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天再抬頭已見這越女劍派的女子已去的遠,夜空中遠遠傳來她的清越的聲音:“袁少主千萬莫食言,家?guī)煿Ш蚨鄷r!”袁承天出屋,只見外面夜空中星光如月,照滿乾坤。這時遠處人家大屋之中傳出吚吚呀呀的歌唱聲,細聽仿佛是那霸王別姬,那歌唱的女孩聲音悲凄中帶著不甘,仿佛是心中意難平,也許在世人眼中這西楚霸王是為不世英雄,可是他的任意所為,妄顧人命,又豈是大英雄所為?其臨刎烏江猶言“天亡吾也!”其實哪是上天要滅亡,而是其咎由自取,不行人道所至!袁承天又自聽了一會兒,見天色漸暗,四下冷風吹來,心想:不知現(xiàn)下清心格格如何?想來這越女劍派的主人也不會難為她一個柔弱女孩子!
運河的河水依舊流淌,岸兩邊的烏桕樹的葉已落,只有枝枝椏椏伸向無盡的天空,昭示著不甘屈服,這豈不和他袁門一般的倔強,只為堅守心中的那份期念,不怕風霜雪路,縱使身家性命不要也要這理想去爭,未必成功可是也不放棄,因為他袁門如果再行放棄,那么天下再無反清復(fù)明的強大幫派,朝廷便會四下緝拿,各各擊破,那么世道真的是沉淪萬世,再無希望,是以他——袁承天——袁門少主還要一力擔當,挑起這千鈞重擔,誰教他是天煞孤星又且袁門少主,別無選擇!
冬季晝夜易長,白日便短,不知不覺已是次日,冬日的日頭顯得冰冷。袁承天胡亂吃了東西,便只身前往六和塔。他經(jīng)過西山孤峰,只見松林一片,甚是幽靜處所,四下山壑嶒峻極居險峻,不由忽然想起一首詩來: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jīng)。我來問道無余說,云在青霄水在瓶。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天無送亦無迎。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云嘯一聲!
六合塔不遠處便日日夜夜奔流不斷的錢塘江,人在塔上極目遠眺,但覺心胸開闊,有種與古人同悲,今人天地同老的感覺。登臨唱晚該是何等的灑脫,定當浮一大白,以慰平生。當年的錢王坐鎮(zhèn)此地,是為吳越王,連那貫休和尚也和詩贊其高義,詩曰:富貴逼人不自由,龍驤鳳翥勢難收。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滿十四州。鼓角揭天嘉氣冷,風濤動地海山秋。東南永作金天柱,誰羨當時萬盧侯?當年的貫休和尚以此詩獻于錢王,錢王不以為然,揮毫將這十四州改作四十州,因為他已不滿足于這十四州,而是志在天下,要做君上而不是臣下,可見錢王當時氣勢如虹,后來子孫得其爵位,世尊吳越王,雖然后為趙匡胤所滅國,但是他也是一方英雄!袁承天心中想著這位吳越王的豪邁,遠邁前代越王勾踐。
塔下有十幾名持劍的女子,人人肌膚凝脂,蛾眉不低首,劍底不留情;雖然江南溫柔水鄉(xiāng),女子多柔美,尤其吳儂軟語讓人心神蕩漾,更兼市鎮(zhèn)多是河流相連,小橋流水,市鎮(zhèn)人物風流自不在話下,雖少了北國男子的剽悍之氣,然而俠氣不減,絲毫不遜于北方男子武功。
她們見袁承天只身赴約,便一齊斂衽為禮,然后齊聲道:“家?guī)熈退群蚬佣鄷r?!痹刑煲娝齻兌昝疾坏褪祝嫔型钢环N豪氣,絲毫不遜于男子,心中暗暗稱贊,只是她們之中唯獨不見昨日那女子,心想:否非她在塔上?待他登上六和塔,才覺自己幌如在云霄,塔外可見那日夜奔流不休的錢塘江水,塔下是青山不改舊日容顏,只是而今江山易主,漢人只有寄人籬下,不得自由,空悲切,千古江山朱顏改!想起昔年岳武穆的《滿江紅》: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豈不是而今自己的寫照:一生碌碌無為,事業(yè)不成,報國無門,在這茫茫世塵上自己一個人奔走呼號,欲倡議大義,可是無人理會,只有孤芳自賞,猶如那梅花和雪碾作塵,本不想與世俗同流,怎耐有時曲高和寡,無人理會其中之意,也許自己枉費徒勞,終究一事無成?可是他終究是不甘心,每每想起昔年袁督師死且不懼,自己眼見的困厄又算什么?古人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也!又且: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六和塔六層之巔,塔內(nèi)一人臨窗而觀,忽聽身后腳步見是袁承天而至,便回身笑道:“袁公子果不失言!”袁承天見她容顏照人,昳麗不可方物,雖年屆中年而肌膚顏色似乎猶勝少女,顯見這女子便是越女劍派掌門,——只是他怎么也不記得江南武林中有這號人物?那女子見他遲疑,笑道:“不怪公子遲疑,我越女劍派只是后起之秀,崛起江湖不過近年來之事,所以一向在江湖中籍籍無名,所以不為別人所知,這也不怪公子心中生疑?!痹刑煨南朐瓉砣绱?,只是心中疑惑你們緣何將清心格格擄走。這女子道:“本座之所以將那清心格格拿來,只為與公子一晤!”袁承天笑道:“只怕沒這么簡單吧?”
