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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浸染的旌旗

紅色浸染的旌旗

魚居于水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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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04-20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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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浸染的旌旗

紅色浸染的旌旗 魚居于水 8703 2022-04-18 08:00:00

  遙遠而又模糊的噪聲與慘叫聲黃蜂螯針似的刺進他的大腦,令他煩亂不已,可他又沒法不聽。他緊閉著眼,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口火辣辣地灼燒著他的神經(jīng),使他根本沒法正常思考。

  他的意識逐漸變得有些模糊。他感覺自己在下墜,在下墜,在下墜,在墜向漆黑的深淵,但他用力甩了甩頭,努力讓大腦保持清醒。血滴和汗珠從他的臉上被甩得飛濺出去,在堅硬而冰冷的水泥地上砸得粉身碎骨。他努力想讓自己忘記身體的痛楚,努力讓自己挺直腰板,忘記自己受到的與將要受到的刑訊與審問,努力集中注意力。

  我絕不能,絕不能向那群日本人低頭。

  絕對不能。

  他寧愿死也絕不做那群魔鬼的走狗。這是他作為一個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華夏男兒最后的尊嚴。

  他猛地睜開眼睛,側(cè)耳傾聽。牢房門外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啪!”頭頂?shù)臒襞萃蝗稽c亮。刺眼的白光照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條件反射地,他想低頭,但他強行遏制住了這種沖動。

  好一會兒,他才適應(yīng)光亮的環(huán)境。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他的面前正站著一個身穿黃色軍裝,戴著一副圓框眼鏡的胖子。那胖子看起來二十多歲,頭戴一頂軍帽,但由于脂肪過多,所以帽子只是被虛按在頭上。兩人目光相遇,那胖子的臉上登時堆滿了關(guān)切的神情,抬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滴,說道:

  “老郭,很疼吧?這么多傷口,我看著都嫌疼吶。唉,要不是我看在我們是老同學(xué)、老朋友的份上給你向大佐求了情,又上上下下打點買通了幾個家伙,真不知道我現(xiàn)在還能不能在這兒見到你。老郭啊,你怎么就不知道變通呢?唉……”

  被稱為老郭的青年人瞇著眼睛盯著眼前的胖子,張開因缺水而干裂的嘴唇,聲音微弱但堅定地說道:“白守禮,如果還是相同那一套的話,就不要再說下去了吧。你應(yīng)該也知道,我是不可能答應(yīng)的。我有我的原則,白守禮,我郭敏良不做賣國賊。這群魔鬼,在我們?nèi)A夏大地上張牙舞爪不了多久了。他們注定是要敗的。白守禮,你知道嗎?——這群日本人,他們注定是要敗的!”

  果然是這樣。硬的的不行就來軟的。軟硬皆施?——可笑。這群魔鬼,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屈服嗎?真是癡心妄想。他們太低估我大中華的堂堂七尺男兒,太低估我大華夏堂堂中共黨員了!想撬開共產(chǎn)黨員的嘴,你倒不如去讓阿基米德試試看他究竟能不能撬起地球!

  “注定要敗?”白守禮似乎來了些興趣,“老郭,是什么讓你產(chǎn)生了這種皇軍會敗的錯覺?他們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豐富的空軍,有極其強大的海軍,有寧死不屈的武士道精神,有不成功則成仁的信念。你說說,他們?yōu)槭裁醋⒍〞???p>  “因為……”郭敏良緩緩搖了搖頭,“因為這是一場不正義的侵略戰(zhàn)爭?!?p>  “哦?”白守禮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那照你這么說來,哈,為什么‘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的秦始皇能橫掃六合、虎視雄哉,為什么燒殺搶掠、滅漢人五姓的大元能一統(tǒng)天下?為什么歐洲的工業(yè)文明那么發(fā)達,為什么希特勒能用閃電戰(zhàn)沒幾天就打下了波蘭?老郭啊,想一想我們在英國、在意大利、在法國學(xué)到的那些東西。如果真的如你所說,侵略戰(zhàn)爭注定會失敗,呵呵,那印第安人是如何幾近族滅的?你給的這個理由跟本就不成立嘛!”

