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珍的前半生很普通,就像所有70后一樣,上了小學后就出門打工,通過相親認識了對象,然后結婚。很幸運的是洪珍的丈夫人不錯,給工廠開貨車的男人臉黑黑的,第一次見面時穿著嶄新的西裝很不自在,連手都不敢牽,也不會說什么甜言蜜語,只會時不時往家里帶妻子愛吃的菜,每個月都把工資交到洪珍手上。
婚后等小家有了點積蓄,洪珍開了家早餐店,小城市有很多熟人,顧客也多,夫妻倆一起努力,日子也是越來越好了。
四年后洪珍和丈夫有了個兒子,取名叫馮樺,小孩很活潑,上屋頂鉆狗洞樣樣都會弄,就是靜不下心來念書??粗鴥鹤右惶齑笏埔惶?,夫妻倆一合計便把馮樺送到了體校。
馮樺進了體校倒是拿了幾個小獎,見兒子的生活也進入了正軌,洪珍和丈夫的心也漸漸定了。
可老天似乎看不慣人間圓滿,偏偏要收回到手的幸福。
在洪珍的父親確診癌癥后家底已經(jīng)有點淡薄,在父親去世幾年后,自己也查出了腎衰竭。這個病對于一個普通家庭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人財兩空是最可能面臨的。
老實憨厚的丈夫聽完醫(yī)生的話,在醫(yī)院走廊抹著眼淚坐了一夜,第二天就到洪珍的床頭,拉著妻子的手苦笑道:“治,肯定能治好,咱去大醫(yī)院找最好的醫(yī)生?!?p> 洪珍也是哭了一夜,想著治病要花的錢,想著自己若是死了兒子和丈夫怎么辦,一夜下來,枕頭濕了一大片。聽到丈夫這樣說她先是高興的,自己果然沒嫁錯人,丈夫雖然不會說甜言蜜語,但他的愛是最純真的,可下一秒她便憂慮了。這個病醫(yī)生也說了,治療要花很多錢,兒子還在體校念書,自己現(xiàn)在是不可能再去賣早餐了,就丈夫開貨車的收入,怎么可能會夠?
洪珍抹著眼淚說了自己的憂愁,丈夫卻不聽,執(zhí)意要帶妻子到大醫(yī)院。
和醫(yī)生問好了一切注意事項,把馮樺從學校叫了回來,向親戚朋友借了點錢,洪珍一家開始了求醫(yī)路。
一家子先是到省城,可治療效果不理想,在醫(yī)生介紹下輾轉北上多家醫(yī)院,最終到了首都。
首都繁華呀,車水馬龍,堆金砌玉,高樓大廈的燈光似乎都是金色,可這些繁華永遠照不進首都醫(yī)院旁的出租屋。大城市機會多,丈夫和兒子很快都找到了賺錢的方法,可是這個病簡直就是填不滿的洞,一筆筆錢交進去,身體卻越來越差,洪珍常常落淚覺得是自己拖累了這個家,幾次拉著丈夫的手哭訴不治了,一家子一起回家。
可每當這時總是憨厚傻笑的漢子便會冷下臉來教訓道:“瞎說什么?我能賺錢,咱兒子也能賺錢,能賺錢就治病,你就是整天瞎想自己嚇自己,我告訴你這種話以后不準再說了。”
洪珍看著日漸憔悴的丈夫,眼淚一顆顆掉落,她只能嚴格遵守醫(yī)生的話,每天都向老天爺祈禱自己快點好起來。
命運賜下的苦難不會輕易度過,家里的支柱終于還是斷了。
那天是午后,外面太陽很大,洪珍剛做完檢查回病房,就見病床上坐著自己的兒子,他背對著門,肩膀一聳一聳的。
“樺樺,你怎么來了,今天不上班嗎?”洪珍笑著走過去,想給兒子削個蘋果,卻見兒子滿臉淚痕,眼睛已經(jīng)哭腫了。
洪珍連忙抱住馮樺的肩膀,溫聲道:“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媽……”馮樺抽噎著抱住洪珍,撕心裂肺的哭道,“爸爸出車禍了?!?p> 洪珍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炸開,自己還沒反應過來眼淚就落下來,一切都太突然了,悲痛的陰云籠罩在這個床位,連外面的太陽都照不散。
洪珍捶著自己的胸口,眼淚止不住的流,她痛恨自己為什么要生病,痛恨自己為什么不爭氣總是好不了,為什么不多勸丈夫要休息,如果自己多勸勸,他就不會拼命的開車賺錢,就不會疲勞駕駛出車禍。
母子倆在病房里痛哭了好一會,直到護士過來寬慰,可哭聲止住了,痛苦卻止不住。
家里的頂梁柱斷了,可生活的擔子卻更重了,治病的錢和車禍賠償款,山一樣的債務壓在了二十出頭的兒子身上,連同病房的病友都看不下去,偷偷的在洪珍的枕頭下塞了兩千塊錢。
