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眼狼

　　朱卿卿頭上的汗冒了出來，想問朱悅悅又不敢問。

　　朱悅悅笑了起來：“瞧你那點出息！是找這個不是？都給你收起來了，我娘說將來留給你做嫁妝的?！?p>　　母親留的幾乎全是實沉沉的金鐲子之類的東西，除了一對通體無暇的白玉環(huán)之外，珠玉寶石什么的并沒有多少。朱卿卿記得母親說過，亂世里還是金銀最實在，所以她把白玉環(huán)留下來做念想，把那些金飾全部交給朱悅悅。

　　朱悅悅很好笑：“給我這些做什么？”

　　朱卿卿小聲道：“吃飯穿衣不是都要花錢的嗎？現(xiàn)在物價那么貴?！睆拇怂羌娜嘶h下了，能夠拿出衣食花用總要好一點。

　　朱悅悅哈哈大笑起來：“這個小東西，心眼還真不少。誰要你的??？咱們家缺你這點東西嗎？叫你收著你就收著。”

　　朱卿卿的眼里浮起一層水汽：“大姐姐，你真好?！?p>　　朱悅悅摸摸她的頭：“瘦了這么多，好些了吧？今日要出殯，你得去送祖父和你娘一程?！边@樣的亂世，死了這么多人，也講究不了那么多，一起埋了省事。

　　朱卿卿掙扎著起身，換了粗麻孝服，跟著朱悅悅?cè)チ送饷妗Ｍ饷鎭y糟糟的，朱大太太忙里忙外，聲音都喊啞了；朱大老爺?shù)难劬餄M是血絲，憤怒而委屈地和幾個客人說話：“都是梁家干的好事！真是沒想到，我們這么多年的故交，為了這么點子利益，他們就不聲不響地把我們給賣了……這個仇必須要報的?！?p>　　朱卿卿不解地看向朱悅悅，怎么會和梁家有關(guān)系？

　　朱悅悅正到處張望尋人，沒注意到朱卿卿的疑惑，朱卿卿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扯住她的袖口，很認真地問她：“和梁家有什么關(guān)系？”

　　“別提他們家，白眼狼！”朱悅悅沒好氣地回了一句，終于發(fā)現(xiàn)了周嘉先，便踮起腳來高興地喊：“表哥，我們在這里。”

　　周嘉先穿了一身素服，正和幾個眼生的人低聲說話，聽見喊聲回過頭來，看到她們就溫和地笑了起來。朱悅悅丟下朱卿卿快步朝周嘉先走過去，想想又紅著臉回來拉著朱卿卿一起去：“去和表哥道個謝吧。”

　　周嘉先幫了她，道謝是應(yīng)該的，朱卿卿誠心誠意地給周嘉先行了個禮：“二表哥，多謝你?！?p>　　周嘉先黑幽幽的眼睛里含著淺淺的笑意，他默默地回了朱卿卿一禮，沒有多話，只是和氣地叮囑朱悅悅：“好好照顧她?！?p>　　因為他沒有和朱卿卿說話，而是和自己說話，朱悅悅很高興：“我當然會照顧好她，她是我妹妹啊。”

　　周嘉先很滿意，又靜靜地看了朱卿卿一眼，回過頭和朱悅悅說話：“稍后出殯，你們要緊緊跟著隊伍走，不要調(diào)皮?！?p>　　朱悅悅雙頰發(fā)紅，眼睛發(fā)亮，重重地點頭：“嗯！”又叫朱卿卿：“聽見沒有？不要調(diào)皮，要聽我的話！”

　　朱卿卿心想，我就算是很調(diào)皮，現(xiàn)在也沒心情調(diào)皮啊。

　　周嘉先叫了個男仆過來：“葉叔，稍后還請你看顧著我這兩個妹妹?！?p>　　“二公子請放心，小人一定護好兩位姑娘?！比~叔略過大堂姐，將目光落在朱卿卿的面上，朝她和氣一笑。

　　“給您添麻煩了?！敝烨淝浣o葉叔行禮，朱悅悅拉著她就走，很傲氣地說：“不過是個有些本領(lǐng)的世仆罷了，他這樣的人，我外祖家里多了，你不用和他們這樣客氣的，不然以后你怎么忙得過來？”

　　朱卿卿心想，自己以后也沒多少機會再見到周家的人，怎么會忙不過來呢？朱悅悅見她懵懂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推了她一下，左右看看才低聲道：“笨啊，我們今天去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朱卿卿吃了一驚：“那我們要去哪里？”

　　朱悅悅有些歡喜又有些憧憬地說道：“當然是去我外祖家里了?！?p>　　“為什么？”朱卿卿不由大為惶恐，她才剛沒了母親和祖父，就又要跟著大伯父、大伯母他們?nèi)ツ敲催h的地方，和一群完全陌生的人住在一起，實在是讓人很不安。將來父親回來找不到她怎么辦？梁鳳歌找不到她怎么辦？

　　朱悅悅立刻就不笑了，板著臉說：“卿卿，你記好了，以后不許你再和梁鳳歌一起，話都不許和他說！他們家是我們家的仇人！要不是他們家放了賊進城，等著撿便宜果子吃，祖父和你母親，二叔、二嬸娘、二妹妹他們也不會死?！?p>　　朱卿卿不肯相信，梁鳳歌分明一直在幫忙，還是他救了她呢。梁家伯父、伯母雖然性子有點高傲，但也不是這樣的壞人，一定是哪里出錯了，她急得漲紅了臉，想替梁家說兩句好話：“大姐姐，會不會是哪里弄錯了？他們?yōu)槭裁匆ξ覀兗野?？梁鳳歌還救了我呢，他……”

