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章 失敗的試驗(yàn)
今日天色已晚,我們就住在婦人家的廂房。打算明天去看溫娘廟。
不過,這也是我們好不容易找到的空檔,小王找個借口讓風(fēng)間月住了另一間,她好跟我單獨(dú)見面,參看那神異記。
我從懷中掏出還帶著體溫的半卷殘書,拿給小王。
那上頭有插圖,有凌青云的筆跡,當(dāng)然最多的,還是曲里拐彎的夜族文字。
小王翻開,第一頁是像族譜之類的東西。
我問,這是什么。
“夜族君皇的譜系,”她有些艱難地辨認(rèn)著,看起來對這新學(xué)的語言程度還很粗淺。
我注意到,每一代君主名字后頭都有一個相同的后綴,隨口好奇地問,是什么意思。
小王回答,夜語里名詞分為陰性與陽性,那是陰性詞綴,好比俄語里,女子名常常是xx娃。
我一驚,問道:“也就是說,夜族跟安氏一樣,代代是女君?”
“怎么,你不知道???”小王道,“我聽說你在祭狩大會左右逢源的,還以為你什么都門兒清?!?p> 我搖搖頭。我背了兩柜子書,都是中原的傾軋,而夜族已經(jīng)遠(yuǎn)離中原二十年了,我僅從只言片語中了解到,其上一代君皇在丙辰戰(zhàn)爭中戰(zhàn)死后,陷入了內(nèi)亂,這才敗走遠(yuǎn)方。
于是小王給我科普:“就像咱們的‘太子’一樣,夜族的繼承人,直接稱為‘夜姬’,定死了是女性?!?p> 我一皺眉,這名詞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聽過。
然而,我沒來得及細(xì)想,小王突然叫起來:“有,果然有!”
我驚得看過去,她指著其中一頁,那頁一半是文字,另外還有一張插圖,是一個形狀奇異的法陣。
小王磕磕絆絆讀出了那串詰屈聱牙的夜族文字,顯出極大的興奮,喊出聲道:“這就是了!這就是穿越時空的巫術(shù)!上面寫著,夜血者,可通過這個法陣發(fā)動……”
我的心臟也跟著碰碰跳起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難道,發(fā)動這秘術(shù),我們就可以回家了嗎?
但是,等等。
我雖然激動,但還沒有喪失理智。
現(xiàn)在的小王,就好像一個醫(yī)學(xué)系的大一新生,你敢讓她做手術(shù)嗎?
于是我小心提出,要不咱們先找個活物試試。
小王表示贊同。
于是我們一邊照著書上的指示,畫出法陣,一邊從灶坑底下捉了一只灶馬——就是成語“蛛絲馬跡”中那種蟲子。
在畫法陣的時候,我心跳得更厲害了。渾身仿佛被一種巨大的不真實(shí)感充斥,又被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大力拉扯。
我希望秘法成功嗎?當(dāng)然希望,不然我們試它做什么。
可一旦法陣真的能用,我又感到自己像沒有準(zhǔn)備好。
我在留戀什么?
這里的生活?
不都說了,這里的生活是如此的不便。
認(rèn)識的人?
如果真能回去,他們也不過是一群紙片人而已。是悲是喜,合上書便再不關(guān)我的事。
凌青云嗎?
