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榕樹,枝繁葉茂。
遠遠望去,像一位強大的父親,撐著一把傘,呵護著身邊的子女,為它們遮風(fēng)擋雨。
而它旁邊的一座小亭,就仿若它的子女,依偎在父親身邊,沐恩著它無私的愛。
它們相依相偎,相互依存。
與亭相比,大榕樹又是一位正值青春的少年,血氣方剛,透發(fā)出無比的活力!
亭卻顯得破舊不堪,搖搖欲墜,反更像是一位垂暮老者。
這里究竟誰呵護著誰,已經(jīng)說不清了。
是先有了亭,再長了樹,還是有了樹,再建了亭?沒有人給出確切的答案。
因為自從有人發(fā)現(xiàn)這座亭,就看見這顆樹,人人都知道大榕樹邊上,就有一座亭。
也許,這就是人生。
我護著你成長,你伴著我老去!
在這樣的一顆大榕樹下,一座默默無聞的小亭里,有多少過客在這里停歇,有多少感人的故事在它們身邊發(fā)生。
太多的生離死別,太多的感人瞬間,還在不斷延續(xù)著。
但它們從未干涉過,只是默默的做好自己,默默承受著那些它們無法干預(yù)的事。
因為它們知道,人們自己選擇的路,只能各自去走,當(dāng)你累了,傷心了,快樂了,來到這里,它們會靜靜與你為伴,聽你傾訴,但從不發(fā)表意見。
風(fēng)吹來,攪動了榕樹的柔發(fā),發(fā)出沙沙聲響。
亭雖沒有正名,也沒有被某些文人雅士,賦予詩詩詞詞,但因為它有六個角,故人們習(xí)慣稱它六角亭。
六角亭,破敗殘舊。
它是沉默的,也是冰冷的,但它不孤單。
它老了,蒼老與破敗開始侵蝕著它的身體。
雖然在他人眼中,有如此生機勃勃的大榕樹為它遮擋風(fēng)雨,伴它終老,它是幸福的。
但它不這么認為。
所以它一直裝的很高冷,但也從不吝嗇。
李伯獨自坐在亭里的石凳上,彎著腰,耷拉著腦袋,手里捧著一只碗,一只碧玉碗。
一雙看起來不怎么有神的眼眸,注視著微微發(fā)光的碧玉碗,落寞又無助。
他的身旁不見他人,他也沒有想要逃跑的意思,也許,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跑不了了,干脆就不跑了。
人生,一味的逃避,并不能解決問題,唯有正視問題,才是正確的。
夜魂呢?
莫不是暗中控制住了李伯,李伯才老老實實的坐著不走?他不現(xiàn)身,是不想與莫情,霍少東二人會面?葉姨心想。
但莫情似有所疑,四處張望后問道:“他呢?”
“誰?”霍少東竟好像忘了,順著他的問題,隨口一問,眼睛卻只顧盯著李伯,與李伯越來越近時,突然覺得這個人似曾相識。
“我,那個我?!蹦榈?。
霍少東恍然大悟,剛剛紙團里寫著的“我”,他在哪?可是眼前除了李伯一人,并不見他人影跡。
其實,“我”不“我”的,對霍少東和莫情來說,已經(jīng)沒有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看到了碧玉碗,其它的與自己無關(guān)。
現(xiàn)在這個碧玉碗就在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fēng)的老者手里,收回來,那是輕而易舉的事。
葉姨苦笑著,并沒有作答,慢慢往李伯靠近。
只見李伯好像一下子又老了許多,坐在那里,凄楚孤單,就像一個生無可戀,一心尋死的苦命老人。
還未等葉姨,霍少東和莫情他們走近,他就不緊不慢的說起故事來。
咋一聽聲音,霍少東就不禁眉頭緊鎖,眼前這人不單其身影看著熟悉,連這說話的聲音又似曾相識,但就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哪里聽過?
“我自小就喜歡一個人溜來這里,爬爬樹,望望遠,在前面不遠,那里還有一條小溝渠,我也經(jīng)常去那里玩玩泥沙,抓抓魚,累了回來樹上歇息,下雨了,就躲在這六角亭里,有時也會故意出去淋淋雨,清醒清醒……”
他們圍在亭外,靜靜聽著他說。
“這個地方曾是我兒時的秘密,想起來,已經(jīng)快三十多年沒來過這里了……”
他的眼神迷離又空洞,他將自己比喻成這座六角亭,說他跟六角亭一樣,已是殘年,早已不值得。
什么不值得?他沒有說,也沒人問。
原來,他自幼生活在父親的呵護下,衣食無憂,但輪到他身為人父時,卻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
他悔恨又自責(zé),很多次,都想一死了之。
一個孤獨,無所依靠的人,覺得活著已經(jīng)沒有什么意思。
可是,偏偏有人不想讓他死,三番五次后,他就沒了尋死的念頭。
這個人就是阿龍,兒子的小玩伴。
阿龍總是出現(xiàn)的很及時,多次在死神手里,將他奪了回來,慢慢地,他心里也認了阿龍是他半個兒子了。
但對于早逝的親兒子,他心中依然放不下,一直記掛著,總覺得虧欠兒子太多太多。
直到一個機緣巧合的機會,他救了一個人,命運徹底改變了他。
他救的不是別人,正是霍京。
當(dāng)年霍京路遇仇家,慘遭生命威脅,損失慘重,自己也差點夭折,正當(dāng)奄奄一息之際,遇到正欲上山砍柴的李伯。
一口甘泉,一碗清粥,九九八十一天的細心照顧,讓霍京重獲新生,霍京感激不盡之下,苦勸李伯,將他留在了身邊,以報救命之恩。
李伯最終接受了他的好意,但霍京萬萬沒想到,勝也蕭何,敗也蕭何!