這女子道:“不錯,本座確是事出有因,我聽聞江湖傳言公子背后負有一柄上古的軒轅神劍——實為不世出的神兵利器,天下人人思而得之。我雖為越女劍派掌門,奈何缺少一把稱手的寶劍,便想公子的身子,又知道你和清心之間的糾纏,知道公子可以自己性命不要,也要護那清心格格周全,不得讓人侵犯,這是天下共知的事情。所以我才有這個不情之請,請公子以軒轅神劍換取清心格格一命,否則可難說了!”這時有越女劍派中的女弟子將清心押了進來。清心已然將他們的說話聽在耳中,心想:這軒轅神劍非同小可,怎么可以交給這這女子?再者她未必便配有此劍,此劍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袁大哥一生忠義千秋,無有私心,總是濟世為難,俠義為先,又豈是你區(qū)區(qū)越女劍派可與比擬的,所以便言道:“袁大哥,不可以為己之私而廢公,軒轅神劍萬不可以易手與人!”
這女子聽了這清心格格的一番言語,氣得無以復(fù)加,心中暗恨:死丫頭要你多口!今日這軒轅神劍本座志在必得,否則我以后也不用做越女劍派的掌門了。袁承天豈不知這軒轅神要緊要之處,可是在心中劍可去,人不可無,又況且清心格格一旦失去,世上再無,而寶劍沒有了還可以再鑄,所以寧可不要軒轅神劍,也不要清心歿去,否則便為一生之憾事!
這女子見袁承天神色變換間,便已知他心中已起波瀾,又自笑道:“美人如花,長劍如玉!袁公子何去何從也不需要別人指點,所以……”她住口不言。她的意思是要袁承天掂量掂量,不要做出過為己甚的事情來。袁承天道:“好,軒轅神劍你可以拿去,只要清心安然無恙……”他說話決絕,透著沖天豪氣。這女子格格笑道:“不愧是袁門少主!好……”她接下來剛要說話,只見清心蛾眉倒豎,厲聲道:“袁大哥,你若不自愛,將軒轅神劍交給她,我便咬舌自盡給你看!”
這女子見這清心要行短見,心中更氣:鬼丫頭你非要千方百計壞我好事不成?這也由不得你!她出手如電點她身穴道,讓她口舌不能動彈,要行自盡也難。清心見狀也是無可奈何,兩行清淚流下,心想:袁大哥今日若以軒轅神劍換取我性命不死,他日必當后悔,因為這軒轅神劍世間只有一柄,不可再得,而且它昭示上天之命,可說誰一旦擁有它,便是天命所歸!所以說非同小可,可是目下袁大哥為了我,心甘情愿將這劍易手于人,這可不是自己連累了他?如果袁大哥大業(yè)不成,自己豈不成了罪人,百死莫贖!可是自己現(xiàn)在周身不能彈,受制于人,命懸人手,實在無由痛恨之極。袁大哥為自己而出讓軒轅神劍,這一切的后果都是自己造成!