又過了段日子,馮樺告訴洪珍,自己升職了,工資漲了好多,很快就能還清車禍賠償款。洪珍雖然不明白健身房里能升什么職,可看著兒子眼下濃厚的黑眼圈和憔悴的臉色她就知道這個職位升得不簡單。洪珍心疼的撫摸馮樺的臉,一遍又一遍的告誡他要注意身體,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兒子。
馮樺給媽媽剪著指甲,乖巧的笑著,說自己會努力工作盡快把債務還清。
洪珍注意到之后馮樺每次來臉上身上都會帶點傷,馮樺解釋說是陪顧客打拳受得傷,洪珍立刻勒令馮樺換份工作:“傷害身體的工作,工資再高咱也不做?!?p> 馮樺一邊給媽媽梳著頭,一邊滿嘴答應,可他的答應只是下次再來時用長袖遮住了身體,用口罩遮住了臉龐。
幾個月后的洪珍注意到自己的兒子最近似乎很失落,但臉上的傷卻少了很多,洪珍詢問怎么回事,馮樺只是回答工作上出了些問題,洪珍知道兒子不想讓自己擔心不會多說便沒有多問,之后一段時間馮樺來醫(yī)院的頻率便少了,直到他有一個多星期沒有來醫(yī)院,電話也打不通,洪珍意識到出事了,當天晚上她就接到了警察的電話。
洪珍只覺得天塌了,上一次見面明明自己的兒子還是個鮮活的人,現(xiàn)在卻蒼白冰冷。洪珍暈倒在了太平間,被警察送回了醫(yī)院,負責這件案子的警察陸鑫了解洪珍的家庭情況后發(fā)動局里給洪珍湊了點錢,算是盡點人道主義了。
洪珍也知道了原來自己的兒子在打黑拳,并且之后還被安排了陪客,難怪他每次來醫(yī)院都會有傷,難怪他總是一臉疲憊,難怪他總是隔一段時間便會有一筆不小的收入,原來自己才二十出頭的兒子一個人默默承受了這么多痛苦。
洪珍的眼淚幾乎要流干了,她日日夜夜抱著手機看著全家福,頭發(fā)已經(jīng)悄悄的花白,一顆心幾乎要嘔出來,好幾次她都想自殺,可一想到丈夫和兒子都是為了給自己治病才去世,她這樣草率的了結生命便是對不起他們,只能含著淚繼續(xù)治療。
馮樺的案子一開始沒有找到證據(jù),只是有幾個嫌疑人,洪珍在警局里哭了一個多小時才得知幾個嫌疑人的身份,都是首都里非富即貴的人,就連他的老板應喚青都不是輕易能惹的。
又過了一段時間,當洪珍再去找陸鑫詢問進度時,陸鑫的表情很不自然,躲躲閃閃的讓她回醫(yī)院等消息,洪珍心里咯噔一聲,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可陸鑫卻是什么都不和她說,她問了刑警隊里所有人,沒有人告訴她。
洪珍知道肯定是查出什么了,她一得到醫(yī)生的運行便找陸鑫,哭著跪著求他可憐自己。陸鑫是個好人,也是個好警察,他善良得不適合做警察,他沒辦法對一個失去兒子又身患重病的母親冷言冷語,尤其是在他還知道真相的情況下。終于陸鑫在洪珍的哭訴下告訴了她真相:殺害馮樺的兇手已經(jīng)確定,是一個叫藍敬林的女人,她是藍氏集團總裁的侄女,洪珍一個外地人不明白藍氏集團在首都的分量,陸鑫舉例說青云路所有的商鋪都是藍氏集團的產(chǎn)業(yè),洪珍便明白這個集團的富可敵國。光是有錢還不影響藍敬林定罪,在刑警掌握了直接證據(jù)的當天晚上他便被請到了局長辦公室,局長直接敲定把證據(jù)秘密封存,馮樺的案件定為懸案。
陸鑫當時也不理解,生氣的質問局長是不是懼怕藍家的財權。
可局長的話卻讓陸鑫沉默了:“笑話,藍家一個商人在國家面前算個屁,現(xiàn)在不是藍氏集團保藍敬林,是國家出面保她,你下午拿到證據(jù)我傍晚就見到人,人家是軍方的人,那官位是我這輩子都接觸不到的,總之藍敬林參與了一個國家的保密過程,這個工程對國家的發(fā)展非常重要,現(xiàn)在她還不能出事,馮樺的案子就先當作是沒找到兇手處理,家屬那邊你要安撫好,局里也不能有風言風語?!?p> 陸鑫只覺得一股無力感貫穿四肢,你不明白藍敬林一個整天游手好閑的富二代怎么就成了國家秘密工程不可缺失的人員,她明明殺人了,她把一個二十出頭的孩子,一個家庭的支柱殺死在了廁所里,如今卻連逮捕她都做不到。陸鑫內(nèi)心對于正義的定義有了動搖,他沒有臉去面對洪珍的眼淚,一看到她來警局就躲,可他一個善良的人終究還是露了馬腳。但陸鑫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他只是含糊的告訴洪珍還沒有找到嫌疑人。
他看著手中藍敬林的資料,去找了藍敬林的伯伯藍耐恕,兩人談了半小時,陸鑫很含蓄的告誡藍耐恕要管教好家里的女兒,并隱晦的說了自己在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藍敬林和藍耐恕之間應該不是叔侄關系,初衷是提醒藍耐恕不要被親情蒙蔽了雙眼,助紂為虐。