在他得到碧玉碗之后,卻引起了李伯的注意,有道是,家賊難防,李伯盯上了那只神奇的寶貝。
他手里這只晶瑩剔透的碧玉碗。
而李伯有了貪念,不但是因為碧玉碗本身是一只有著魔法的稀世珍寶,也是為了報復(fù)霍京奪妻之恨。
聽到這里,霍少東似乎想起了什么,但還是思緒卡住不動,無法往前。
“所以,偷走碧玉碗的是你,不是霍家?”葉姨問道。
李伯仰頭望著天空,云少星稀。
微風(fēng)輕輕過,大榕樹細枝晃悠,葉動聲輕。
天將亮,未亮。
遠山和葉,云淡風(fēng)輕,一眼過處,此處又顯孤零。
她又轉(zhuǎn)頭望著霍少東,說道:“所以,劉家當(dāng)時懷疑是霍家也是有依據(jù)的,畢竟,他也曾是霍老爺子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p> 說著,她一副復(fù)雜的眼神又回到李伯身上。
李伯一副愁容訴說著過往,卻聽不出摻進半分感情,就像一個局外人,在講著別人的故事。
也許,過去,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傷心事。
也許,一段過往的傷心事,說多了,就麻木了,只是,此時此刻,它需要再說出來而已。
一段刻骨銘心的傷心事,久不提起,往往不是忘了,而是這段傷心的記憶早已融進骨髓里了。
葉姨問道:“難道霍家就沒有懷疑過你嗎?”
李伯沒有回應(yīng),夜空中忽然飄來一個聲音,一個熟悉的聲音。
“誰說沒有?”
葉姨聞言心頭一喜,雙眼發(fā)光,激動的心情,眼里早已嵌著淚花,嘴唇微微顫動著,她循聲望去,卻不見說話之人。
她心跳加速,感覺整個心都要快跳出去了!
只聽那個聲音繼續(xù)說道:“霍家懷疑他,也有找上他……”
“誰?誰在哪說話?”霍少東環(huán)顧四周,愕然道。
四周并沒有可藏身之所,這個聲音從哪里傳來?如若來自遠山,此人內(nèi)功之深厚,自己此生未知可否達到。
對于碧玉碗這個事,前前后后,他并不知曉,也就是自從霍京遇難之后,他才多少知道一些。碧玉碗事件是他父親引發(fā)的,莫情現(xiàn)在又窮追不舍,他作為家中唯一繼承人,也自當(dāng)要有所交代。
對他來說,只要將碧玉碗追回,他家與守護神莫情也就兩清了,然后,他就可以安心找阿龍,搞清楚劉三的事,為父報仇。
“只可惜,人找到了,碗也找到了,還是沒能將碧玉碗拿回來……”黑暗中的聲音飄飄渺渺,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但還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為什么?”葉姨激動的大聲問道。
“因為,碧玉碗又在那時被人拿走了……”
“既然又被人拿走了,怎么又回到了他手里?又是誰拿走的?”
“這就得問他了?!?p> “難道當(dāng)時拿走碧玉碗的人,是他的什么人?”
“不錯?!?p> “誰?”
“這又得問他了。”
李伯自始至終,低著頭,端著碗,一動不動。
“那……李伯偷走碧玉碗,起初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知道那是一件寶物,對霍家很重要,但為了報復(fù)霍京的奪妻之恨,又苦于無從下手,碧玉碗就是他唯一選擇了?”
“這也算是一個偶然的事件,也該是碧玉碗的宿命?!?p> “你的意思是,有人透漏了碧玉碗的秘密,然后慫恿他去偷的?”
“所以霍京一氣之下,就殺了他。但霍京絕對沒想到,殺了他,卻是在幫他?!?p> 在場的人卻都聞之一怔!
眼前這個耷拉著腦袋的李伯,這個老人,竟然早已被霍京奪走生命,是一個已經(jīng)死去多年的人!
霍少東不禁后退了幾步,臉色開始難看,驚恐的瞪著李伯。
看見自己親人的魂靈,更多是思念引發(fā)的痛楚與那份激動,但一說眼前是一位非親非故的魂靈,他心底就開始發(fā)怵。
除了自己的父親,這是他人生第二次看見的鬼魂。
可怕的是,它還是死在父親手里,他會不會找我報仇?
霍少東冷汗淋漓,手心也已經(jīng)濕了,他不敢繼續(xù)想。
人,是敬畏死亡的。一個正常的人,只有敬畏死亡,才能珍惜生命。
但是,殺了李伯,怎么是在幫助他呢?
李伯早已沒有自殺的念頭,難道只是缺少一個機會?
一個人一旦死了,就是一個死人,一個死人對他自己還會有什么好處?
“這話什么意思?一個人死了就死了,對他有什么好處?”葉姨問道。
霍少東也心想,這是什么鬼話?說話這人究竟是誰?出來趟什么渾水。
“誰叫他去偷的,你是誰?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霍少東大聲問道。
夜涼,風(fēng)靜。
夜色忽變得冷而清,空氣也似乎凝固了。
遠山迷霧重重,只聽得見三個人一陣此起彼落,心臟跳動的聲音。
葉姨再次端詳著李伯,面灰眼無神,說他是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也像。