這女子接過軒轅神劍,只見光芒四射,在六和塔上打了一個閃亮,映得塔內(nèi)也四下明亮。她把玩一下,又自將劍送入鞘,然后插于自背后布囊之中,微笑道:“公子果然大義,你既然如此,本座自然也不能失言,清心格格你領(lǐng)走!”她回身又出手解了穴道,讓清心走人隨她袁大哥而去。她作勢轉(zhuǎn)身要走,不意清心格格心中不憤,自己穴道被解,一經(jīng)自由便用盡全力伸手去抓這女子背后袁大哥的軒轅神劍,心想:袁大哥的軒轅神劍豈能由你拿去。
這女子本已轉(zhuǎn)身要走,不意背后惡風不善,不及細想,左手翻出,蘊含內(nèi)力,喝道:“著。”啪地一聲正擊中清心的肩臂,又聽喀地一聲,骨頭斷折;接著她余勢不減,又自一掌拍出,正中清心格格的小腹。清心啊呀一聲遠遠飛了出去,撞在磚墻之下,徐徐滑下,已然受傷不輕。這一切也只是旋踵之間的事。所以袁承天一怔竟來不及應(yīng)變,禍事已然發(fā)生。
這越女劍派掌門人這才轉(zhuǎn)過身來,看了看清心,冷冷道:“你這樣的身手也想偷襲本座,真是自不量力!”她說抬腳要走。袁承天此時豈她而去——因為她傷害了清心便是不成,而且傷勢還重,心中不覺氣惱:雖然清心有錯在先,可是你已得了軒轅神劍還要出重手傷人,這樣便不合乎江湖規(guī)矩,清心必竟不是江湖中人,可是你卻是一派掌門,出手如此狠毒,焉有是理,所以他要清心討回這個公道。
這女子見袁承天這樣子,說道:“袁公子難道你要出爾反爾,要奪回軒轅神劍?”袁承天道:“非也!你傷害了清心便是不成,只怕今日此事不能善罷干休,如果今日我都不能護清心周全,那么我以后也不用做袁門少主了!”這女子道:“這樣說來,公子要出手了?那好,本座也正想討教討教高招!”
袁承天平生最氣惱有人傷害清心格格,所以今日也不相讓,刷地一指點出正是“乾坤一指”中的“龍躍于淵”氣勢如虹,一道凌厲的勁氣直向那女子眉心而去。這女子轉(zhuǎn)步挪移,不意這指氣非同小可,竟將六和塔上一扇木窗前擊得紛碎。余眾越女劍派女弟子人人驚異這袁承天的指氣如斯厲害,咂舌不下。
這女子也是心中一驚,先前只是聞名,未曾謀面,心想他只年紀輕輕,能有多大作為,雖為袁門少主只怕也是徒有虛名,因為江湖之中沽名釣譽之徒,行不堪之事,所以她便心中有些不信;今日得見只見他重瞼美目,瘦削面容透著沖天之志,猶如玉樹臨風,恰如岳峙淵嵉,與世人皆不同,似乎非池中之物,他日必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鶴唳九天的人物,方信傳言不虛,果然是袁督師之后人,當年的袁督師也是俊逸容顏,書生氣質(zhì),然而卻用兵如神,正所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有他鎮(zhèn)守遼東,以致滿州人不能得志于中國,而袁督師則滿洲人心無所忌,得志中國,以至得有天下,成為漢人的夢魘,這是不世之恥,如果袁督師不死,天下豈能易主,讓滿洲鐵騎入主中土?也許是天數(shù)使然,非人力可為也!
她為一派掌門,自非泛泛之輩,見袁承天出手既凌厲,心想:自己可不能當著弟子的面出乖露丑,否則何以做一派掌門。她并不取背后的軒轅長劍,因為在她看來那樣縱然勝了,也是勝之不武,不是江湖所為,她要以自己的真實本領(lǐng)與這袁承天一較高下,以顯示自己的本領(lǐng)!