  郭敏良輕蔑地看著他,忍著頭痛冷笑道:“六國之滅,皆因其國人久受壓迫而不愿反抗。可待得積怨至深,區(qū)區(qū)庶卒亦可招致風(fēng)云。波蘭之被閃擊,印第安之被屠戮,皆因其實力微弱、敵我雙方懸殊過大而致,誠難以抗拒。而今我大中華則與之不同。舉國四億之憤慨,沉寂即為幽壑,攻之則若怒海,憑日寇區(qū)區(qū)數(shù)十萬人企圖以明治以來剛剛崛起之實力,不想著繁榮枝葉,卻欲將初生之嫩芽投入成型已久的風(fēng)暴之中,實乃如春華不知秋刀之凌冽,夏蟲蔑視冬寒一般愚昧。實在是可笑——他們憑什么贏?憑你們這群賣國賊?”

  郭敏良抿起嘴唇不再說話。

  古話說得好:道不同不相與謀,話不投機半句多。但白守禮顯然不這么認為,或者說,他身上背著的任務(wù)與他背后的大佐不這么認為,也不允許他這么認為。也不管郭敏良有沒有聽的欲望,白守禮仍是繼續(xù)說道:“老郭,這賣國賊一詞,用得似乎有些不太妥??!”

  “怎么?如何不妥?我還認為我用得輕了呢!”郭敏良咬緊牙關(guān)說道。怒氣上涌,令他本就傷痕累累、血肉模糊的臉顯得更加猙獰。

  “賣國賊,賣國賊,賣國賊!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交了你這樣一個朋友!白守禮,國家養(yǎng)育了你二十多年,讓你長大成人,讓你出國留學(xué)深造,讓你過上衣食無缺的生活,你不心懷感恩、力圖回報,反而在國難當頭之際倒戈敵方,幫助外族來欺壓自己的祖國,來欺凌養(yǎng)育自己的這片土地!白守禮,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你這不是賣國賊,不是漢奸,是什么?是什么?你現(xiàn)在就是日本人的一條狗,白守禮!”

  郭敏良的聲音越來越高。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滾落,去絲毫帶不走他體內(nèi)、他心中燃燒著的、沸騰著的熱。他的眼神逐漸有些迷離,但他在自己的舌尖上狠狠一咬。腥甜的味道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令他終于又回過神來。

  一個頭戴罩網(wǎng)鋼盔的士兵抱著一把裝有刺刀的步槍沖入牢房中,用槍口指著郭敏良,向白守禮嘰里呱啦講了幾句他聽不懂的話。白守禮皺了皺眉頭,好似有些不耐煩地向士兵揮了揮手,大聲喝了幾句。士兵連忙收起槍向白守禮敬了一禮,快步走出牢房。

  應(yīng)該是日語,郭敏良想,可惜我當年在學(xué)校里的時候沒認真學(xué),不然我就能聽懂他們在講什么了。不過,看樣子,應(yīng)該不是什么對我太不利的話。

  “我是日本人的一條狗?我可不這么認為,”白守禮的臉上又掛起了笑容,向他和聲和氣地說道,“看到了嗎,老郭?呼之即來,揮之即去!這真的是,哈,狗能做得到的?老郭,不要再固執(zhí)了。只要你加入我們,以你的能留,一定可以獲得跟我一樣的待遇,甚至有可能比我的更好,畢竟你當年的成績就在我之上嘛!以你的學(xué)識,肯定不可能跟我一樣只是做一個跟在大佐身邊的翻譯官。你毋庸置疑能混的比我更好。”

  “賣國賊!難道刻耳柏洛斯能否認自己是一條狗的事實嗎?即使日本人讓你有了一點權(quán)利,你也只不過是他們的一條狗罷了!你所謂的呼之即來,只不過是日本人賜予你的一點點小恩惠,只要他們想,他們隨時可以收回。到時候,你與街上的流浪狗將沒有任何區(qū)別,甚至連流浪狗都不如!狗仗人勢的東西!”郭敏良怒哼道。

