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九白宴在奢侈享樂與靡靡之音中持續(xù)了一個時辰方才結(jié)束,包元乾四人雖然滿腹心思,但嘴上卻絲毫沒休息,也不管香不香,兀自往嘴里塞。
一來是連日勞頓,沒怎么吃好喝好,二來則是不能讓馬哈木等人從這點看透自己幾人的心思,畢竟一個人內(nèi)心有事兒,是很難吃下美食的。
宴罷,那包元乾身旁的侍女端來漱口之盂,看著包元乾擦洗漱理一番,她柔聲出言,“聽聞大人,也是應天府人氏?”
包元乾聽到個也字,劍眉一挑謹慎地看著她。
那侍女抿笑嫣然道:“大人有所不知,奴婢自小也長于應天,卻沒想到在這塞北也能遇見大人您這個同鄉(xiāng)。”
她這句話雖說的是漢文,卻已然帶有濃厚的江淮官話。
江淮官話乃是明初的全國通用官話,乃是各地官員必修一語。明初官修《洪武正韻》,頒行全國成了類似后世普通話的地位。
而包元乾自然能聽明白她說的話,自小這包大叔便將蒙語與江淮官話交給這身體的前主人,他使起來倒是得心應手。
方才念讀圣旨與說漢話之時皆是使得標準得江淮官話。畢竟自己這身份乃是應天來的大使,又怎能不會一口江淮官話?
這侍女方才在自己宣讀圣旨時,八成就已經(jīng)被馬哈木安插在殿后,豎起耳朵聽著自己的口音,幾無失誤后這才款款而出。
還真是...稍有絲毫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應天人?你怎的會在這萬里之外的和林?”包元乾略微疑惑問道。
那侍女愁云上眉,輕嘆一聲,“說來話長,皆是萬般不由人,奴婢一時半會也說不清?!?p>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話,奴婢叫小蝶?!?p> “小蝶...”
包元乾喃喃兩句,便看著她道:“你來和林多少時日了?”
小蝶道:“回大人,奴婢自八歲至和林到如今已經(jīng)有十個年頭了?!?p> “哦...”
“奴婢生于應天,長于應天可卻無奈羈身于塞北,無時無刻不思念家鄉(xiāng)之景,大人...若不嫌棄,還望回明時帶上奴婢....奴婢做牛做馬也會報答大人的再造之恩?!毙〉鋈惠p聲地略帶哭腔的說了這句話。
包元乾沒想到這侍女會突然說出這些話來,他淡淡道:“你家人呢?”
小蝶輕搖臻首,包元乾便明白了,這小蝶誤以為自己是朝廷的使者,所以方才那般取悅自己,為的是這般....
心道自己心有所屬,小蝶雖絕美卻也難以打動己心。更何況自己并不是什么明使,玩的更是玩命的活兒,此時跟自己扯上關(guān)系,無疑是自掘墳墓。
“抱歉,恐怕...”
“天使似乎對我這侍女十分喜愛?與之交談甚久,不若我便成人之美將她贈予天使您可好?”
包元乾話未說完便被馬哈木哈哈一笑打斷,包元乾看著馬哈木的神色,心道不好,方才自己與小蝶一番交談倒讓他誤以為自己對小蝶有想法,被他尋到個由頭倒讓自己進退困難。
他連忙起身道,“太師誤會了,方才小蝶姑娘與我說了她的身世,我重任在身酒宴吃得,可這美人還是免了的好。”
包元乾說罷余光看到了小蝶雙眸含淚,凄凄楚楚般苦苦哀求的神色,他瞥頭不看兀自看向馬哈木。
卻沒想哈剌章哈哈一笑,“這小蝶可是太師宮中的少有的絕色,平日絕少與他人談及自己身世,沒想到初次見面卻能和盤相告,足見小蝶對包大人的鐘情,小蝶...是也不是?”
小蝶跪伏于地,叩首道:“是...”
馬哈木哈哈大笑,起身道:“漢人言說寧毀十廟,不拆一姻,我雖為塞北之人卻也懂得這個道理,我便做了主便將這小蝶贈予天使了!”