所以他見袁承天的“乾坤一指”指力非凡,如果被他擊中只怕非受重傷不可,所以自己應(yīng)變之余也應(yīng)小心在意,不可惶張行事。袁承天見她不就范,心想此處不宜久留,如果時間一長不但清心傷情加重,只怕危及性命,更兼會驚動此地有司衙門,那么便多所不便,所以不能戀戰(zhàn),只宜速戰(zhàn)速決。他覷準一個機會,右手食、中二指并攏點去,一道勁風如飛而至,竟將這女子衣衫擊穿。這女子見狀也是駭然一驚,便在這當口袁承天覷準時機,身子欺近,快如閃電已探手將那軒轅神劍物歸原主,又自到了自己手中,然后插與背后,又將清心負在背后,又扯下自己衣服將她縛牢,然后回手一掌不讓敵人靠近,一腳踹開塔上的木窗,竟凌空躍下。這下動作實是驚人,因為此時六和塔距地面也有二十丈之高,縱是當世絕頂高手,只怕也不能安全落地,而袁承天竟藝高人膽大,縱身躍下,毫不猶豫。便是越女劍派門人弟子見了也是咂舌不下,一齊擁到窗邊,探頭張望,看他死活。
只見袁承天背負清心格格如那御風而行的仙子,因為他提氣吸胸,將一身的真氣運入膻中穴,然后游走四膠百骸,處處透著輕靈,在下落之時他左右張開身上衣衫,仿佛一只大蝙蝠,可以減少下墜之時,更兼他在下墜稍快之時便左足輕踩右腳,以期借力上升,減少下落的速度,如此左右換之,便將下落疾速減為緩慢,下面是樹木茂密——也正是如此袁承天便冒此一險,否則他縱是再膽大也不會孤身冒險,那樣豈不累及二人性命?
塔下廣場之上的越女劍派女子見袁承天從六和塔一躍而下,人人也都是驚詫不已,料知與掌門起了紛爭,否則也不會以身犯險,躍下高塔。塔上越女劍派掌門見這袁承天逃出生天,氣得真打跌,因為軒轅神劍得而又失,又回到了袁承天手中,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能不氣人,所以一聲呼哨傳令塔上眾弟子劫殺于他,決然不能讓他走脫。袁承天雖可從塔上一躍而下,而這位越女劍派的掌門人也無有此膽識,她還要一層一層下去,這樣便慢了些。待到到了塔下廣場,不見袁承天蹤影,也不見眾女弟子,正遲疑間只見弟子們鎩羽而歸,說是不敵袁承天還是讓他走脫了,請掌門懲罰。她氣得柳眉倒豎,嗆地一聲拔出腰間長劍,本意發(fā)作,可是想想又送回鞘中,心想:這也怪不得她們,因為這袁承天不是易與之輩,自己有時都耐何不了他,又況且她們。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四下派人偵查,一有消息便來稟告,那時再拿他不還?不怕他上天入地!”
韜光庵在北高峰之山麓,懸崖結(jié)屋,勢如凌空,最為險峻。庵后有洞,洞旁則建有木樓,正對著錢塘江,這錢塘江之盡頭便接通大海,古人每每于此揚帆出海,觀那瀛洲之煙霞不滅之勝景,有時尋那海外仙山,欲求長生不老丹!這終究是虛枉之極,試問世上之人誰人不死?
這處所在尋常之人極難尋到。袁承天此時正在為清心打通她體內(nèi)紊亂的經(jīng)脈,讓它們回歸正常。過了盞茶功夫,脈象平穩(wěn),在生死關(guān)口去了又來,只是目下她體力極是虛弱,不可再受驚擾,否則只怕有死無生。袁承天知道這還不行,又去城中藥鋪抓藥,只是問遍城中所有的藥鋪,也無徐長卿和胡王使者這兩味中草藥。這徐長卿又名石下長卿,生長于太山及隴西,三月采,而江南不常有,也許是此緣故,所以江南藥鋪少有;而那胡王使者,又名叫作獨搖草,只所以得名,乃因為此草有風不搖,無風自動,所以叫做獨搖草。生于雍州和隴西西安二地,二月采用,這些都是本草經(jīng)上所載,這兩味中草藥是治療清心體內(nèi)的淤傷之草藥必不可少,怎奈這杭州城中卻偏偏沒有。
袁承天心想不對,藥鋪之中怎么會沒有這兩味中草藥?實在讓人生疑,莫不是越女劍派讓城中所有藥鋪的這兩味草藥買去,要至清心格格于死地,也未可知。他便又向路人打探這越女劍派的所在,可是路人聽了都是茫然失措,不知所以,看來這門派一向行事詭秘,不為人知,要找也非一時之功,可是目下清心卻等不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找到這兩這味草藥,否則清心性命憂矣!