  頭昏……

  “唉,癡迷不悟??!真是跟當年一模一樣,還是這樣愛鉆牛角尖,”白守禮的臉上擺出一副憐憫而又惋惜的模樣,“老郭——”

  “不要叫我老郭!我跟你這個賣國賊不熟!”郭敏良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說道。

  “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冷靜一點,”白守禮的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絲冷意,但他的聲音仍是十分輕快,好像對郭敏良的話完全不在乎似的,“你說我是賣國賊,說我是漢奸,卻不知我這其實是一種曲線救國。曲線救國,懂嗎?以曲而非直的方式來救國于危難關(guān)頭?!?p>  “放屁!”郭敏良破口大罵,“沒有一點廉恥之心的賣國狗!”

  “唉,這你就不懂了吧?”白守禮的臉上冷意更甚,“愛國,一個多么神圣莊嚴的詞匯?。∧阏f的沒錯,我們的確是應(yīng)該愛國。但,你也想一想啊——如果大家都愛國,都對國家忠貞不二,那誰來推翻秦二世的暴政統(tǒng)治,誰來救百姓于蒙古鐵蹄之下,誰來推翻腐朽的清來建立中華民國呢?你告訴我,誰來?誰來?而我,而我們,郭敏良,我們做的還沒有他們那么絕!他們要推翻舊朝而建立新朝,改朝換代,而我們只是想保住這個國家而已。我們在救國,郭敏良,我們也在救國,只是方法跟你們不一樣而已。世人不理解我,我以為你能理解,老郭,沒想到我聰明如你也沒能透過現(xiàn)象看清本質(zhì)啊。”

  他的語調(diào)莫名顯得有些落寞,“而且,老郭,你完全沒有必要幫共產(chǎn)黨保守秘密的。說真的,你真的沒有必要,也不應(yīng)該——你是我見過的人中最不應(yīng)該,也理論上最不可能幫共產(chǎn)黨保守秘密的人。你忘記你的身份了嗎,老郭?你是地主的兒子,地主的兒子。你還記得那群土匪是怎么對你父親的嗎?你還記得你的母親因他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難嗎?郭敏良,你對得起你爹,對得起你娘嗎?你說我對不起生育我的祖國?呵呵,那你對得起生育你的雙親嗎?回答我!”

  郭敏良的頭更暈了。這次,連咬舌尖似乎都失去了作用。朦朧間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殘垣斷壁。從僅存的遺跡還是可以看出,那曾是一座很豪華的大宅子。但現(xiàn)在只剩下一片廢墟了。他低下頭,腳下的土地似乎被犁過一般,狼藉一片。郭敏良知道,這是有人在找他們家可能會埋在地下的金銀珠寶、藏在墻壁里的大洋鈔票。

  那是他童年時曾居住過的地方,那里曾是他的家。他曾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但現(xiàn)在卻什么都沒有了。

  遙遠而又嘈雜的噪聲又在他耳邊響起,如洪鐘大呂,愈發(fā)響亮。一張張臉,因仇恨、因憤怒、因快感而扭曲飄蕩在他的眼前,向他大叫、嘶吼,令他頭痛欲裂。他眼冒金星,幾乎忍不住想要大叫,打他咬緊了牙關(guān)。

  突然,一個念頭如雷霆般砸入他的腦中,令他腦中一片空白,全身戰(zhàn)栗。

  他們殺了他。

  他們殺了他。

  他們殺了他……

  斬首示眾,殺雞儆猴。

  郭敏良眼前的世界在旋轉(zhuǎn)、扭曲,令他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他抬起頭,目光似乎伸向遠方,透過白守禮肥碩的頭顱,看見自己曾經(jīng)住過的破敗小院。母親坐在坐在枯木椅上,神情漠然地看著跪著發(fā)抖的孩子,面無表情仿佛一具人偶。