陸鑫沒想到洪珍會不聽醫(yī)生的話跑出醫(yī)院跟蹤自己,洪珍一開始還不確定,可當她收到一張銀行卡時她就確定兇手就是藍敬林。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若不是做了虧心事,何必花錢平事。更讓洪珍憤怒的是對方傲慢的只是讓一個秘書送來錢,藍家的人一個都沒有出現(xiàn)。
洪珍看著桌上的卡,覺得那金色的卡在不斷的滲血,每一滴都是自己兒子的生命。兩千萬加一層單元樓和一個治療腎衰竭的機會,有錢人打算用這些東西買自己的安心,把一個母親的痛苦埋在單薄的銀行卡下。
洪珍本想把卡甩在對方臉上,可是她已經(jīng)沒有錢了,她如果想要活下去就需要這筆錢。
在醫(yī)院頂樓坐了一個小時,洪珍決定要用藍家人給的錢報仇。
洪珍此時才知道原來有錢真的能解決很多事,比如她花錢去了更好的醫(yī)院,幾功換腎,她還清了身上所有的債務,可是她現(xiàn)在還不能出院,于是便找人跟蹤了藍敬林一段時間。洪珍看著手機上傳來的視頻和照片恨得要嘔出一口血來,那個殺死自己兒子的女人過得可真好,每天都光鮮亮麗的出入各種高檔場所,她開的車自己工作一輩子都買不起一個輪胎,身邊有家人有愛人,每天都笑得那么開心。而自己的兒子呢?自己的兒子被放干了血死在了繁華背后的廁所里,被埋在陰冷的地下。
洪珍越恨越積極的治療,她用藍耐恕給的錢,花了幾年的時間換了腎,這幾年間陸鑫也經(jīng)常來看她,可洪珍已經(jīng)不太和他說話了。洪珍明白自己的計劃,她知道陸鑫是個好警察,不希望他被自己連累。
身體養(yǎng)好后洪珍到藍氏集團大廈鬧過,那樓可真高啊,看得洪珍都喘不過氣來,她在大廈樓下哭訴指控,她找媒體鬧事,可都沒有什么用。藍家實在太有錢了,只要銀子花下去,大把大把的人上趕著幫他們解決問題。
洪珍跟蹤藍敬林,雖然她之前就有看到過照片,可她還是要親眼看看殺死自己兒子的兇手。在見到藍敬林之前洪珍一直以為殺人犯都是陰郁的,可藍敬林卻是鮮活美麗的,她的確很漂亮,她穿著漂亮的衣服在商場里購物,那些東西是洪珍連看都不敢看的昂貴。洪珍看著藍敬林笑著做各種慈善活動,笑著宣傳自己家的家訓如何如何好,幾乎就要當場吐出來,道貌岸然的小人,偽善又卑鄙,讓人覺得惡心。
憑什么!憑什么自己家破人亡,殺人犯卻家庭美滿生活如意?
洪珍在黑夜里質問老天爺,幾乎要哭瞎了一雙眼睛。
在洪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打小鬧對藍敬林根本造不成影響后,她決定殺了她。
計劃很簡單,她買了把水果刀揣在懷里,每天都盯著藍敬林的動態(tài),大公司做好事就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洪珍通過藍氏集團的官網(wǎng)知道了慈善活動的時間和地點,她早早就去到那,站在了人群的最前面。
那個殺人犯還是那樣光鮮亮麗,笑著挽著自己弟弟的手走在聚光燈下。
洪珍幾乎咬碎了一口牙,她假裝摔倒,對面兩人很快就過來扶她,她看準時機就要把水果刀刺進藍敬林的身體,可卻被旁邊的人擋了一刀。
洪珍眼見殺錯了人,錯愕了一瞬,就是這一瞬她就永遠失去了報仇的機會。她被人摁住,帶走她的是陸鑫的徒弟,她只永遠一個請求就是見藍敬林一面,她什么都會配合。
洪珍還在掙扎著尋求最后的機會報仇,可是她終究還是失敗了。
當有人把她從監(jiān)獄里帶出時洪珍已經(jīng)是一具行尸走肉,可她看得眼前站著藍敬林時又瞬間發(fā)狂得就要撲過去,但腳上的鎖鏈終究把她絆倒。
藍敬林冷漠的拿起刀在洪珍身上宣泄著自己的憤怒,洪珍在疼痛中怒罵著,她早就不怕死了,在看到兒子尸體的那一會她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并且自己已經(jīng)被判了死刑,早死晚死都一樣。
在生命消逝前她好像又回到了故鄉(xiāng),家門口的搖椅松了釘子,丈夫正在低頭修理,兒子就蹲在一旁乖巧的看著,他們看到自己回來都笑著過來拉她,一家人回了家,永遠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