他百無聊賴地走在杭州城中青石大街,忽見有二名越女劍派女弟子仗劍向城西而去。他心中一喜,便悄悄地尾隨。只見這兩名弟子一路向山上而去,經(jīng)過一片茶林,只是現(xiàn)在不是采茶時節(jié),所以人跡罕到。袁承天一路跟隨,不覺登上山腰,這杭州的山勢秀麗有余,險峻不足,難以與華山相提并論,更遑論昆侖山脈,更不在話下。
袁承天再抬頭見那二名弟子消失在一片竹林之中不見了,心想:看來越女劍派定在此處。他踏步入內(nèi),只見竹林寂寂無聲,深處正有十幾間大屋,里面隱隱傳出有人說話聲音,正是那越女劍派的掌門人,只是離得遠,聽不真切。袁承天欺身而近,伏在窗下,只聽那掌門說道:“水仙、青青你們二人務(wù)必將那徐長卿和胡王使者兩味草藥看好,那是最緊要的事情,上次被姓袁的小子救走清心格格,只是我當時一時疏忽大意所致,非是武功不能,想我鐘神秀身為越女劍派掌門人竟載于這小子手中,實在可恥,所以我要他……”下面聲音細若蚊蠅,幾不可聞,自然是要他后悔之類的話。
袁承天直到此時才知道這越女劍派掌門人名字叫作鐘神秀,這名字好美,當日在六和塔上二人爭斗,倒沒有仔細看她容貌,今時再見只覺嫵媚如花,不啻于少女——原來江南水鄉(xiāng),女子皆是冰肌玉骨,膚如凝脂,又且身姿卓約,獨立塵世,非其它女子可比。
木門一響水仙和青青向竹林深處的另一座大屋走去。竹林幽深,不見光亮。袁承天尾隨于后,見她們二人閃身進入一座大屋,只見屋中竟有紡布的機杼,實在出人意料,又見她二人上了二樓,窣窣響了一陣又下樓,掩上木門向掌門回報去了。
袁承天只待她們走遠,這才推門進屋,來到二樓,只見是一排放草藥的大柜,有一個個小抽屈,只見上面寫著各味中藥的名字。袁承天一路看去,只見寫著:當歸、穿山甲、連翹、柴胡、熟地黃、獨活、生地、王不留行諸般草藥,只是不見那徐長卿和胡王使者,心中納罕,明明自己聽到那越女劍掌門人鐘神秀交代這青青和水仙二人來看顧這兩味中藥,怎么偏偏沒有?他又仔細看去,見有兩個小抽屜上沒有寫著名字,想來便是那徐長卿和胡王使者。他不加思索抽開,只見抽屜之中果是那兩味中藥,心下大喜,便將這草藥用自己的汗巾仔細包好,輕輕放入懷中。他一出竹林,心中暢快,心想:清心有救了,不覺得腳步加快。
清心見袁承天滿面春風知道他已找到了那兩味中藥,心下也是甚喜。袁承天便去找了藥缽熬藥,不一刻便成,當他看著清心喝下這藥湯,心中才安穩(wěn)了一下。忽然清心臉色斗變,接著汗粒從額頭滾落,問道:“袁大哥,你這草藥從那而來,只怕有毒……”什么?袁承天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清心手撫小腹,已痛得無以復(fù)加。袁承天見狀急得團團轉(zhuǎn),一時竟不知所以,想想不錯?自己這一切都仿佛水到渠成,沒有波折,當是倒沒有在意,現(xiàn)在想來確實太過容易,那么這一切都是那越女劍掌門鐘神秀故意為之,意思不言而喻,要自己親手害死所愛之人,遺恨終生!她這計謀未免太過惡毒?袁承天此時心中悔恨交織,心想:都是自己太過大意,將別人都得想得過好,唯獨忘了世人心惡,人心如鬼,所以今日著了道;這也是他一向以仁義度人所至。清心氣喘吁吁,但是毫無怨言,她知道袁大哥一向宅心仁厚,從來都關(guān)愛他人勝于自己。他從來都以為世人皆善,卻不知道江湖險惡,有時人比鬼可怕,今日自己便是身死也不怨悔,因為袁大哥已然盡力,只是自己紅顏命薄,不堪擁有,所以有今日之禍事。袁承天見她這模樣更是悲從中來,兩行熱淚滾滾而下,手撫清心脈搏,只覺微弱之極,似跳非跳,似斷還有。清心微弱道:“袁大哥,你莫哭!你怕著什么?世上之人誰人不死?我死又何妨?那樣也許更好,可以和九泉之下的額娘相見,再無世間的煩惱,你說不好么?”