  他的眼前浮現(xiàn)出了一個男人滴血的頭顱,面目猙獰。那是他的父親。

  “你還在等什么?”頭顱開口道,“你還在猶豫什么?看看他們把我害成了什么樣子,看看他們把你媽媽害成了什么樣子,看看我們的家!兒子,看看吶……”

  “我……”郭敏良眼前的廢墟忽然坍塌,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完好無損的宅院。院落中,一個衣著華美的小男孩張開雙臂,歡笑著被一個有些禿頂、身材微胖的男人上上下下拋接。一旁水井邊的柳樹下,坐著一個身穿藍紗碎花洋裙的女人,正笑容恬淡地邊繡著手中的活計,邊看著父子倆歡鬧。

  這是多么平凡的一天啊,現(xiàn)在卻已然再尋覓不到了。

  “加入我們吧,老郭!”白守禮的聲音響起,忽遠忽近,仿佛身內(nèi)身外同時有無數(shù)個白守禮在沖著他大喊。

  “加入我們,你可以輕松拿回那些曾屬于你的一切!只憑你一個人是不可能打敗那群土匪的,但日本人可以!加入我們,告訴我們關(guān)于共產(chǎn)黨你所知道的一切情報,去做我們在共產(chǎn)黨里的密探,你可以讓你母親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可以得報不共戴天之大仇!郭敏良,你還在猶豫什么!”

  “我……”郭敏良得大腦更加混亂。

  “答應(yīng)他!”父親的頭顱張嘴咆哮,“答應(yīng)他!為我報仇!”

  “地主的兒子!”“燒死他!”“砍他的頭!”一張張扭曲的面龐在他耳邊或低語或尖叫。

  “答應(yīng)他吧,孩子,你何必為那群殺了你父親的人賣命呢?”那是他母親的聲音,“你忘了你發(fā)誓要永生銘記的弒父大仇嗎?”

  “你一定要活下來啊,”那似乎是他妻子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嬰兒的哭鬧聲,“我和我們的兒子都還需要你啊,良哥!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p>  “我……”

  郭敏良想用雙手抱住腦袋,卻被手鐐限制了他的行動。他想尖叫——他的大腦已經(jīng)被疼痛絞成了一團漿糊,害死有幾萬個鉆頭在他的頭顱內(nèi)到處亂鉆。他感覺自己需要尖叫,非常需要。

  不,不行,我不能叫,我不能示弱。我不能。我不能……

  他閉上眼睛,眼前扭曲的幻象頓時消失不見。突然,他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嬰兒,一個渾身灰塵血污的嬰兒,正坐在剛被轟炸毀的火車站旁嚎啕大哭,而頭頂?shù)奶炜罩?,日本人的飛機還尚未飛遠,連發(fā)動機的轟鳴聲都還能聽得見。

  他看見一輛牛車上,一個神情麻木的女人正輕輕拍著身邊的小男孩,哼著兒歌,時不時地揮手幫他驅(qū)散開總湊上前來的蒼蠅蚊蟲,仿佛那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熟睡的小男孩,而不是一具已經(jīng)開始腐爛的尸體。

  他看見一群面黃肌瘦的農(nóng)民正眼神渙散、行尸走肉般在村莊、田壟間游蕩,仿佛已經(jīng)跪伏在命運面前,不再掙扎,不再抱有希望,只是漫無目的地等待著毀滅的降臨。

  他看見吼叫著聽不懂的語言的日本軍人用刺刀、步槍推搡、驅(qū)趕著手無寸鐵的老百姓集中到村中央挖好的大坑中逼問八路軍的下落,再用機槍、手榴彈進行殘忍的屠殺,接著喪心病狂地大笑著用沙土和子彈將寧死不屈的百姓埋葬,無論死活。

  他看見……他看見……他看見……

  “我……”郭敏良得眼皮在顫抖。身體的疼痛,思維的紊亂,好似正逐漸離他而去,讓他勉強能集中精神,“我……”