那就更可笑了,我走了,他重新再找一把刀就是,他不欠我,我自問也沒什么對不起他,不過生命中一個過客,演什么難舍難分的戲碼。
我難以形容我的感受。仿佛我在火星上種了土豆,地球的船來接我,而我矯情地想為那些土豆不走。
……
腦內(nèi)八千字的小劇場沒演完,陣倒是終于畫完了。我仔細(xì)對照圖片上每一個細(xì)節(jié),力求跟插圖上一模一樣。
然后我把灶馬放在法陣中央,小王對著書,結(jié)結(jié)巴巴念出了咒言。
一秒過去。
兩秒過去……
到了第三秒,砰地一聲,法陣微弱地閃爍了一下,然后冒出一股白煙。
我們齊頭看過去,那只可憐的灶馬,斷成了三截……
我:“……”
小王:“……”
我抹抹一腦門的冷汗,多虧我或者小王中的一個,沒貿(mào)然往上站吶。
看結(jié)局如此失敗,小王一臉郁悶。
我倒是收起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的心情,還反過來安慰她道:“算啦,做實(shí)驗(yàn)?zāi)挠械谝淮尉统晒Φ模瑫阆饶弥?,有空再好好看看,說不定是漏了什么步驟?!?p> 事已至此,我也暫且把心擱回肚皮。
既然一時還走不了,那一切都還照計劃進(jìn)行吧。
第二天,我們買換了一身短打,各自扮做販夫走卒,按那婦人指示的方向去。想到可能與瘟疫有關(guān),我又特別多買了黑色面巾,還有一壺烈酒用來擦手,算是做好防護(hù),讓自己小心別染了病。
這廟的地址居然是在深山里,我們走了半日,才遙遙望見。
不過朝向絲毫沒有影響它的香火,人山人海圍的,廟門都要看不見了。空氣里汗酸味彌漫,好像春運(yùn)時節(jié)的火車。
我遠(yuǎn)遠(yuǎn)看見廟里的神像金身,女子的身形,鳥類的頭顱,黑色的羽毛覆蓋一臉,正跟在鏡花中所見到的一樣。
然而風(fēng)間月和楚汀蘭并沒見過那一幕,楚汀蘭打了個冷戰(zhàn),口快道:“這什么神仙?怎么這么詭異?”
這一句可捅了馬蜂窩,我們身邊幾個百姓齊齊轉(zhuǎn)過身來,一位帶著兩個從人,身邊大包香燭供品的老翁舉起拐杖,都快指著她鼻子,喝道:“你好大膽子,竟敢對溫娘娘出言不遜?”
旁邊群眾也紛紛怒道:“你你你如此大膽,若是溫娘娘發(fā)怒,降下瘟疫,咱這方圓百里,都沒活路啦!”
楚汀蘭突然被人這樣兇,嘴都鼓起來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風(fēng)間月護(hù)持心切,握著拳頭,一把把楚汀蘭擋到身后去。
但我心說,我們這來還是帶著目的的,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忙笑著賠禮道:“眾位鄉(xiāng)親,消消氣,消消氣,我等是外地來的,不曉事,有道是‘不知者不罪’,這位老丈,您切莫跟我們計較??催@廟香火鼎盛,想必是極其靈驗(yàn)的了。”
看我姿態(tài)擺的低,那老翁才哼了一聲,不理我們了,但四周幾個人,仿佛都怕被我們這不虔敬的人連累,下意識散開幾步,倒把我們?nèi)齻€襯得像座孤島。
越是這樣,我心中疑惑越深:以我破除萬惡封建迷信的眼光看,這“溫娘娘”它就沒道理會靈驗(yàn),要是拜一拜就好了,為啥瘟疫會越鬧越大?但是,要是不靈,這么多人,也不至于都是托吧?
說話間,人群躁動起來,喊著“來了,來了!”
我一時跳著腳,伸長脖子,但人群跑動起來,都往前擠,烏央烏央的,我什么都看不見,還差點(diǎn)被擠倒。
風(fēng)間月急了,把佩劍釘在地上當(dāng)個支撐,一手?jǐn)堖^楚汀蘭怕她被擠著,另一手把我舉起,讓我斜坐在他單邊肩膀上,才能看清里面情況
說實(shí)話我有點(diǎn)不好意思,畢竟男女有別,但事急從權(quán),他不舉我,我真啥也看不見。
這時,廟里鳥首人身神像前,出來兩個臉上畫著油彩的丫頭,攙扶著一位女子,那女子婀娜高挑,披一件黑色大氅,臉上覆著鳥喙面具,頭戴羽冠,正與神像的打扮一模一樣。站到中央,口中咿咿呀呀的,渾身亂抖。
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我猜到這人的身份:應(yīng)該是所謂的廟里的乩童,現(xiàn)在所做的就是“請神上身”,人們?nèi)绱藲g騰興奮,就是在等“溫娘娘”下凡。
終于,“溫娘娘”被請下來了,那女子坐在神臺之上,雙腿并攏,目視下方嬌聲道:“坐下何人求賜?”