他大手一揮,口氣不容轉(zhuǎn)圜,包元乾正色道:“萬萬不可,我乃朝廷命官不可如此行事,否則包某回京當萬死難辭其咎?!?p> 他見推脫不過,只能搬出明朝的規(guī)矩了。
馬哈木見他搬出這個由頭,倒有些為難。哈剌章上前圓場道:“哎,既然大明上國有定制,我們自然也不好勉強,既然如此便再退一步,左右貴使也要在和林小住些時日,這小蝶便照顧貴使的飲食起居便是,讓她帶著大人領(lǐng)略一番和林的風土人情也好?!?p> “這...”
“不錯,就這般說定了,我等誠摯至極,天使可莫要拂了我們的赤心一片啊。”
包元乾感受到了被人架起來烤的感覺了,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哈剌章二人是鐵了心想將這小蝶打發(fā)給自己了??戳艘谎酃蚍诘?,身子輕輕顫抖啜泣的小蝶,他噎住了。
“如此便得罪了?!彼€禮二人,心道罷了,二人面子拂不得,索性將這小蝶安排到薩仁雅身邊照顧一二便是。
小蝶被扶起,抬頭卻也是雙目通紅,可是包元乾卻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不尋常,她的眼眸中帶著三分無奈與凄然,她有什么苦衷嗎?
九白之宴結(jié)束,包元乾四人出了萬安宮,馭馬隨著使者往和林而去。
萬安宮后殿,馬哈木端坐在紅漆汗座上,端視著手上那一方墨綠的玉璽,兀自沉思。
他的身邊正是那個貴婦人,那貴婦人正尋他說著什么。
馬哈木疑惑道:“像倒是挺像,可他畢竟是明國來的使者,與你所言相差甚遠。若是當年捕魚兒海戰(zhàn)后他成了明軍俘虜帶回,自然會被昭告四海,就如你那二哥地保奴一般為塞北所知。”
那貴婦聽罷也輕嘆一聲,“哎,可是他們二人實在是太過相像,雖然多年未見,可是窺一斑卻能見全豹,我先是見到了阿完而后又是他....實在是一種難言的親切感?!?p> 馬哈木捉住她的手道,“阿朵你不必心急,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很快會有答案的。此番你弟阿完歸和林,我正扶其為大汗,統(tǒng)領(lǐng)塞北?!?p> 厄魯朵聞言眼神一哀,她深知這個時代的蒙古大汗意味著什么,自己的夫君馬哈木奪位后便寫信邀流落在帖木兒帝國的弟弟歸來繼承汗位,可是...這終究是政治的犧牲品罷了。
言語間,燭光閃動,一人走來,正是那送客而出的哈剌章。
“太師,人送走了?!惫菡鹿е?shù)馈?p> 馬哈木與他談及了厄魯朵與他說的事兒,征詢這哈剌章的想法。
哈剌章目光一轉(zhuǎn),便坦然道:“恐怕是夫人思親心切所致,這二人雖像不過卻風馬牛不相及,況且普天之下尋一對相似之人,并不難。”
哈剌章說罷眼神低垂,不知其所想,若是包元乾在此定會覺得他言不由衷。
馬哈木轉(zhuǎn)開話題道:“哈剌章,你覺得這四人當真是明國派來的使節(jié)嗎?畢竟那鬼力赤能夠中途背叛我,我對于他所言之話還是不得不謹慎些,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哈剌章道:“那圣旨與腰牌我都親自過了目,確然不假,不知太師的意思?”
顯然對于鬼力赤的背叛,也引起了馬哈木對于包元乾幾人的疑慮,縱使有圣旨與腰牌佐證,但是涉及玉璽這樣的大事,他還是不能完全放心。
馬哈木想了想,一拍扶手的獸首道:“看來還是要著人與明國那位大人會面一番,確認四人身份才是,畢竟肅州衛(wèi)之戰(zhàn)他也欠著咱們一個大人情。哼哼...著阿里海牙帶人即刻往明國邊境,邀那人一面?!?p> 哈剌章略微一頓,本想說什么卻又欲言又止,他剛欲離去馬哈木卻喚住他道:“這些時日再加派些人手入和林汗宮搜尋一番,一定要在忽里勒臺大會前搜到真物,這二十日便是給你們的轉(zhuǎn)圜期限,絕不可大意?!?p> “是?!?p> 哈剌章告辭離去,馬哈木輕蔑地看著手中的傳國玉璽,將其像無用之物的垃圾一般拋在一旁,“恰逢天降大任,我馬哈木一定要借此機遇結(jié)束這草原七十年的紛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