  他又看見,那是一群老百姓正夾道歡迎,歡迎他,歡迎他們的到來。他穿著八路軍軍裝,而那些原本在怒吼的面龐竟然微笑起來。那些毀了他家的人,待他宛如親子。

  那是一群裝備精良的戰(zhàn)士,面對武器精良、人數(shù)眾多的敵軍時卻一步不退,只為守護背后那座與他們無親無故的村莊,戰(zhàn)斗直至彈盡人絕。

  那是一群寧可穿破舊衣裳也不肯拿群眾一針一線的士兵,或是在教根據(jù)地里的人家的孩子們識字,或是在幫農(nóng)民驅(qū)牛耕地,或者在培訓(xùn)村民們拿起武器保家衛(wèi)國。

  那是一名剛從日本人到牢中被救出來的戰(zhàn)友,形容枯槁、傷痕遍體,還未等到軍醫(yī)便斷了氣,臨死前卻緊緊抓住他的手腕說他沒有出賣黨,沒有出賣國家,沒有出賣人民,這輩子真是值了。

  那是……

  耳邊的噪聲全部都停了下來,世界仿佛在一瞬間歸于寂靜,只余下他一個人冷靜的聲音在空中回蕩。他蠕動著嘴唇,毫無起伏地問了一句:“白守禮,你覺得,人為什么而活著?”

  白守禮愣了一下,揚了揚眉毛。

  郭敏良繼續(xù)說道:“我見過有些人,即使不努力也可以活得很好,因為他們有祖上地積業(yè),于是他們完完全全心安理得地接納下來,有恃無恐,視萬物為芻狗;我見過有些人,即使每天努力到精疲力竭,也沒法改變現(xiàn)狀,改變貧困的事實。而這份積業(yè),無論好壞,總會傳給他們的子孫后代,是他們一生下來就大富大貴或是不幸罹難。而這份與生俱來的不公平在后天更是難以改變,甚至?xí)萦摇?p>  “白守禮,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么?

  “等級。這種事地主不會告訴你,日本鬼子不會告訴你,所有以壓迫別人、剝削別人為生的人都不會告訴你。等級,而朱中華命脈數(shù)千年之久。自古至今的等級體系,才是那些蛆蟲賴以生存的根本。你現(xiàn)在能這樣和我說話,敢這樣和我說話,不僅僅是因為有日本人給你撐腰,更是因為在你的潛意識中,你現(xiàn)在的等級比我的要高。你以一種同輩,甚至長輩、上位者的可笑口吻對我說教,不就是建立在日本人允諾你的小小等級上的嗎?曲線救國?把中華民國從封建的等級中脫出來,又扔進日本人創(chuàng)造的等級中,何來的救國?白守禮,自始至終看不清局勢的,只有你,還有那些自以為是的漢奸走狗罷了。

  “白守禮,我拒絕。我寧可死也不會去做日本人的狗!我是地主的兒子,沒錯,但那又如何呢?我是共產(chǎn)黨員,我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白守禮,我不像你,我的心里住著祖國,住著人民,住著大義。我沒法像你一樣為了一己私利而背叛祖國,用什么曲線救國來自欺欺人,我沒法像你一樣為了日本人給的一點點小恩惠就哄騙自己中國人必定為日本人所敗,還去從歷史中給自己尋求心理慰藉。白守禮,我們倆的路不一樣。道不同不相與謀。看在我們以前還是朋友的份上,不要再來了,出去吧。我不絕不會出賣黨,出賣戰(zhàn)友的。我郭敏良,不做賣國賊!”

  白守禮聞言都是有些著急。

  “唉,老郭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那些反抗者才是中國落到這般境地的罪魁禍首?。《覀?,與日本人合作的人,才是真正地在救中國吶!你想想,要是全中國的人都能理性地、老老實實地放下武器,與日本人精誠合作,他們哪里會像、哪里需要像現(xiàn)在這樣傷害這么多無辜良民來泄憤呢?甚至中日都有可能成為盟友,不是嗎?就是因為總是有人在不自量力地進行反抗,日本人才會被激怒,才會進行報復(fù)性的屠殺。就像螞蟻咬大象,雖然無法對大象造成多少實質(zhì)性的傷害,但被咬多了,大象也是有火氣的呀!”

