍多年終于查明真相。
可惜還未營救就身陷囹囫,剛逃出生天又遭群狼環(huán)飼,他“天王老子”向問天如何肯死在一群無名之輩手里?只能將計就計,以待天時,可惜這個馬報國(魔教首領)他不中用啊。那一衛(wèi)神槍衛(wèi)被當消耗品折損殆盡,便是向問天也忍不住心疼。
此時若非被馬報國夾在肋下逃跑,真想一掌怕死他了事,只是眼下還賴他出力,不好就下殺手。但是這個阿諛之徒,靠奉承東方不敗男寵上位,沒有什么真本事不說,便連逃跑也不行,跑出十幾里已氣力不濟。
報國心里也苦,被追上肯定死路一條,丟下向問天或可逃脫。至于回到黑木崖之后怎么脫罪,他還有些門路,不過那是后話,先活下來最是要緊。
你道他為何不干脆逃往別處,還要回總壇?賴任教主之功,江湖左道何其多,都算是魔教外圍,便正道也有魔教暗子,天下之大哪里又有容身之所?
眼見后方追兵越來越近,報國心下一狠就要把向問天丟下。向問天早有防備,右手一直虛按報國氣海,此時勁力一吐,報國跑的正疾突然軟倒,身軀向前栽去。向問天趁勢向前一竄,再度奔跑起來。
令狐不知前方是何變故,但不妨礙他緊盯向問天,路過馬報國速度絲毫不減,反正后邊還有樂前輩。樂厚見向問天忽然逃竄,也吃了一驚。馬報國封住向問天那幾處大穴,他是看在眼里的,任你功力再高,沒有三五個時辰無法自解,這才過了一個多時辰,除非...
心中回想一番,“騙局”的猜測就被樂厚推翻,“想必是向問天有什么解穴的手段。”他卻想的差了,那番狀況還能運功解穴的人,當今武林也只三個而已,向問天還不夠格,他是解穴在前。
向問天獨創(chuàng)一手“吸功入地入地小法”,原本只能唬人,卻給他用在今日絕境之中,竟又由此脫身,可算武林中絕頂聰明之輩。
報國封他穴道時,他暗運此功,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部分掌力導入地下,成功騙過了所有人,所以戰(zhàn)場雖亂,都當他老無力,少有直接找他麻煩的。
他此時穴道雖解,但沒有完全解,氣息仍有不暢,這點從奔跑就能看出。他速度不可謂不快,只是難以長久,行氣還要忍受“穴、脈”劇痛,有時不免要停下喘息一番。
即便穴道未解,他也沒把令狐、樂厚放在眼里,怕的是被他們纏住,待正道大隊趕來一切都成泡影,是以他看到令狐追近越發(fā)的惶急。
突然前方響起馬蹄聲,穿過一片荒地來到大路上,就見三匹快馬奔馳而過。
向問天笑道:“天不亡我!”提氣疾沖,追到馬匹身后,縱身躍在半空,飛腳將馬上乘客踢落,跟著便落上馬背。搶得一馬猶不知足,鐵鏈橫揮,向另外兩個騎士掃去。
三人都是尋常百姓,看裝束不是武林中人,適逢其會,遇上這個煞星。先前一人被他踹翻在地,落在路上滾出老遠生死不知。這一鏈子若是掃到另外兩個,二人縱不殞命,也沒有什么好下場。
當此千鈞一發(fā)之時,令狐大喝一聲:“惡賊住手!”用力擲出手中長劍。他這一擊不求建功,只盼能阻它一阻。向問天聽見破風聲,罵一句“李奶奶的”,只好把揮向騎士的鐵鏈向后掃飛長劍。這么一耽擱的功夫,兩個騎士與這煞星拉開了距離。
可是到底向問天奪了一馬,他們追得良久,如何還能跟快馬競速?令狐急中生智,趁向問天慌亂控馬之時,反向跑去,眼見樂厚追來,令狐大叫:“樂師伯,請助小侄一臂之力!”
樂厚見令狐跳起,已然明了,不禁驚訝于華山高徒膽子之大,二人一個配合不好,令狐就是筋斷骨折的下場。此時已不及他多想,腳步一頓馬步扎下,雙腳生生在官道上犁出兩道深溝,兩掌虛抬,深吸一口氣,雙掌一托,令狐倒飛而出。
令狐只覺腳心一熱,整個人如離弦之箭一般電射而去。向問天控住驚馬,剛要提速就覺被人攔腰抱住,來不及反應就與來人一起摔下馬來。這一下既狠且重,二人摔了個七葷八素,半天起不了身。到底是向問天做了墊底,令狐率先清醒過來,就地一滾拉開距離。
向問天心中一嘆:“好機靈的小子,可惜,可惜...”
其實他清醒的比令狐還早,只是還不能起身。令狐一身功夫都在劍法上,此時他手無寸鐵還妄想落井下石的話,卻正中向問天下懷。只要他敢近身,向問天立時便能讓他去見他奶奶。
令狐長劍被向問天磕飛不知去向,只好折一根樹枝權(quán)作應付。向問天趴在地上半天不見起身,令狐明白他是在趁機療傷。把樹枝挽一個劍花,令狐道:“向...前輩,地上涼,請起身?!彼宸騿柼觳萃ぶ欣鋵θ盒鄣哪懮?,話說出口便沒有直呼其名。
向問天心想:“這小子忒也無禮,拿個樹枝哄你老子,李奶奶的?!敝谎b作不知。
令狐見他不理,道:“既如此,得罪!”樹枝做劍斜刺而下,虛點他“百匯”、“肩井”、“啞門”諸穴。
向問天偷眼瞥見令狐動作,看出他劍法有些門道,更何況這幾下都是虛招,只是想迫他起身。他心想,這年輕人不僅功夫不錯,為人謙遜有禮還不驕不躁,更兼光明磊落,在他這個年紀實屬難得,可稱得上當世俊杰,當下收起輕視之心。
鐵鏈“嘩啦”一響,見向問天站起身來,令狐謹慎的后退幾步。向問天哈哈一笑,一掌拍向令狐,令狐樹枝一抖,刺向向問天小腹,刺到實處再難寸進,令狐一愣,才想起手中不是長劍??墒?,向問天鐵掌已拍到眼前。
令狐嘆息一聲,閉目等死,卻只覺一股凌厲掌風刮到,再無后續(xù)。張開眼一看,向問天笑瞇瞇的望著他,見令狐睜開眼,沖他眨一眨眼,與他錯身而過。向問天自視甚高,江湖中少有看的入眼的,今日這年輕人可算一個。他未趁人之危,他便饒他一命。
令狐略一思想就明白過來,心中常懷俠義的確可以救命,可是他卻不能放向問天走。以個人私情與正邪大義作比,他只能違心的選擇后者。
向問天見令狐追來,腳步不停,笑道:“怎么,還想攔我?”
令狐剛被放過一馬,一時也不好就攔,道:“不敢!”見向問天越走越快,終于一咬牙,躥將上去,攔在向問天身前。
向問天收起笑容,冷冷的看著令狐不發(fā)一言。令狐深吸一口氣,壓住慚愧,抱一抱拳,堅定道:“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