　　“你問我為什么，我還想知道為什么呢?！敝鞇倫偪粗湫Γ骸拔抑滥愫退?，但你是要忘了殺母之仇嗎？還有祖父，二叔、二嬸娘他們，誰對不起你了？你要這樣的沒良心？難道和姓梁的白眼狼一起玩得久了，你也要跟著變成白眼狼？”

　　“我才不是白眼狼！”朱卿卿生氣地回答。梁鳳歌哪里去了？他為什么不來替他自己辯白？他不是最受不得冤枉氣的嗎？她一定要找到梁鳳歌，親自問他才算數(shù)。

　　“新城是梁家的地盤，我們兩家已經(jīng)成了仇人，當然不能再在這里呆下去了。之所以要趁著出殯悄悄的走，是怕他們家不肯放人?！敝鞇倫偨忉屚暝颍中跣踹哆兜睾椭烨淝涿枋銎鹬芗业那樾?，訴說著周家的富貴和權(quán)勢遠不是朱家所能比的，又強調(diào)她的舅父和舅母，也就是周嘉先的父親和母親非常非常喜歡她。

　　朱卿卿昏昏噩噩地聽著，腳就像踩在棉花里，高一腳，矮一腳，走到哪里，見著了什么人都不知道。直到最后，有人塞了個靈位給她，讓她捧著跟著隊伍走，還大聲喊她：“三姑娘，快哭??！”

　　傷心了就一定要哭嗎？朱卿卿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她白了那個人一眼，把母親的靈位緊緊抱在懷里，即便是冰涼的靈位，也讓她捂出了溫度。她邊走邊回想著母親之前的音容笑貌，原本病痛著的身體也就沒那么痛苦了。

　　走著走著，原本整齊的隊伍突然亂了起來，外圍的仆人和私兵們忙著把朱卿卿和朱悅悅他們圍在中間，朱卿卿被人踩了一腳，痛得眼淚都出來了，只是倔強地緊緊抱著母親的靈位不肯放手。有人拉了她一把，將她緊緊護在懷里，她回頭去看，看到葉叔朝她慈祥地笑，她便安安心心地跟著葉叔站在一起，還把朱悅悅也拉了過來。

　　“是梁家的人來了?！敝鞇倫偟哪樁紘槹琢?，緊緊抓著朱卿卿的手臂小聲說道：“他們不會是知道我們要走，不許我們走吧？怎么辦??？我可不想死?！?p>　　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梁家真的要殺人，朱卿卿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便問朱悅悅：“他們?yōu)槭裁床蛔屛覀冏吣?？?p>　　朱悅悅搖頭：“我哪里知道？噓，梁鳳歌來了，你問他吧?！?p>　　梁鳳歌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裳，穿過人群，直直地朝著她們這個方向走過來，朱卿卿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她知道他也在看她。梁鳳歌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奇怪，好像很是傷心，又好像有點高興，還很憤怒。

　　他只差兩丈遠就要走到她跟前，朱大老爺突然跳出來，攔在他前面大聲道：“你要做什么？我們家已經(jīng)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要怎么樣？人都死了，難道還不許埋嗎？”

　　梁鳳歌淡淡地看了朱大老爺一眼，沉聲道：“讓開！”

　　見一個半大小子沖著自己吼，朱大老爺很是憤怒，指著他罵：“你這個……”

　　梁鳳歌的眼睛紅了：“我有話要和朱卿卿說，你敢攔我，就別想走出這城門去！”

　　朱大老爺一下子就蔫了，哭喪著臉大聲嚎道：“爹啊，爹啊，二弟啊，我對不起你們那……”

　　有人上來把朱大老爺勸開，梁鳳歌繼續(xù)向著朱卿卿走過來，朱卿卿也有話要問他，所以并沒有要躲避的意思。等到梁鳳歌走到她跟前了，她才把她母親的靈位舉起來給他看：“你叫我母親做嬸娘，你吃過她親手做的飯菜糕點，也穿過她親手做的衣裳鞋襪，還跟著她學(xué)過字帖，你調(diào)皮打壞了她最心愛的檀木屏風(fēng)，她也沒有說你半句，還不讓你娘揍你?！?p>　　梁鳳歌那雙看上去傲氣十足的鳳眼里滴出兩滴淚來，他撩開袍子對著朱老太爺和朱三太太的靈柩磕了幾個頭。

　　朱卿卿有些浮躁的心情就慢慢平靜下來，等到梁鳳歌起身，她就問他：“為什么？你是白眼狼嗎？”

　　梁鳳歌憤怒地道：“我不是！是意外！”

　　“真是意外嗎？”周嘉先走過來，擋在朱卿卿的前面，語氣平淡而沉穩(wěn)：“梁鳳歌，她只是一個才失去母親的孩子。”

　　“你也知道她是孩子？”梁鳳歌厭惡地挑眉看著周嘉先，揮拳朝他打過去：“趁早滾開！不關(guān)你的事！”

　　葉叔搶先一步抓住了梁鳳歌的拳頭，梁鳳歌的眼睛往外噴著火，嘴唇緊緊閉在一起，默不作聲地揮舞拳腳逼退了葉叔，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朱卿卿道：“你要信我?！?p>　　朱悅悅大聲道：“別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