  說著,白守禮擺出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放屁!一派胡言!如果中國人都如你所說,那中國還是中國嗎?還結(jié)盟?那樣屈居人下的中國已經(jīng)算是亡國了呀!那樣的中國,絕不是國人所期盼的中國。國人也不可能允許中國發(fā)展成那般模樣。你不是喜歡歷史嗎?好?。】纯茨纤?,看看大明,看看!中國人是有血性的!中國人不是都是你這種軟骨頭,賤骨頭!”

  白守禮嗤笑一聲。

  “中國人當然是有血性的,我有說中國人沒有血性嗎?我自己也是中國人,我怎么可能去否定中國人呢?我說的,只是曲線救國——曲線,不代表沒有血性,只是在必要的時候收起鋒芒,不做無謂的犧牲罷了。而且你想想你剛剛舉的兩個例子,南宋、大明的確都是在竭力反抗,但有什么用呢?它們都亡了呀!而且就是因為它們的反抗激怒了敵人,多少老百姓流離失所、命喪他鄉(xiāng)呢?有的時候,該隱忍就是要隱忍。畢竟每個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都值得珍視?!?p>  “放屁!如果不反抗,我們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如果我們不反抗,只要日本人哪天不愉快,他們的刀俎隨時都可能落在我們的身上!一個有尊嚴的國家,命運必須由它自己來主宰。唯有這樣,人民才能過上真正的好日子!我們中國人絕不允許有任何人把刀架到我們的脖子上,絕不允許!出去,白守禮,我不想再聽你那些喪盡天良的歪理了。出去,出去!”

  “唉,癡迷不悟,癡迷不悟啊,”白守禮面帶遺憾之色地搖頭嘆道,“你的腦筋怎么就這么直呢,老郭?活下去有什么不好嗎?我只是想拉你一把呀!”

  “我堂堂華夏男兒不需你這個賣國賊來拉我這一把!國難當頭,大丈夫豈能茍活于世?為國盡綿薄之力,即便是舍去這條性命,又如何?”

  郭敏良慷慨道,“戊戌變法譚先生英勇就義,黃花崗起義林先生毅然留下絕筆,雖然這兩場起義都不幸失敗了,但是他們讓中國人看清了這個世界,把中國從封建的苦海中用力往上拖拽。犧牲永遠無法避免,勝利總需要用鮮血做祭奠。然,人生自古誰無死?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白守禮,如果我今天死在這里,會有無數(shù)志同道合的同志軍繼承我的遺志、前仆后繼;如果你今天死在這里,便是人民所稱快、百姓所樂道之事,你活著千萬的人,因此而死去。我死去,中國共產(chǎn)黨的同志哥們將以我為榮、向死而生,我們的英靈將流傳在中華大地上,贊頌我們的聲音必將宏貫九州、激蕩長空,將帝國主義侵略的邪火徹底熄滅!既如此,生又何歡,死又何懼!留取丹心照汗青,豈不好過茍活萬萬倍?”

  白守禮聞言沉默了一小會兒,又問:“老郭,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了,你的大仇怎么辦?你娘怎么辦?你的妻兒怎么辦?他們都還需要你?。 ?p>  郭敏良聞言一愣,也陷入了沉默。一會兒,他才開口說道:“如果你還有一點身為一個中國人良知,把我放出去,那這些都不會是問題?!?p>  白守禮笑著搖搖頭。

  “你也知道,我是不可能放你出去的。送你出去,讓你繼續(xù)去抗日,導(dǎo)致更多無辜民眾的死亡嗎?送你出去是不可能的。如果我還有一點中國人的良知?——對不起,就是因為有,我才不能放你?!?p>  郭敏良睜開眼睛,緊緊的盯著白守禮冷淡的烏黑眼眸,大聲道:“國家有難,怎能因一己之私而因小失大?國是千萬家,若是國亡了,小家豈能獨善其身?君見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而且,我相信,如果我死在了這里,我的戰(zhàn)友們一定會幫我照顧好我娘和我的妻兒,我沒有后顧之憂。白守禮,出去吧,不要再來了。我是不可能背叛黨,背叛國家,背叛千千萬萬華夏子孫的。如果還可以、還來得及的話,我勸你也不要。背叛國家背叛人民,即使讓你現(xiàn)在看起來風(fēng)光,但那終歸是一片苦海。然,苦海無涯,回頭是岸?!?p>  白守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他肥厚的嘴唇,嘆了一口氣。