袁承天聽她如此說話,已是痛之疾首,這時有人格格笑道:“那也未必,你若要活命,還有一法,便是交出軒轅神劍?!痹刑旎厣硪娛悄晴娚裥悖砗蟛o弟子門人,只她一人。袁承天這時才明白她苦心孤詣引自己入轂中,還是為了自己背后的軒轅神劍。他笑道:“好??!只要鐘掌門得了在下的這柄軒轅神劍莫失言也就是了。”鐘神秀道:“我身為一派掌門又豈會食言自肥。袁少主,拿來!”
袁承天為了清心又何在乎這軒轅神劍,又自從背后取下劍來,恭敬遞給了鐘神秀。鐘神秀又得神劍,心中喜不自勝,心想:看來這劍本來就該歸我!她小心將劍佩于背后,從懷中取出一瓷瓶擲于袁承天說道:“這是解藥,還不快給她用水服下。袁少主,咱們就此別過。”說完志得意滿揚長而去,竟不回顧。
清心見袁承天又自軒轅神劍拱手與人,心中悔恨交加,說不出話來。袁承天也不理會,用水為她服下那瓷瓶中的解藥。不過盞茶功夫,她顏色好傳,又過片刻又回恢舊容。她見袁承天望著屋外西沉的日頭,仿佛有著心事。
清心見袁大哥神情透著憂郁,大約擔心那海查布攜同杭州將軍巴顏共同緝捕袁門在杭州分舵,——雖然目下那分舵舵主陳宜中逃脫,可是以有司衙門之能力,未始不能緝捕他們,因為這杭州為東南大城,所以清兵駐扎也重,防務(wù)尤為重要;今次這海查布不建功立業(yè)決然不會罷手,就此回京,因為非但無法向皇上交代,更加將多隆阿將顏面何在?所以他畢要將袁門分舵首腦拿獲,否則決難心甘!
清心知道袁大哥志在天下,至于兒女私情他也許從來不看重,是不是自己拖累了他?袁承天見清心看著自己的眼眸透著無奈和哀怨,便說道:“清心你在這也不是辦法,我還要去尋那舵主陳宜中,——莫如我將你送至杭州將軍的行轅,也許海查布正駐扎在那!”清心聽他說要將自己重新送到海查布那,心中一痛,可是袁大哥也是言之有理,他總不能這樣不離不棄地照顧自己!他還有袁門事務(wù)要去做,自己怎么可以拖累于他?想到此處,她也豁然了,知道她們此生終究不可以在一起,也許這已是上天注定的事,誰也無法更改!
袁承天消失在日落蒼茫間,遠處的運河依舊船帆點點,沒有一日閑暇。清心倚門而望,見袁大哥高大的身影漸行漸遠,心中不由莫名升起辛酸。她不明白為什么人一生中都在苦難憂患中掙扎,沒有快樂的自由?