前來求乞的百姓此起彼伏地下拜,這時我才注意到,那廟里,原來已經(jīng)擺放了幾副擔(dān)架,每個上頭,都有一位渾身起了白點(diǎn)或者黑點(diǎn)的病人,嚴(yán)重的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
然后那乩身便閉目合眼,手捻一支錦雞尾羽,在數(shù)個病家間來回擺蕩,尾羽掃過之處,病人家屬皆叩頭如搗蒜,千萬祈求“娘娘”選中自家人。
然而,幸運(yùn)兒終究只有一個,最終,“娘娘”點(diǎn)中了一個已經(jīng)不能走路的病人,口中念念有詞,最終暴喝一聲“來!”,將手在空中一抓,抓來一個明黃色的符咒,燒成香灰,放入一杯水中,為那病人灌下。
空手取符這種魔術(shù)倒是震不住我,好歹咱也是看過劉謙的人。不過我在心里疑惑,這么當(dāng)場給人服藥,難道,是真的好使?不然現(xiàn)場直接被打臉豈不很糗。
圍觀人群萬眾期待,這種氣氛中,我也目不轉(zhuǎn)睛地看。
說也奇怪,過了約半柱香的時間,那病人喉嚨中咯咯咯地響,然后突然坐起身,猛咳出一口黑血!
底下群眾發(fā)出驚呼之聲。
然后那病人睜開了眼睛,一臉茫然而虛弱地問:“俺這是在哪兒?”
他的家人撲上去,抱著他痛哭。
剛才還烏泱泱往前擠的人們齊刷刷跪下了,大呼“娘娘神跡”“救苦救難”,里面間雜著更多具體的呼喊,“娘娘,您也救救我家那口子吧”……
為了避免太顯眼,風(fēng)間月趕緊把我放下來,拉著我和楚汀蘭一同拜倒。
他咋舌道:“好家伙,居然真不是神棍騙人!如此立竿見影,而且,最重要的,也沒借機(jī)斂財吶?!?p> 楚汀蘭道:“真的?可你瞧瞧這些人,之后可不她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我一驚,小王雖然平時戀愛腦了點(diǎn),但這句可說到點(diǎn)子上了,用不要錢取得信任,之后才更能予取予求。
這時,前頭又響起一片驚呼。
我支起身子看去,發(fā)現(xiàn)是那乩身似乎開始“退駕”了,又是一陣亂抖,整個人向后倒去。
人群中呼喊分為兩派,一派仍然是尊崇之至的“娘娘千歲”“娘娘大慈”“娘娘慢走”,另一派則是病人家屬的痛哭——“娘娘”一退駕,他們就沒機(jī)會了。
這解開了我先前另一個疑惑:如果這么靈驗(yàn),為什么瘟疫還鬧這樣大。
因?yàn)閭€例上的“靈驗(yàn)”并不能覆蓋整體上的缺少。
就像超人或者蝙蝠俠,每個人都在期待著蝙蝠俠拯救自己,然而那么多年過去,除了蝙蝠俠的聲望如日中天,哥譚的治安還是一塌糊涂。
順便說,這也是我看原著的時候,站反派凌青云超過站主角風(fēng)間月的原因。風(fēng)間月樂善好施,見義勇為,在個例上有不少世俗所稱道的好事,而凌青云不管私德如何,作為一國之主,確實(shí)使國家發(fā)展富強(qiáng),人民安居樂業(yè),在我心中,這是更了不起和難以做到的。
說回來,這“溫娘娘”到底為什么會這么靈驗(yàn)?
風(fēng)間月在旁,一下把我心里的答案說出:“要是自己下毒,那自然有解藥?!?p> 我想起之前那孕婦跟我們提到的陰謀論,說這疫病,是江顯耀為了上位刻意引入和養(yǎng)大的,現(xiàn)在看來,的確很有這種可能。
說話間,那臺上的“溫娘娘”退了駕,變回普通女子,被兩名丫頭攙扶下去,身后卻還有一群災(zāi)民追隨,哭哭啼啼。
不知為什么,我還覺得她身形有些眼熟。
風(fēng)間月對我使個眼色:“走,我們也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