  “作為一個朋友,能為你做的我都做了,能為你想的我也都想了——說實話,我盡力了。我為你爭取了機會,只是你自己沒有抓住而已,你可怨不得我。你……唉,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出去,出去!”郭敏良閉上眼睛,盡可能平靜地說。

  白守禮的面龐流露出失望之色。

  “郭敏良,唉,算了。你不曉得我是真心想救你。你以為我在當漢奸,沒錯,我固然是,啊,你所謂的漢奸,固然是有這樣一個身份。但你知不知道,十里外老莊村的居民之所以還在那兒活得好好的,沒有遭到屠殺。多多少少得感謝我這個漢奸。你要去革命,不錯,去革命,去鼓動,去宣傳,去犧牲——那么會有多少平民會因保護共產(chǎn)黨而慘遭屠殺呢?會有多少村子會因此被廢墟埋葬呢?想想吧!我看不見你們所形容的中國的光明未來,我也不認為中國在你們的帶領(lǐng)下能迎來這樣光明的未來。所以,我只看重現(xiàn)在。我至少可以勸日本人放過一村人的命——盡管他們可能會受到其他的苦難,但那又怎么樣呢?他們至少是活下來了。

  “‘分當引決,然而隱忍以行,將以有為也?!耶敐h奸固然有我的私心,然而,我也在使盡可能多的中國人免受日本人的直接殺害,不是嗎?你在救中國——對,你,以及你背后的共產(chǎn)黨,你們的做法也許最終是可以救中國,但我現(xiàn)在就在救中國——我救的,不是那些虛的,而是實打?qū)嵉娜嗣?。從結(jié)果上來看,我不覺得我們之間存在什么區(qū)別,甚至,我認為我在很多方面還更勝一籌。

  “老郭啊,你可知那些日本鬼子是怎么對待我們中國的女人、孩童的嗎?我親眼看見日本人以獵殺逃命的孩子為樂,對婦女不是先奸后殺,就是送去軍營當慰安婦——實際上這兩者并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有點革命背景的,那更是虐殺,殘不忍睹。僅僅以我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成功勸阻日本人做這些的。但如果你活下來,加入我們,那么憑借我們兩個,我就有信心能說服大佐,讓他下令禁止這種滅絕人性的娛樂活動。你活下來,可以救更多人。老郭,我真心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現(xiàn)在能救你的,不是我,不是共產(chǎn)黨,而全在于你自己啊……唉,老郭,你再好好想一想吧,我明天再來聽取你的答案?!?p>  說罷,他轉(zhuǎn)身離開了牢房。“啪”得一聲,燈泡熄滅,四周又暗了下來。一瞬間,仿佛有千百只手在同時擠壓、捶打著郭敏良的頭顱。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天旋地轉(zhuǎn)……

  我不能叫,那是向那群魔鬼示弱的表現(xiàn)。

  我不能尖叫,他最后想,我不能尖叫。

  他昏了過去。

  夢中,他看見了一頭剛剛蘇醒的雄獅。看著周圍猖狂的蟲豸野獸,雄獅仰天咆哮。

  睡得太久了,一些家伙已經(jīng)忘記了它的偉岸,忘記了它曾傲立世界之巔。

  是時候讓他們想起來了。

  是時候了。

  歪理永遠壓不倒真理,私欲永遠敵不過大義。

  中國人,堂堂正正;中國人,頂天立地。

  寧可站著死,不求跪著生。

  中國人,絕不屈服!

  他放聲咆哮,宛若虎嘯龍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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