忽然有官兵尋來,有人見到清心,很是出乎意外,大聲道:“這不是格格又是誰?”清心聽到有人呼喊很是吃了一驚,抬頭望去正見海查布手下的得力干將諾布快步而來,見了清心忙跪下施禮道:“格格,標下來遲,讓您受委屈了?!鼻逍母窀褚娛菍④姼械氖绦l(wèi)諾布——她知道諾布一向護主忠心,所以很得多隆阿的器重,今次南行江南便派他佐助這海查布——因為多隆阿知道自己將軍府的這位阿哥能為本領(lǐng)實在有限,不堪大用?;实劢翊沃赜糜谒?,也是出乎意料,不知皇帝為何如此?莫非心血來潮?抑或還有其它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清心讓諾布起身回話。諾布心有所慮,遲疑道:“格格,適才標下來得急遽,仿佛看到一個人影,——好像是那袁門逆黨的魁首——袁承天!”清心聽這諾布如此說話,心想這話可不能傳到海查布耳中,否則只怕又起禍端,所以她便交代這諾布回到行轅之后千萬不可對那額駙海查布說起此事。諾布自然謹遵格格的交代,因為他私下里也時常聽到將軍府的侍衛(wèi)說起這位清心格格和袁門少主袁承天之間的恩恩怨怨,所以今次聽到這位格格交代回去萬不可以對那海查布說及此事,自然要保守這秘密,因為他們做為下人不能枉自誹議主人之事非,因為一方是和碩親王,另一方則是多隆阿將軍,雙方誰也得罪不起,做為屬下只有緘默,誰都不加理會,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海查布眼見清心回來,神情之中透著頹廢,心中便生疑惑,但是并不相詢,只待清心離去,將諾布留下,問他尋找到這清心的緣由。開始諾布還顧左右而言他,可是在海查布的一再迫問之下,不得不實情交代。海查布聽了雖心中震怒,知道清心一定是和袁承天在一起,雖然他們守禮為身,不曾越禮而為,可是他的心中多少都是痛楚,原來清心一直都是執(zhí)念著她的袁大哥,那么我又算什么?他心中這樣問自己,委屈的眼淚禁不地流下來,可是后來一想我干嘛要這樣?我——海查布而今可是額駙,將軍府的四阿哥憑他袁承天也敢與我一爭長短,不行,今次我江南之行,一定要拿住袁門亂黨,格殺勿論,否則難出我心中之氣!他想到此處便讓諾布四下偵查袁門弟子的下落,一有消息便速來告知于他,因為他心中打定注意,如若再拿獲袁門子弟無論是誰就地正法,決不姑息遷就,因為他實在痛恨這袁承天,心想我要讓你知道痛楚,否則我也不是海查布了。
又過二日,平安無事。第三日下午諾布匆匆來報,說是他已偵得袁門分舵舵主陳宜中要在棲霞嶺南麓岳王廟秘密召集舵中已失散的門人弟子,似乎意有圖謀。原來自上次一役以來,他們只是化整為零分散而去,所以官軍并未捕獲一人,這也是陳宜中的高明之處,他明白眾人集中反而容易被清兵發(fā)現(xiàn),不如舵中弟子分散而去,令官兵難以捉摸,反而容易脫身,這一招果然奏效。過了幾日官軍一無所獲,也只有作罷。雖然杭州將軍心中憤憤不平,可是也是無可奈何,心想:這袁門弟子不能等閑視之,先前是自己太過疏忽,以至無功,讓你們屢屢走脫,這也是輕敵所致,不唯其它。所以今次心中便有了戒備,嚴令杭州四下城門守將嚴加盤查出入人等,一有可疑,不問情由,一律拿下送入有司衙門一并問罪,便不信這樣還拿獲不了他們袁門亂黨!
海查布得知這訊息也不通報杭州將軍巴顏,他要自己行事。因為他覺得這位巴顏將軍徒有虛名,否則也不能讓這陳宜中在這杭州做大,成了朝廷東南一方的重大隱患,幾乎危及邊防,所以心中便自有了偏見,以為巴顏將軍拿捕這些江湖亂黨未必能夠,這還要看他海查布的手段,莫小覷他是將軍府的阿哥,少在江湖上走動,可是對付這些亂黨他還是有些手段的,所以他信心滿滿,想著自己一展拳腳,要一鳴驚人,讓他們都對自己刮目相看,莫將別人都瞧得小了。
有清以來歷任皇帝都是十分敬重這位漢人中的英雄岳武穆,便如那京城中的袁氏祠堂一般,因為他們認為英雄永遠都是一個國家的柱石,反而是那些臨危變節(jié)的臣子,最為可恥,平昔享君俸祿,到了國家危難之時不能盡忠于朝廷,便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雖然于本朝有功,但是未必無罪,所以很為將他們看不起。乾隆皇帝便將洪承疇、祖大壽、馮銓之流,不能為主臨危授命,反而變節(jié),實為大節(jié)有虧,算不得忠義之士,所以歸之為貳臣,心中自是瞧他不起,在皇帝心中雖清兵天戈所指,有軍來朝,但是如綜上所述之人在家國危難之時倒戈相向,可說是有虧君恩,所以修史書將他們打入另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